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位郡公,究竟是不是真病得起不來牀榻,還是不想前來迎接自己,一會就知道了。只是當黃瓊走進這座郡公府的時候,才發現這位郡公是真的病得,已經連牀都下不來。見到黃瓊走進自己臥室,這位郡公爺儘管在兩個侍妾,攙扶之下想要起身,卻幾經掙扎都未能成功。
這位郡公,臉龐此時浮腫的厲害,黃瓊知道此人應該是心臟出了問題,而且很重。只是他的這個病,究竟怎麼來的,黃瓊倒是有些好奇。剛剛聽那位世子說起他犯病時間,正是去年賑糧下來的時候。難道真的讓自己猜對了,如今這位膚施郡公的這個病,是由某些心病引起?
被黃瓊輕輕按回牀榻上,喘息了好平息下來的這位郡公爺,看着坐在自己面前,只簡單的問候之後,便沉默不語的黃瓊。已經猜出他來意的這位膚施郡公,倒也很直白的開門見山的苦笑道:“英王殿下,此次前來這郡公府來見我這將死之人,想必是爲那一萬石糧食來的吧。”
這番話說罷後,他也沒有看黃瓊的表情。而是仰臥在牀榻上,看着牀榻上的帳幕,沉默良久後才繼續道:“英王,你如今是監國秉政親王,又是堂堂陝西、隴右節度使,皇上授予您二品以下官員可以先斬後奏的權利。這件事本就是老夫做錯了,您按照祖宗家法處理便是了。”
“該賜白綾的白綾,該賜鴆酒的賜鴆酒,該圈禁便圈禁,老夫絕不對英王有任何怨言。只是有一點,還請英王明鑑。此事爲老夫所爲,與郡公府他人無關。還請英王殿下憐憫這郡公府上百口子的性命,不要牽連這府中的無辜。便是天大的罪責,由老夫一力承擔便是了。”
對於這位郡公的話,黃瓊沒有立即回答他,而是站起身來。在這位郡公臥室內,來回踱步了很長時間,纔開口道:“正是不相信,所以今兒本王才登門拜訪老郡公。若是本王信了那位卓知府話,本王今兒也就不會親自上門了。來的這郡公府的,是本王統帶那三千御林軍了。”
“正是在本王看來,老郡公並非是那種昏聵貪財之極,不顧百姓生死,在那個關頭強搶賑糧的人。本王不知道老郡公,做出如此荒唐之舉的原因是什麼,但本王相信老郡公一定是有苦心的。本王今兒來這郡公府,便是要給老郡公一個辯解的機會,也給郡公府一個機會。”
黃瓊的話音落下,躺在病牀上的這位老郡公,卻是長長的嘆息了一聲:“英王這次是想錯了,這件事並無什麼隱情。此事就是老夫所爲,那一萬石糧食就是老夫搶的。老夫就是看不慣那幾個人,打着愛民的旗號在哪裡沽名釣譽。一時頭腦發熱,才做出這種下作的事情來。”
這位郡公,雖說沒有任何的解釋。可在說這番話的時候,語氣之中卻充滿了無奈與心酸,甚至帶着一絲的惱火,或是說後悔。而聽着這位郡公的話,黃瓊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這位郡公爺這個態度還有語氣,明確的告訴自己,他不是不想解釋,而是不能解釋或是不敢解釋。
聽着這位郡公爺無比淒涼的語氣,黃瓊更加的感覺到此事,果然不是當初自己預料的那樣。在微微琢磨了一下,怎麼撬開這位郡公爺嘴後,黃瓊纔開口道:“今兒咱們不論爵位,只論輩分和親戚。按照輩分排行,您是本王叔輩。您的年紀略小於父皇,本王便尊稱您一聲老叔。”
“老叔,侄兒從您的語氣之中,聽得出您是滿肚子的委屈。至於爲何不想,或是說不想說出口,原因老叔心裡面是清楚的。但侄兒今兒可以與您保證,只要這膚施郡公府所犯的不是謀逆大罪,侄兒保證不會有人追究。便是事後父皇追究起來,一切的後果也由侄兒自己承擔。”
“但老叔,侄兒今日需要您說實話,更需要此事的前因後果。老叔,總不想自己曾經的親身經歷,在堂兄或是侄兒他們身上重新上演吧。一旦堂兄或是侄兒,因爲被人要挾,再做出什麼難以挽回事情,侄兒就算想要顧全都沒有辦法。老叔,總不想將後輩的命都斷送掉吧。”
黃瓊這番看似無意,但卻是正說到點子上的話,正好刺到了這位膚施郡公心窩子上。而這位老郡公在聽到他這番話之後,卻是沉默了下來。想起這幾年的親身經歷,不想自己的遭遇,在兒孫身上重新上演的他,咬了咬牙道:“既然英王如此直白,老夫藏着掖着也就沒意思了。”
“這幾件事情,壓在老夫心口整整四年了,也該到了倒出來的時候。其實,這件事並沒有表面上看的那麼簡單。老夫之所以做出搶奪賑糧的事情,實在是被那個卓如孝給逼得。而且這一萬石賑糧,老夫在搶回來之後,也並沒有私吞過一粒。而是全部用到他們該用的地方。”
“英王,這件事說起來是一個笑話一般。在這大齊朝其他地方,因爲宗室手中掌握着部分督察封地百官之責,官員實際都是怕宗室的。在老夫這個封地,原本也是一樣。只是老夫這一支,自祖父於世宗皇帝年間,被封爲光王就藩延安府後。一向都爲人謹慎,家教更是嚴謹。”
