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縱對施詩和曼蘿已經察覺自己身份的事情一無所知,返回了船上後就等待着杭州那邊的消息,他已經着手讓人聯繫從揚州到長沙的客船,只要杭州那邊的事情一完結,他立刻以李青嵐的身份去湖廣。
自從離開京城,這一路上譚縱、施詩和遊洪昇等人已經將杭州的李家的情況背了一個滾瓜爛熟,從祖上八代往下細細捋了一邊,不僅什麼雞毛蒜皮和偷雞摸狗的小事,就連通姦扒灰這等噁心人的事情也都牢牢記在了腦子裡。
等杭州那邊的人回來後,還會將李家一些人物的畫像和李府的簡易地形圖帶來,有了這些信息當後盾,譚縱在外人面前就真的成爲了李青嵐。
正如遊洪昇說的那樣,揚州城還真的成爲了“龍潭虎穴”,那家茶樓的掌櫃第二天一早就去譚府,將茶樓裡發生的事情向施詩彙報。
施詩聞言莞爾一笑,賞了那個掌櫃五兩銀子,讓掌櫃的離開了,從茶樓掌櫃的描述中,她可以肯定那個出言不遜的中年男人與自己在廣場上看見的是同一個人,而敢在揚州城說譚縱在夏遊大會贏得僥倖並且能這麼說的,天下間恐怕也就只有譚縱自己了,即使是那些狂傲的文人,也不得不拜服於譚縱的文采。
正月十九,在譚縱等人焦急的等待中,去杭州辦事兒的人終於回來了,帶來了一個好消息:
元宵節一過,李青嵐第二天就被順利地綁走,逼着他寫了一份離家經商的信留在了家裡,從李府順出來了好幾千兩銀票,製造了一個他離家出走的假象,氣得李老太爺大病一場,直罵他是一個敗家子,差點就掛了。
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況且李青嵐將李府今年用來做生意的錢全都拿走了,李府的人自然將他拿錢離家的消息給封鎖了,這要是傳出去的話,李家的生意可就毀了,因此對外只是說他出去做生意而已,暗中籌集着做生意的資金。
巧合的是,就在同一天,從湖廣荊州府發來的告急文書送到了京城的朝會上,有一支暴民隊伍在大年初十攻破了荊州府下轄的洪湖縣縣城,包括縣令在內的縣衙人員被兇殘的暴民屠戮殆盡,砍下腦袋後懸掛在了城門上方的城牆上。
由於暴民的規模越來越大,荊州府的城防軍兵力與暴民的數量相比相形見絀,因此荊州知府請求清平帝抽調周邊州府的城防軍來荊州府平暴。
清平帝聞之後不由得大爲震驚,在朝會上怒斥荊州府的官員辦事不力,竟然連一座小小的縣城都守不住,簡直就是丟盡了朝廷的顏面,同時也對荊州府的暴*亂甚爲擔憂。
就在清平帝餘怒未消之際,曹喬木上奏,根據湖廣監察府奏報,他懷疑湖廣官員貪墨賑災糧款,致使湖廣災民流離失所,進而引發了湖廣災民暴*亂,請清平帝明察。
曹喬木的奏言使得清平帝勃然大怒,隨即令文淵閣大學士關海山以欽差身份前往湖廣,徹查湖廣官員是否貪墨,並且節制湖廣周邊地區州府的城防軍,對暴民進行平亂。
清平帝的這道聖旨在波瀾不驚的京城官場暗流涌動,各派勢力表面上拭目以待,等待着關海山的徹查結果,世界上則縱橫聯合,以湖廣之事爲契機,進行着一起新的殊死博弈。
關海山三天後就從京城出發,他與譚縱一樣選擇了水路,經由揚州到湖廣,只不過由於隨行人員衆多,因此導致行程緩慢,到達湖廣邊緣的武昌府時,要比譚縱慢了大半個月。
就在關海山離開京城的時候,譚縱所乘坐的客船已經來到了武昌府,正在長江邊上的一家酒樓裡吃着美味的武昌魚。
由於武昌府位於湖廣的最東部,因此所受的旱情是湖廣衆多州府中最輕的,再加上它又是長江水道和漢江水道的交匯處,帶動了水運的繁榮,因此武昌城的街面上的行人熙熙攘攘,市面依舊繁華。
譚縱不得不在這裡等待,因爲過了武昌府再往前走的話,水面上就有些不太平,他們必須在這裡等待西去的客船或者貨船,與它們一同前行。
由於受到旱災的影響,不少災民當了水寇,大肆劫掠經過的船隻,作爲水面上的霸主,漕幫對此沒有什麼好辦法,因爲那些災民實在是太多了,抓不勝抓,抓了一批後很快又會冒出一批來,爲此是大傷腦筋。
因此,西去的船隻唯有結伴而行,增強船隊的護衛力量,那麼才能避免被被那些水寇打劫。
譚縱和喬雨、遊洪昇坐在一個臨街的包廂裡,一邊喝酒談笑一邊望着不遠處滔滔的江水。
