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忍棄者,昨日之我不可留;擾我心者,今日之事多煩憂。
“清風不識趣,何妨亂翻書。”
“和,貴夫者,難上難!”
譚縱一大早起來,還未洗漱妥當,便喚花蕊與露珠兩個大丫頭在客廳裡頭擺好了書案,又催瘦腰磨了墨,隨即便擺上了三副空白的掛軸。
亞元公要揮毫灑墨了,這自然是家裡頭的頭等大事,便是還在被窩裡頭賴着的蓮香也被清荷硬拉了起來。蘇瑾卻是覺着瘦腰取來的掛軸太過普通,便命去換了漱芳齋二兩銀子一卷的上好掛軸來。
這幾日與譚縱熟稔了,蓮香的一些小脾性就漸漸露了出來,懶覺不過是其中之一。
只不過,等譚縱這三副字寫完,幾女卻都是露出詫異眼色,卻是覺着譚縱這一手字着實算不得好,便是隨便拉一個童生來怕是都有這水平。
另外,三女都是讀過書的,蘇瑾與清荷更是學識不凡,因此僅看了一眼便看出了這三句裡頭的第一句似是改自太祖皇帝年輕時所做,而第二句卻是改自前朝龍軍師的佳句。倒是第三句幾人沒見過。
“定是也不知道從哪聽來的。”蓮香卻是忍不住在心裡頭暗自嘀咕。
見譚縱興致頗高,清荷卻是不好多說的,順便還拉住了想說話的蓮香。蘇瑾卻是沒這般多的顧忌,直接問道:“不知相公這三句有何深意?”
“便是句裡的意思了,又能有什麼深意。”譚縱哈哈一笑,將筆隨意一丟,卻是不想那筆裡的墨汁四濺而出,有一滴濃墨卻是恰好滴落在第三副掛軸上,正正地落在那個“上”字與最後一個“難”字中間。
“和,貴夫者,難、上難。”譚縱仔細斟酌過兩次,卻覺得這麼一來,雖然語句不算通順,便是語意也有些支離破碎,但正是這被割裂開的“上難”二字,卻讓譚縱記起一句古詩:蜀道難,難於上青天。
“這官場上,和之一字,不正是上難麼!”譚縱卻是又記起後世長輩寫這和字時,便曾與他說過類似的話。 只是那時他卻沒經歷過這般許多,因此便有些不懂。可到了這會兒,他卻漸漸懂了,甚至有了自己的些許領悟。雖不過是毫釐,但卻也是一種難得的收穫。
只不過在這南京城裡頭,若是下到最後下了盤“和”棋出來,怕是卻“和”了王仁的意了,他譚縱以及那位正卯足了勁的趙雲安這會兒卻是不想要下這和棋的。
故此,在這南京城裡頭,想“和”棋可不就是上難了麼。只不過,也不知道難的是譚縱,亦或是府衙裡頭坐着的哪位大人?
吃過早飯,譚縱卻未出門,只是把家裡頭的幾個女人、隨身的丫鬟全都趕了出去,說是要她們自己去城裡逛逛順便尋幢宅子安頓這一大家子人,譚縱卻是還記得那李發三不願給自己尋宅子的事情——那春二的宅子都找着了,說找不到宅子必然是託辭無疑。
當然,譚縱的真實意圖卻是他昨日回來時曾在曹喬木說過的地方留了暗記,要約這南京城監察府的主事前來一會。
譚縱這會兒既然想走王道了,那麼這南京城裡頭大大小小的官員的資料、關係等等那便非弄清楚不可。最好還有各人的嗜好,家裡頭是否和睦也需知道,這些說不定都會成爲日後可用的東西。
而需要知道這些,憑他譚縱一個人自然辦不成。可若是有監察府的話,想來就要簡單許多了——譚縱可是一直都對監察府在短短几日內把自己查了個底朝天深感忌憚的。
而且這本就是曹喬木臨去時留下的權限,當然這權限也僅僅限與南京城一地,莫說是南京府,便是出了城怕也是沒人理會他的——例如那一家子擺茶攤鋪子的。
只不過,等那在院門上對上了暗號的人進了院子,譚縱卻是愣住了,只因這人不是別人,正是他昨日見過的李發三,那個差點讓他丟了性命的李發三!
“好,好,好!好一個李發三,果然不是尋常人物。”譚縱也不知道自己這句話是出自何意,只是覺得不這麼說一聲着實對不起自己。
“李發三見過大人。”李發三卻是不理會譚縱有何言下之意,只是依禮拜見過後,便自顧自尋了地方坐下,這才轉首向譚縱問道:“不知大人邀約屬下前來相會所爲何事?”
看李發三這樣子,分明是早就清楚譚縱身份。
“你!”譚縱卻是被李發三這副公事公辦的樣子氣住了,過得許久才醒悟過來這李發三本來就不是自己手底下的人,便是肯現身相見怕也不過是給自己這新科的六品遊擊面子了。
只不過,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既然這李發三不給面子,譚縱又怎會不拿捏拿捏他。只是譚縱也知道,昨日裡的那事卻是與這李發三無甚關聯,便是他明知道譚縱身陷險境卻不提醒自己也不過是遵守監察府條例而已,決計不能以這事追究這李發三的責任。
只是,譚縱卻是記得這李發三昨兒個曾提起過,那假扮“李發三”的卻是他的“哥”。以他稱呼這“哥”的母親作姨娘來看,兩人怕是表親關係。而且,兩人住的這般近,那黃狗也能兩邊竄門,想來兩家關係平日裡應該是不錯的,至少不會有什麼生分。
譚縱心有定計,開口就單刀直入道:“不知你那表哥現在何處?”