“當年先祖父光王,與世宗皇帝其餘諸子性子不同。因爲母妃嚴格要求,養成了讀書的習慣。所以祖父自就藩開始,便一向嚴格要求家人,不得欺男霸女,不得虐待封地百姓,不得凌辱封地官員。光王府自在延安府就藩開始,便是以詩書傳家,在朝中是有口皆碑的。”
“便是當年,幾乎殺盡了宗室的淮陽郡王也不得不承認。當年的淮陽郡王大權在握,視天家子弟爲牛馬,殺了那麼多的宗室,對光王這一脈也只是圈禁罷了。雖說祖父在圈禁之中鬱鬱而終,可光王府大部分人還是活了下來,沒有因爲魚肉百姓,被人找到藉口成了刀下鬼。”
“今上重掌大權之後,曾經有意恢復家父的光王爵位。但在別的宗室,即便是復爵也不過按照慣例,降封爲郡王情況之下。光王府如果沒有遞降,而直接恢復光王的爵位,勢必會引起其他宗室的嫉妒。深知木秀於林而風必摧之道理的家父,再三上摺子辭了今上的好意。”
“還是堅持,將爵位按照祖宗家法降爲膚施郡王。反正復爵不復爵的,不過是一個虛名罷了。本王親王在就藩之後,只有永業田而無俸祿。復了親王的爵位,沒有半點好處,只是徒招人眼光罷了,又何必掛那個虛名。後來今上爲了彌補父王,又將延川縣境內鐵礦賞給了他。”
“再加上,這延安府盛產石脂。有些地方平地挖下去十幾尺,地下便向上涌石脂。甚至打下幾根連在一起的竹竿,那些石脂自己便會順着竹竿涌出來。而這些石脂不僅可以燃燒,而且製成的墨遠比鬆墨更加的持久,墨色也更加的有光澤,最關鍵的是價格也相當的便宜。”
“因爲石脂產量很大,雖說制墨過程複雜了一些。但因爲產量大,開採也簡單的多,所以價格也低得多。在文人之中也更加的受歡迎。更何況,那些石脂在戰場之上也是大用處的。用石脂縱火,遠比硫磺與菜油要便宜的多,而且火勢也更加的兇猛,同樣更加的難以撲滅。”
“要知道石脂點燃的火,除了用沙土之外,用水是澆不滅的。這種在軍中被稱之爲火油的石脂,北地諸邊軍需求量很大。所以兵部每年,都要向膚施郡公府大量的收購。甚至最多的時候,這裡的石脂礦有八成都要上繳兵部。有了那座石脂礦,等於端上了金飯碗。”
“原來的膚施郡王,現在的膚施郡公府,靠着今上當初發還的,祖父就藩時候世宗皇帝賞的兩萬畝地。還有這延川境內的鐵礦與石脂礦,以及郡公府自己開發的石炭礦,不用去強取豪奪,每年的進項便足以夠一家幾十口子人。過的在宗室之中,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不用像其他宗室那般橫徵暴斂,也足以讓一家子人過的鐘鳴鼎食。所以,自從父王復爵開始,便從不苛刻府中的佃戶。膚施郡公府的地租,最多收到不過五成。遇到災荒年月,也經常豁免租糧。再加上自祖父就藩以來,一向以詩書傳家,所以膚施郡公府的名聲還不算差。”
“只是老夫萬萬沒有想到,這膚施郡公府在傳到老夫手上的時候,居然會有一天毀在這個曾經給府中,帶來過豐厚進項的鐵礦與石脂礦上。老夫更沒有想到,一向以詩書傳家自詡的這郡公府,居然也會出現眼中只有錢。爲了錢不擇手段,甚至不惜鋌而走險的敗類。”
說到這裡,這位老郡公長長的嘆息了一聲:“老夫也知道,那座可謂日進斗金的石脂礦,成了很多人眼中的香餑餑。若不是老夫還是這宗室,身上還有這個膚施郡公的牌位。讓某些人投鼠忌器,這座礦早就被人給強取豪奪走了。可即便是這樣,最終也是沒有能逃過去。”
“就在五年前,也就是那位卓知府上任的第二年。一向不與老夫來往的這位知府大人,突然有一天帶着衙役找上門來。說是府中掌管生意的老夫第二子,私下向北遼出售一向嚴禁出關的火油,還偷着向北遼運送本朝一向查處極爲嚴格的鐵器,甚至是直接出售軍械。”
“他說的那些,老夫又豈會相信。老夫自認家教還算嚴格,雖說府中有那幾座礦,也算得上半個生意人。可老夫畢竟是宗室,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還是都清清楚楚。就算府中出現一兩個敗類,可這種通敵賣國的事情,也斷然是不敢去做的。要知道,這可是謀逆大罪。”
“便是老夫這個郡公,一旦坐實了,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全家圈禁。這種事情,老夫又豈會去做?只是他拿出的那些證據,卻讓老夫不得不信。而等到老夫將那個逆子找回來的時候,一經審訊卻發現都是真的。這個逆子貪圖北遼的重金,每年都向北遼走私大量的石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