譚縱此時恢復了原來的樣貌,只不過在嘴邊黏上了兩撇小鬍子,看上去老成了許多,喬雨的樣貌雖然沒有絲毫的改變,但是言談舉止中卻流露出風情萬種,她的美貌是最好的掩護,誰也猜不到這樣一位瘋子卓絕的大美女竟然會是一名冷酷的頂級殺手。
遊洪昇雖然在長法府爲官多年,可是由於在京城裡蹉跎了這幾年,身心疲憊,外貌已經發生了巨大的改變,如果不是那位裁縫的眼神好、對他印象深刻的話,恐怕難以認出他來。
爲了保險起見,喬雨給遊洪昇化了妝,並且在他的臉上黏上了一副假鬍子,這樣一來的話就沒人能夠認出他來了。
“公子,正如你所預料的那樣,城防軍將災民們都擋在了城門外。”正當三人談笑風生的時候,房門開了,沈三快步走了進來,沉聲向譚縱說道,“我打探了一下,那些災民分到手裡的賑災物資少的可憐,根本就不夠吃,根據官府的解釋是賑災糧款被暴民給搶了。”
“暴民?”譚縱聞言,將手裡的酒杯放在了桌面上,嘴角不由得流露出一絲嘲諷的神色,“恐怕是他們將那些食不果腹的災民逼成了暴民,然後又把責任推在了那些災民的身上。”
“大人,他們既然這樣說,肯定已經有所準備,恐怕那些賑災物資的賬面被他們做得天衣無縫,即使有什麼蹊蹺的地方也可以將其推到那些暴民身上。”遊洪昇也放下了手裡的酒杯,沉吟了一下後,神情嚴肅地望向了譚縱,“這起案子不好查呀!”
“官家已經想到了湖廣黑幕重重,因此纔派本官暗查。”譚縱擡頭望向了遊洪昇,微微一笑,“有一句話說的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他們既然已經做下了那些違法亂紀的事情,遲早會被查個水落石出。”
“大人言之有理,這紙裡終究是包不住火的。”遊洪昇點了點頭,接着眉頭微微一皺,不由擔憂地說道,“武昌城外的那些城防軍能雖然能阻那些災民們一時,但隨着災民的不斷增加,假以時日的話,恐怕終會釀成大禍,這武昌府也不知道何時才能開倉救濟那些難民。”
“城外都已經餓死了人了,武昌府竟然還不開倉賑災,簡直可惡之極。”聽聞此言,喬雨不由得面色一寒,伸拳砸在了桌上,聽沈三說,城外的樹皮已經被那些災民給啃光了,到處可以看見被凍餓而死的人的屍體,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不僅身上的衣服被人扒去禦寒,有些屍體還被飢餓難耐的災民給吃了,露出了累累白骨,看得人觸目驚心。
爲了防備那些災民的涌入,武昌府所轄的各縣都在縣界處集結了大量從鄉鎮徵集而來的鄉民,在縣界處嚴陣以待,有的地方已經爆發了守境鄉民與災民們的激烈衝突,導致不少災民在衝突中死於非命。
各縣之所以如此做,也是迫不得已,這些災民們就像蝗蟲一樣,所過之處一片狼籍,不僅吃光一切能吃的東西,還會引發一系列的燒殺劫掠等暴力事件,使得社會治安狀況急轉而下,誰也不想自己的家園受到危害,故而才組織鄉民保境。
“武昌府現在根本就不敢開倉賑災,一旦讓災民們知道武昌城賑災的話,那麼大量災民將會蜂擁而至,先不說武昌府的存糧是否會被那些飢餓的災民吃完,這麼多災民聚在一起,一旦有那別有用心之人煽動,那麼武昌府將面臨一場浩劫。”遊洪昇無奈地搖了搖頭,這開倉賑災說起來容易,實際上要冒着非常大的風險。
況且這開倉賑災並不是武昌府能做得了主的,要上報朝廷,得到清平帝的准許後才能執行,而且戶部要派人前來全程監督,並非武昌府想開倉賑災就能開倉賑災的。
再者說了,武昌府這次旱災並沒有受到嚴重的影響,所轄各縣並沒有出現災民,而在清平帝往湖廣下撥的賑災糧款中所佔的份額也極少,分到各縣的話簡直就更少了,故而武昌府的官員應該沒有興趣貪墨那些賑災糧款,因爲貪墨所獲得的利益太少而風險太大,不值得他們冒險。
因此,既然那些災民都是來自外地,並且武昌府的官員們在這次賑災中“問心無愧”,那麼他們當然不會將開倉賑災的事情放在心上,反正到時候倒黴的又不是他們:
關於賑災裡的那些齷齪,武昌府的官員們對此是一清二楚,如果說湖廣那些州府的官員們沒在裡面搗鬼的話,豈會引發如此大的災民潮?
