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收服了降兵後,再做了一番陣亡傷殘將士的撫卹,纔開始論功獎賞。
張獻忠先給艾能奇、孫可望、劉文秀以及其他立功將領們一定的獎勵,或補充兵力或多賜予些戰利品,最後才輪到李定國。
張獻忠笑眯眯地看着這個智勇雙全的義子,掩飾不住的欣賞,尤其是最近一段時間,李定國的表現比以往主動積極太多了,也把這個大西營當成他的家了,呵呵笑道:“前前後後算來,算定國立功最大,若非是你獻策,羅猴山燒不了左良玉,白土關也拿不下了,若非是你甘冒危險牽制住那賀瘋子,那府衙可能早被攻了下來,老子也早被賀人龍這龜兒子給滅了。給你什麼獎賞呢,給什麼都不算過分。讓我想想,不如放你出去獨帶一支大營,孩兒營太小了,你就交給靳統武帶吧!”
李定國稍作思索,忙拜謝道:“多謝父帥的恩賜。孩兒自覺尚沒有大哥和三弟那般的能力可以帶領那麼多人馬,不如再過一段時間,我覺得我有這個才能了,自然會向父帥提出請求。另外經此一役,孩兒深覺自己的武藝和兵法都十分不足,孩兒想多花些時間去修煉武功,學習兵法,也就沒有多少時間帶兵,所以我帶着孩兒營已經足夠。”其實李定國之所以不去帶大營,因爲他知道他要帶的大營肯定全是降兵組成,對這些兵痞他興趣不大,還不如日後招攬普通流民,流民更容易改造。另外他對孩兒營充滿了希望,這些小孩的接受能力和可塑性遠大於那些降兵,他們可以從一個小孩日漸改造成一個將軍,而同樣的功夫去改造降兵,只會是使得這些兵痞變成一個合格的士兵而已。
張獻忠點頭稱是,但他還是堅持讓李定國優先從那一萬八千降兵裡挑選兩千名補充到孩兒營裡。李定國只選了一千多名年齡較小、表現較爲老實或者認識些字的新兵,除了補充原來的損失外,剩下的打散,將大中小隊這三級編制都擴大一倍(從這一路招募了一些少女將健婦隊補充滿到兩百人,再擴編就找不到更多合格女子了,而李定國的近衛大隊則擴編爲原來的三倍),讓原來的孩兒營士兵一個負責一個或一個帶兩個地將新降兵帶起來。
原來那近千名孩兒營士兵都是鄉間窮苦人家出身,加上年齡幼小,又被李定國帶了一年多,近朱者赤,所以他們也做不出什麼很糟糕的事情,即便是張獻忠的隊伍裡從來沒有像樣的軍紀約束。
但新加入的這一千二百人完全不同,他們中相當一部分是城鎮裡的流民,沾染了太多市井油滑習氣,又被左良玉、賀人龍這樣的兵霸帶了許久,近墨者黑,耳濡目染,不可避免地成爲兵痞或接近兵痞,甚至可能有些人已經跟隨其他老兵犯下了殺良冒功和姦淫良家婦女的罪行,所以李定國必須制定了嚴厲的軍規予以約束。
白土關內一處營寨前,李定國站在一塊大青石上給這一千多名降兵訓話,高文貴、張勝、王之邦、白文雅帶着原來的士兵在旁邊訓練,靳統武帶着近衛中隊在附近警戒,除了防止小股官軍侵擾之外,還防止孫可望等義軍將領窺探孩兒營的動靜。
李定國泠然地望着下面這些降兵,嚴格算起來,這一千多人大部分都夠不上他甄選士兵的標準,面黃肌瘦,幾乎沒幾個身強力壯的,應該是左良玉、賀人龍這些傢伙剋扣糧餉太狠了;目光遊移,眼神不定,一看就知道大部分都是意志薄弱之輩,否則也不會那麼輕易就投降;不過自己現在也沒有更好更多的選擇,只能強力地將他們改造成自己需要的士兵。
這些士兵望着李定國的目光裡盡是敬畏,那些來自於左良玉屬下的士兵,因爲在羅猴山一役中,他們親眼看到他們心目中跟關公一般的天神左大帥竟然在十個回合之間被面前這個人一刀削去頭盔,披頭散髮好不狼狽,而且後來他們知道那個火燒羅猴山的計策竟然也是這個人制定的;那些來自於賀人龍麾下的士兵,他們親眼見到了面前這年輕人輕而易舉陣斬秦軍第二高手,並和他們心目中的戰神賀大帥鬥得難解難分。
在李定國冷厲的目光掃視下,這些新降兵噤若寒蟬,鴉雀無聲。
李定國決定先斷了這些降兵心理後路:“你們降了義軍,是棄暗投明,但在朝廷看來,已經罪不容赦,罪當論誅,回去只有被砍頭示衆的可能。而且據我所知,你們原來那個左總兵、賀總兵了,他們最擅長強拉壯丁,你們的缺額怕是很快就會被他補滿,官軍那邊再無你們容身之地。你們已經沒有回頭路了,只有踏踏實實地跟着義軍走,你們纔有活路。”
