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譚縱起的極早,一來是解了心裡頭鬱結了許久的心結,二來是曹喬木昨天臨走時曾提過一句,說是譚縱的“新主子”蔣五今兒個一大早就會登門,要譚縱做好準備。
所謂新主子不過是譚縱的自我感覺,曹喬木自然不可能如此說。曹喬木卻是已然看出來了,這譚縱的性格看似謙和,實則略有些跋扈,自視甚高,乃至於有些眼高於頂。只是這等天資聰穎的人物大多都有些這樣那樣的小毛病,曹喬木也不爲己甚,只是暗地裡琢磨怎麼給譚縱一個教訓,好讓這亞元公吃點虧,知道這大順朝不是就他一個聰明人。
至於要做什麼準備,有了這心思的曹喬木自然不會去說,雖然有些無聊,但也算是個考驗。而譚縱自己自然是清楚的,說來說去無非還是些應對,即便蔣五想要搞下馬威,左右也不過是問些南京府裡頭的事情——準確的說,是問譚縱在此情況下是否還有機會、能力把南京府的蓋子給揭了。
而正巧前幾天鹽稅衙門的那位“太子爺”陳舉派人下了請帖來,譚縱尋思着爲了自個的地位着想,爲了不讓自己淪爲那種幕僚、秘書一類的人物,就有心帶這位在皇城根裡頭、那個拿金子銀子鑲嵌過了的大鳥籠里長大的金絲雀見識見識什麼叫紈絝,什麼叫“假太子”的囂張,也好堅定這位正品太子爺整治“貪官”的決心!
而蔣五的決心越大,對他譚縱的依賴自然越高,介時他譚縱的身份地位自然也是水漲船高,說不得就會成爲左膀右臂一類的角色——至少也是個客卿啊!
而對於蔣五在面對那些紈絝的時候,會否發生什麼例外,這一點自然是毋庸置疑,即便是後世也是一般無二的。
越是小地面,那些個掌權者的親屬就越是跋扈,正應了那句山高皇帝遠的老話。而在大順朝,不論地面大小,只要離的與京城夠遠,那自然也算是山高皇帝遠了,而南京府恰好就符合這一條——後世的毛太祖可都說過一句他能管轄的也就京城和周邊縣市的。
而對於這位高配的南京府知府,這會兒在南京府的地位,可不就等於個土皇帝一般麼。
進了大堂,正巧客棧老闆拿着張條子吩咐小二去自己的院子敲門,大堂裡頭送條子的那人正慢慢着踱着步子一步一步往外走,頓時吸引了譚縱的目光,而大門口那一個模糊的人影在譚縱進大堂時一閃而逝,譚縱卻沒發現。
譚縱心裡頭對老闆的舉動感覺有些詫異,畢竟他譚縱現在身份不同,又因爲蘇瑾三女的緣故家裡也不短缺銀子,因此是早早地就給足了租金的,斷然不至於來催。以這客棧老闆一向來都是慣會做人的姿態,若非是什麼大事斷然不敢這般行事。
只是,現在他身上又能有什麼大事?
“什麼事情還要一大早敲門?”略微有些奇怪的譚縱主動走了過去,一邊叫小二點了一籠包子,一小壺熱豆漿填肚子,一邊從態度謙卑的客棧老闆那接過條子,細細看了起來。
條子不大,也就手掌大小,上面就幾十個字,大體就是說找不到適合的房子,抱歉云云。看完之後譚縱才記起來,卻是早幾日譚縱曾吩咐過清荷辦的,託箇中人在南京府裡頭找幢宅子的事情。
客棧老闆姓唐,雖然是個外地人,可在這南京府地頭上也呆了十幾年了,因此那些個在城裡頭專門替人跑腿的中人,幫那些個生意人拉關係抽成的掮客他多多少少都有些交情。
前幾日清荷自己託的中人找了一天也未找得房子,被譚縱知道了便說去找這位唐掌櫃。而唐掌櫃果然就推薦了一個土名李發三的後生辦這事,只說這李發三辦事幹淨,腿腳也利索,在南京府裡頭也算是有些名氣。
只是,無論唐掌櫃說的如何天花亂墜、舌燦蓮花,可這會兒這李發三終究還是把事情推了。雖說先前給的訂金這李發三一錢銀子不少的拿了回來,可畢竟耽誤了這麼多天日子,要是譚縱追究起來,說不得還得要這李發三再墊不少銀子進來算是損失。
若是再往上追究下去,便是這有間客棧的唐掌櫃怕是也要受些牽連。