“回大人話,屬下不知。”李發三神態卻是極爲淡定,便似是聽不懂譚縱話裡意思,反而還有意無意刺了譚縱一句:“本府人手有限,便是每月的經費都略有不足,除了各府的主要目標外,實在沒有多餘精力去監控這等人物。只不過,若是大人想要這人的消息,下官倒是能臨時從三組抽調些人手去查尋一二。”
譚縱果然被這李發三一句話噎住了。
到了這會兒譚縱纔想起來,自己現在不過是個空降的領導,甚至空降都算不上,不過是個過路的。故此,譚縱想要在這南京城監察府內部起其這三把邪火怕是不容易,決計不是他想點就能點着的,說不得爲了案子還得與這人打好關係,好讓對付主動配合自己。
而似李發三這等山頭上的地頭蛇又如何會這般輕易露出破綻,說不得,人家這會兒願意配合工作已然是看在上峰的面子上了。
好在這李發三尚不敢在明面上頂撞譚縱,因此那話裡頭就留了個椽子,供雙方下臺階。
譚縱畢竟是個外來戶,人家只要伺候好了這段日子,待南京城裡頭重新平靜下來,譚縱必然會走。到時候他李發三自然還是這南京城監察府的主事,這一點不僅是李發三,便是譚縱自己也心知肚明的很。
只不過,這會兒這李發三竟然主動留了臺階供譚縱下,譚縱即便心裡頭如何不爽也不好意思再表露出來。況且,譚縱這會兒卻不是太着急李發三表哥的下落,因此只隨口吩咐了一句“去查”後,便自然轉入了今日的正題。
“府裡頭可有這南京城各司主官的資料?”譚縱說到這裡有意關注李發三,卻見着李發三臉上絲毫未有異樣心裡頭便有些不是滋味。只是譚縱這會子尚是第一次找監察府公辦,因此也不知道自己這般直接要求查找地方官員的資料是否符合程序,更不知道監察府地方上的官員是否願意配合。
譚縱這邊心裡頭如調了十五個水桶,七上八下的,卻不想那李發三卻是一副輕鬆寫意模樣道:“大人若只是想查七品以下官員的資料,只需走個程序自可隨意查閱。而若是六品與五品官員,卻需大人留下書面憑據。若是五品以上官員,大人怕是需得回京城裡頭才行。”
譚縱聽過後,便點頭道:“那便先予我緝稅司押司韓世坤與巡捕司押司宋濂的資料,若是有的話,最好再將王府的那幾位幕僚的資料一併送來。你那邊若是不急的話,最好還能將東西留我這些日子。”
李發三一臉淡漠的應下後,又詢問譚縱是否還有其他吩咐。譚縱卻是記起來一條道:“南京府近幾年庫存的賬薄你們可否弄到?”
譚縱問這句不過是突發奇想,誰知李發三卻應聲道:“怕是需要些時日。若是大人不急用,我三日後再送來。”
“還真能弄到啊?”譚縱看着李發三出得院門,這才忍不住搖頭嘆息一聲。
每與監察府裡的人接觸一此,譚縱便越發感覺到這監察府在大順朝的能量之大。這些暗哨幾乎是無孔不入,充斥着大順朝的方方面面,什麼茶攤鋪子、老車伕都能是暗線,中人甚至都可能是一地的主事,便是後世“明史”上的錦衣衛怕是也有所不如。
好在這監察府僅有監察之職,卻無抓捕審訊之權利,否則怕是這大順朝就要與後世記憶中的大明朝一樣,活在監察府主官的恐懼之下了。
只不過,如今譚縱自己身爲監察府一員,暫時想來是不用擔心了。所需擔心的,不過是想想怎樣與剛剛到達的那些個天子巡按接觸一番,最好是找個可以暫時信任的人手,把韓世坤這檔子事情捅出去,到時候不僅可以斷王仁一臂,而且更能爲胡老三報那一毒之仇。
獨自一個人用過午飯,正在院子裡頭納涼,卻有陳府的下人送來帖子,卻是提醒譚縱參加晚些時候在翠雲閣的晚宴的。
翠雲閣失了清荷與蓮香這一對臺柱花魁,很快就又推出了一對新的姐妹花。
與清荷與蓮香這等子親如姐妹不同,這一對據說是親姐妹,大的姐姐不過十七八,小的妹妹不過十三四。做姐姐的身材曼妙,做妹妹的卻是嬌憨可人,着實惹人喜愛。
譚縱曾聽說過,今兒個晚上正好是這對姐妹花開閣的日子,卻不想竟然與陳舉幾日前定下的晚宴撞在了一起,也不知是無意還是有意。
只不過譚縱卻記得,當初送來的帖子上卻是請的蘇瑾,這會兒換成了自己也不知道是緣故。只是沒過一會兒,譚縱便想到了昨日設下連環套給自己鑽的那位高人,也是王府三大幕僚裡唯一一個喜好給人下套的人物——韓一紳。
“宴無好宴吶。看來晚上還得拉着文長一起去才成,否則我一個人怕是夠嗆。”譚縱嘆息一聲,隨手將李發三午間親手送來的資料放好。
想要弄倒韓家,自然是有徐文長家出面較好,若是譚縱主動跑去與人說這些,只怕會被人惦記上。而若是要徐家對上韓家,說不得便得讓那喜愛吃蔥油餅的小胖子參合進來了。
這一招譚縱在後世見的太多了,不過這會兒卻也成了譚縱的無奈之舉,真正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