望着雨兒,閱熙臉上驚疑不定,他眉心蹙起豎紋,幽深目光中閃過一道銳利。
他們兄弟再度看上同一個女人?該死!
雨兒回望閱熙,那雙深瞳長睫,似乎有了哪裡不同,漆黑的眸子莫測高深,再不復見那日的清澈。
“胡說八道什麼,勘察什麼敵情。”夫人的聲音將雨兒拉回神。
“商場如戰場啊,老爺、小姐不是常常這樣說。”小玉接口。
查老爺輕咳兩聲,問:“別講這個,小姐去哪裡?”
雨兒正色,對着查老爺福身。
“小姐上街去了,爲即將開張的新鋪子做準備。說是今日要多走訪幾家胭脂鋪子,瞭解一下他們的貨品和我們的有沒有相同,還想比較看看,咱們做出來的胭脂,有沒有比人家的強。我想,小姐是太認真在生意上頭,纔會忘記時辰,連我們也是……人忙起來,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不知不覺就到未時了……”
雨兒看着夫人怒不可遏的臉孔,越說越小聲,到最後頭低得不能再低,心想,這下子罰跪已經不夠,大概還得挨一頓板子,再逐出家門吧。
“既然如此,你們怎麼沒有跟出門?”
“小玉、梅兒在畫圖樣,那是往後要用來裝胭脂的瓶子,上回茶鋪裡的茶換過包裝後,賣得很好,因此小姐想如法炮製。我在編制新曲,配上詩詞。小姐說那鋪子是給女人逛的,得讓女人進門就不想出去,所以招呼的小二得請年輕貌美的姑娘,還得找兩個會唱歌彈琴的,在鋪子裡面彈唱。”
“看樣子,查姑娘很會做生意。”閱熙的目光始終沒離開過雨兒身上,看得她有些無措,手腳無處擺放。
“四王爺說笑了,既然晴兒不在,王爺要不要到前廳坐坐?”查老爺出聲。
“不必了,查老爺、夫人請自便,我就留在這裡等查姑娘回來。”他不請自入,找了張椅子,氣定神閒地坐下。
“四王爺,這不合禮數啊……”
把一個陌生男人留在姑娘的閨房,傳出去像什麼話。
“查家的家風有這麼嚴謹嗎?前幾日造訪時,府中大小僕役、婢女都擠在門口張望,好似想看看本王頭上有沒有長角……這在家教嚴謹的家裡似乎是不會發生的事吧?”
一針見血!倘若查家家風夠嚴謹,怎會縱容僕婢對皇親無禮,縱容女兒到處亂跑,成天不見人影。
查老爺變了臉色,倖幸然道:“既是如此,那麼四王爺請坐,我們就不招呼了。雨兒,好生伺候。”
“是,老爺、夫人。”
雨兒送老爺、夫人到門口,卻感覺一道灼熱目光快把她的背脊給燃燒穿洞,她遲遲不敢回身,咬着下脣思忖,該怎麼應付過這一關。
“你們先下去。”
閱熙對小玉、梅兒下指令,她們不得不乖乖放下紙筆,略略把桌面收拾過,先後離開屋子。臨行前,她們向雨兒投去一個眼神,要她好自爲之。
雨兒苦笑,她何嘗不想好自爲之,可是福不是禍,是禍她怎麼逃得過?
絞着手指,她替閱熙倒來一盞茶,手未收,便讓他一把抓住。他的手像鐵箍,製得她動彈不得,雨兒不得不擡眼看向他。
他冷冷笑道:“你們家小姐,是在避着我嗎?”