說句不好聽的話,憑什麼那些州府的官員得好處,而將這些災民們拋給武昌府,消耗武昌府的資源?天下間有這麼好的事兒?
況且,誰也不知道這次旱災的影響會持續多久,萬一武昌府的百姓也需要賑濟的時候,他們拿什麼來賑濟武昌府的百姓?到時候只有向朝廷要救濟,屆時武昌府官員的政績可是會受到影響。
因此,關於開倉賑災,裡面涉及到的利益糾葛錯綜複雜,非常人所能理解,因此在朝廷沒有下達賑災的命令下,武昌府的官員們自然對那些災民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省得自尋煩惱。
“公子,我剛纔在下面看見有一羣災民被押進了城,正向這邊走過來。”正當譚縱和遊洪昇談論着災民的時候,一名侍女打扮的俏麗年輕女子走了進來,嬌聲向譚縱說道。
說話的人是小蓮,手裡拎着幾袋點心,就像在崑山縣一樣,她現在的身份依然是喬雨的侍女,剛纔去糕點鋪買了武昌府的特色糕點來給譚縱和喬雨嚐鮮。
譚縱既然被小蓮稱爲公子,那麼喬雨自然而然就是夫人了,而遊洪昇則成爲了師爺,自從離開揚州城,無論公開場合還是私下裡,大家都以現在的稱呼爲準。
譚縱聞言,於是走到臨街的窗口前向下望去,只見一羣蓬頭垢面、面黃肌瘦、衣衫襤褸的男女被一些手裡拎着刀的大漢的押送下,緩緩從遠處走了過來。
二月的天氣依舊寒冷無比,那些被押着的男男女女衣衫單薄,雙手抱着膀子,在江風中的吹拂中凍得瑟瑟發抖。
這羣男女的出現立刻吸引了沿途的行人,人們圍聚在街道兩側,衝着那些男女指指點點地議論着。
“叫花子,叫花子……”一羣小孩好奇地跟着那羣男女,嘴裡衝着他們高聲喊着,有些調皮的孩子甚至撿起路邊的小石子砸那些男女,使得那些人狼狽地躲避着,惹得那些小孩子哈哈大笑。
押送的大漢見狀,立刻走過去揪住了幾名扔石子扔得最起勁的小孩耳朵訓斥了一通,那些調皮的小孩才老實了下來,不再衝着那些男女扔小石子了。
當那羣男女走到酒樓前的街道時,呼啦一下,不知道哪個窗戶裡忽然扔出了一些饅頭和肉食,落在了前面男女的腳下。
前面的那些男女先是怔了一下,隨即一擁而上,扭打在一起,你爭我奪地搶着落在地上的饅頭和肉食。
押送的大漢連忙衝上前,對着那些男女拳打腳踢,想將他們給分開,可就在這個時候,酒樓裡又有幾個窗口扔出了食物,這次食物扔得比較遠,落在了那些男女隊伍的中部。
這使得隊伍裡的那些男女們剎那間就亂了起來,完全無視了押送大漢的拳腳,紛紛涌上前去爭搶落在地上的食物,也不顧食物上沾着的泥土,抓起來就往嘴裡塞。
“哈哈……”見此情形,酒樓的幾個窗口裡頓時響起了嘲諷的笑聲,那些食客們饒有興致地望着那些男女在街道上搶奪食物,從那些男女的身上取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