看着這些降兵的臉色都漸漸沮喪起來,李定國決定給他們心中加上一點火種,一點仇恨的火種:“即便是朝廷退一萬步地再次接受你們,但那左良玉、賀人龍肆意剋扣虧空糧餉,他們自己錦衣玉食飽食終日,而你們卻飢腸轆轆面有菜色,而且大家都是一樣打戰賣命,緣何他們可以騎在你們頭上作威作福?那是因爲在朝廷眼裡,在左良玉、賀人龍眼裡,你們的命賤如螻蟻,毫不值錢,死掉一批,再抓一批填進去。現在旱災、蝗災嚴重,自然是無法種田。你們便想回去做點小生意小買賣,難道你們想做就能做起來嗎?告訴你們,這朱明朝廷徵收賦稅全部都是徵收你們這些可憐的窮苦人的,那些大店鋪的幕後老闆都是朝廷和地方上的官老爺,他們可以不用繳稅,你們卻要承受越來越重的賦稅,直到你們被迫關門歇業爲止。你們不要以爲自己可以僥倖活下去,在這樣的世道下,窮苦人是沒有活路的,在他們那些大官僚大地主眼裡,我們都是賤民,草芥一般,他們可以肆意地騎在我們頭上拉屎撒尿,還不容許我們反抗,他們半點賦稅不交,卻將越來越多的賦稅壓在我們這裡沒有立錐之地的窮人身上,不管是旱災還是蝗災,他們照收不誤。”
李定國說到這裡,即便有些矯飾,也難免有幾分動情:“兄弟們,咱們都是一樣被剝削壓迫的窮苦可憐人,我們爲什麼要自相殘殺,我們應該團結起來,一起把那些老爺們趕下臺去。你們要知道,那些地主老財們過的生活,不是天生就該讓他們享受的,只是他們一代又一代地欺壓我們祖祖輩輩,不讓我們識字,不讓我們讀書,不讓我們科舉當官,讓我們給他們做牛做馬,你們願意一輩子爲那些黑心腸的地主老財們做牛做馬嗎?”
這些降兵異口同聲道:“不願意!”
李定國大笑道:“很好,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咱們祖輩父輩爲那些地主老財做長工做夥計,被他們剝削,被他們壓迫,我們這一輩就不能再這麼悲慘下去。我告訴你們,你們不是註定的賤命一條,當有一天,你們的刀槍放在曾經欺壓過你們的達官貴人腦袋上時,你們就會明白,你們已經改天換命了,你們已經翻身做了主子!”
這些降兵哪裡聽到過這樣蠱惑人心的話語。雖然左良玉是個窮大兵出身,算是艱苦奮鬥出人頭地的典型案例,但左良玉給手下士卒訓話時從來不用自己的親身經歷來做激勵,卻時常訓斥這些士兵“臭丘八,你們一輩子都是臭丘八,你們就是賤命一條”;而賀人龍是武進士出身,他更看不起麾下士卒,非打即罵,這些士卒在他那裡同樣感受不到多少尊嚴和希望,只是被他嚴酷的軍法壓制着沒有思想如同傀儡般地廝殺。
這些曾被侮辱被戕害的士兵們何曾被人這麼坦誠地告訴他們世界的真相,他們聽了李定國這番話,臉上原有的黯淡惶恐一掃而光,變得神采飛揚,用充滿希冀的眼神望着李定國。
李定國見這些降兵的表情,就知他們都算是能聽得進人話的,不是那種對朝廷對上官愚忠至死的蠢貨,便話語一轉,疾言厲色道:“不想當將軍的兵不是好兵,你們有出人頭地的決心,想洗刷舊日仇怨,很好,我會給你們機會。我會教你們識字,教你們兵法,教你們武藝,帶你們打戰,領着你們從一個勝利到另一個勝利。但是,我的話你們一定要聽,我制定的軍規軍紀你們一定要遵守,而且是無條件地遵守,否則我會收回我曾給與你們的一切。”
這些降兵紛紛起誓道:“謹尊將軍將令,絕不敢違!”
李定國嚴肅道:“口說無憑,我要看你們的行動,不管你們以前做過多少傷天害理之事,我都既往不咎,但從你進了我這個營門,就須遵守我制定下的軍規軍紀,違者重懲。”
他指了一下那些原來的士兵,又指了一下自己,厲聲道:“他們和我都是如此,都要遵守那軍規軍紀,違者都會重懲。如果你我都不遵守軍紀,只會像你們那左大帥,忽而勝利全是靠人多欺負人少,時常失敗卻往往是因爲軍紀敗壞人心渙散所致。告訴你們,左良玉和賀人龍那一套只能讓他們靠着朝廷那個歪脖子枯枝敗葉老樹苟延殘喘於一時,你們想報復以前的地主老財,想拜將封侯做大官,告訴你們,憑着那樣的軍紀,你們做夢。如果您們有些腦袋,就該想想爲什麼岳飛和戚繼光會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來改造這些曾被左良玉、賀人龍這些軍閥帶過的兵痞,嚴厲的軍紀約束必不可少,甚至是改造他們的根本,其次纔是思想薰陶和訓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