“四爺多心了。”她定下心情,決定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既然逃不過就只能正面迎戰。
可他帶着熱度的手掌心,彷彿催促着她的心跳,她想理智,但他一個眼神便輕輕鬆鬆把她的沉穩給打得潰不成軍,他這個人……讓她難以應對。
“是我多心嗎?五天前那個不算,今日似乎太明顯了。”
她用力閉了閉眼,在心底連喚十聲小姐,才提起勇氣,睜開眼睛,口齒清晰地說明。
“我們家小姐一貫是這樣的,她是老爺的獨生女,自小老爺就有意思讓小姐接管家業,便時刻帶在身旁。老爺時常與小姐一同琢磨生意,他沒把小姐當女兒養,而是當兒子教導,不信四爺可以去附近探聽探聽,咱們家小姐是不是那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姑娘家。
“小姐知道今日四爺要來,絕對無心怠慢,可小姐往往一忙起來便忘記時辰,如果四王爺不忙,便稍作等候,我相信小姐會趕回來的。”雨兒偷偷吁了口氣,說謊真是件天大地大的困難事情。
她的話消除了閱熙的疑惑,沒錯,他不只探聽過,還徹頭徹尾調查過,查晴兒的確如雨兒所言,是個把生意擺在第一的女子。
“好個伶牙俐齒的小丫頭,真不簡單。”
閱熙望住她的眼神中帶有濃濃的欣賞,比起他所認識的富家千金、官家小姐,那些女人見了自己,不是半句話搭不上來,便是隻會掩起嘴,像個花癡似地咯咯笑不停。不像她,一出口,思路清楚,頭頭是道,說服人心。
“行,我問你另一件事,那日,你們怎會出現在惠王府?”
“做生意。”雨兒直覺回答。
“又是做生意,你家小姐對生意是不是熱衷過了火?”
“沒錯。小姐與普通姑娘不同,她畢生最大的心願是使物暢其流、貨暢其通,便民利民,使匠工漁農所出皆能所用。而不是嫁一個好夫婿,相夫教子一輩子。”
“那口氣像極三爺,看來,他們很熟。”他在套雨兒的話。
雨兒略一沉思後,回答,“我說過,那日出現在惠王府是爲了談生意。三如茶鋪前陣子碰到對手商家削價競爭,對方不知什麼來頭,竟能以低於成本的價錢賣出茶葉,鋪子里人人都喊着要跟進,唯有小姐極力反對。”
“於是小姐找了上好的青花瓷器,挑選頂級茶葉,重新做包裝,送到惠王府,心想,若是三爺對此感興趣,從此三如茶鋪就可以打着三爺的名號大做生意。後來生意果真談成,三爺買進了大批茶葉,三如茶鋪才能度過危機。”
她講的全是實話,只不過實話之後,尚有實情發展,反正未來如何,沒人知曉。小姐說過,愛情是件很任性的事,無法規劃、無法訂下策略,因此未來如何走向,誰也不確定。
“爲什麼獨獨挑上三爺?”
“三爺是生意人,他比誰都清楚商場規則,自然是小姐的第一人選,倘若當時沒和三爺將生意談成,四爺將是小姐考慮的下一個目標。畢竟,四爺尚欠小姐一回恩情。”雨兒不卑不亢地望向閱熙。
閱熙也回看她,這樣的女子,這樣的談吐與氣度,淪落爲小門戶的丫頭,着實委屈。倘若樑越棋地下有知,必然會痛心疾首吧。
而晴兒在這個時刻趕回來了。
她在外頭遇見小玉和梅兒,聽她們把經過大概說了一遍,知道雨兒獨自在屋裡應付閱熙,匆忙進屋。
她看見閱熙便屈身行禮,簡短道:“四王爺,對不住,我回來晚了,胭脂鋪裡出了點事情。”然後她迅速轉頭,見雨兒神色若定,還好,應付過去了。
兩人交換一個眼神,晴兒對雨兒說:“提醒我,明兒個貼張紅單子,咱們重新找制胭脂的師傅。”
“康師傅不成嗎?”
“那人貪懶、好賭,昨兒個拿了櫃上的銀子去賭,今天要進材料卻沒銀子付,所有工人都停下來。”
“真是,康師傅怎會做出這種事,當時看他一臉忠厚老實才聘他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生意場上,不能太相信自己的眼睛。”
“知道了,我今兒個就備好紅單子,明天一大早交代給下面的人。”
晴兒和雨兒,一人一句,把謊給圓起,小玉和梅兒端清水進屋,擺明小姐要梳洗,於是留下梅兒在外屋服侍閱熙,小玉和雨兒都進屋爲晴兒梳洗整理。
進屋子後,雨兒低聲飛快地把剛纔的對話向晴兒說一遍,她不知道自己做的對不對,只盼能幫上忙。
晴兒點頭,誇她做得很好,但她此刻的心情很亂,實在無心與閱熙周旋,待會兒,要雨兒還得幫襯幫襯,雨兒自然點頭應下。
待晴兒換上新衣,款款從屋裡走出來,閱熙隨即向她迎去。
“不知道四王爺兩次來訪,所爲何事?”她開門見山,想盡快應付過去。
“我用了姑娘的法子,袁氏與杜氏爭子之事已經水落石出,特地來告訴查姑娘一聲。”
想起這事,晴兒順口問:“結果呢?孩子是大房杜氏的,還是小妾袁氏所出?”
最近日子過得太充實,她竟把那回事給徹底忘記了。
“姑娘心裡不是已經有答案?”
“是,我認爲是小妾袁氏的。”
“沒錯。但我擔心誤判,還是派了人在附近鄰里暗中探訪,恰巧碰到林家要僱用下人,我讓人混進去,才發覺事情並不簡單。”
“怎麼說?”
“林佑福並不是出外經商遇劫而亡,而是遭人謀害。”
“遭謀害?”晴兒驚呼,沒想到一樁爭子案竟牽扯出這案外案。
“杜氏與情夫莊圖合謀,拐騙林佑福外出做買賣,並趁機殺害。林佑福一離家,杜氏理所當然掌管家業,先趕走袁氏,再等傳回林佑福已死的消息後,莊圖便得以總管身份打理林家產業。”
“天啊,那些是你派進去的人探出來的?可有證據?”
“有,也算是法網恢恢,疏而不露。那日我的手下從莊圖手中救了一名無賴,送回王府,傷勢好轉後,他坦承自己是被莊圖收買、殺害林佑福的兇手。”
“他因賭博輸掉大筆銀子,所以經常上林家,以此事向杜氏、莊圖勒索銀兩,莊圖不耐,決定殺人滅口,因此所有的事才曝了光。”
“這件案子因本王插手,鬧得很大,連父皇都有耳聞,杜氏和莊圖已被官府緝拿,而曾經收受杜氏賄賂的官員也已革職,永不敘用。這個結果,查姑娘可還滿意?”
晴兒微微一笑。“不是我滿意,是百姓滿意、天下人滿意,四王爺的名聲更上一層樓,更加受百姓愛戴。”
“這麼說來,我確確實實受了姑娘一恩。說說,本王該如何回報姑娘?”
“好說。往後王府裡若需要茶葉、胭脂,別忘記查家就好。”
她的回答讓閱熙勾了勾脣角,銜起一抹笑。她果然是事業心強的女子,所以她和三哥之間,應該只是生意往來吧?
因此這天他花了大把銀子訂茶葉,還投晴兒所好,聽她講講生意經,這回拜訪,算得上是相談甚歡吧。
閱熙離開查府後,並未回到王府,而是直接上大哥壢熙的府上,拜託他向父皇要求將查晴兒賜婚給自己。
壢熙不明白閱熙爲什麼會看中查晴兒,還堅持娶她不可。選秀過後,父皇早已決定將御史千金和尚書之女分別賜婚給他和惠熙。
閱熙並沒有作多餘解釋,只不過將晴兒交給他的那封寫着如何解決杜氏、袁氏爭子之案的信遞給壢熙。
壢熙看過之後大加讚賞,略微明白她確有過人之處,但聰明的女子不少,閱熙實在沒道理在這當頭要求賜婚,這會讓御史薛大人面上無光。
閱熙並沒有告訴壢熙,他心急,是因爲惠熙,他再也不願意眼睜睜地把喜歡的女子送走。
於是他說:“查晴兒有一雙楠楠的眼睛。”
壢熙沉默了,半晌纔開口說:“就算她有一雙楠楠的眼睛,她終究不是她。”
“就算她不是,我也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