只是譚縱一個人包了這客棧的獨院數月,一直受唐掌櫃好吃好喝的照付,平日裡有些什麼燒水喝茶的,也是辦的周到的很。因此譚縱自然不好說些什麼怪話,只是連續幾日下來這房子的事情都沒能解決,譚縱心裡頭就有些不舒服。
而譚縱這表情變化自然瞞不過唐老掌櫃。
“這事小三兒辦的可不地道。”唐掌櫃陪着笑臉說了一句,又用若有若無的聲音數落了李發三一通。這聲音自然是極小的,卻偏偏能被譚縱聽了個通透。
譚縱明白,這唐掌櫃這話看似在埋怨李發三做事不地道,可話裡話外的意思還是透着股替李發三說情的意思。畢竟唐掌櫃能把譚縱的事情託付給李發三,想來兩私底下的關係是極好的,因此這唐掌櫃給李發三說情倒也算是情理中的事情。
只是,譚縱眼尖,先前卻是看清楚那李發三走路時分明不甚利索,似是被人打過,那傷勢甚至比譚縱還要嚴重幾分。
譚縱當時雖然燒傷的厲害,可不過是些皮肉傷,那老醫生上的又是好藥,因此第二天就好的差不多了,倒是讓譚縱曾經驚詫過一陣,想不通爲何這古代的藥物倒跟後世那些秘製的只要高官才能使用的特效藥差不多。
而即便是譚縱身上帶傷那會,卻也不曾如那李發三那般走路,幾乎就跟個瘸子似的,若說他不是被人打過了,譚縱是決計不信的。
只是,想那李發三是個中人,平日裡做的就是迎來送往的生意,又怎會這般輕易的得罪人,說不得裡面怕就有些內情。而譚縱這會兒也是有些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幾乎下意識就把李發三的事情扯到了自己身上,暗暗思慮李發三被人打會不會是被他譚縱給拖累了。
心裡頭有了事情,這頓早餐就吃的有些不是味道了。等半籠包子下了肚子,譚縱就有了頭緒,揮手就把邊上跑堂的小二春生叫了過來。
這春生雖然不是唐掌櫃的親戚,卻是唐掌櫃收留來的,跟着唐掌櫃好幾年了,別的沒學會,倒是把唐掌櫃那套接人待客的本事學全了,也就被老掌櫃收作了徒弟。因此,這幾年唐掌櫃就把這些門面上的事情放給了他做,拿後世說法,也是個大堂經理了。
被譚縱招呼了,春生也沒立即過來,而是跟剛進店的老主顧打了個招呼,又嘮了兩句家長,把客人迎到了譚縱邊上的桌上,這才走到譚縱身邊。拿肩上披着的百搭簾子在譚縱桌上抹了幾抹,見沒沾着油膩,春生心裡頭就有了起碼的判斷——至少不是招待不週什麼的。
說不得春生就陪了張笑臉,也不敢正面看譚縱,只是側着身子道:“亞元公,您老可是有什麼事情吩咐小的?”
“你小子倒聰明。”譚縱就拿食指點點春生腦袋,面上卻是帶着笑意,貌似愜意地喝了口甜豆漿,這才悠然道:“老掌櫃適才不是說那李發三不幹了麼,我這邊又急着想要套房子,就來找你小子問問。若是辦成了,少不得你的好處。”
譚縱說話聲音不小,怕是整個大堂裡的有心人都能聽個清楚。
春生聞言也是一愣,下意識轉頭看了一眼櫃檯後的老掌櫃,見那老掌櫃雖然低着頭算着帳,可那頭卻是在小幅度的搖着,卻是明顯的提醒他莫要多事。
對於老掌櫃看人看事的本事,春生這做徒弟的自然是信服的很。見老掌櫃搖頭,他就有心推辭,可等他轉回頭來,卻發覺譚縱正似笑非笑地盯着手裡的碗,笑容裡卻是又帶了幾份不知名的陰狠。
譚縱的這副表情着實有些嚇人,春生更是被譚縱的表情嚇着了。因此春生雖然有心推辭幾句,偏生被譚縱嚇的說不出話來,隨即就想到眼前坐着的卻不是普通客人,乃是今年南京府的新科亞元。
這亞元雖說不如解元尊貴,可歷年南京府的亞元卻都是成了“大官”的,又哪是他這麼個平頭小百姓敢得罪的。
“說又說不得,推又推不得,當真是難辦啊。”
春生正艱難抉擇呢,聽到耳朵邊上陡然冒出來的聲音卻不覺得突兀,反而覺得貼合心境,便忍不住應和道:“是啊,當真是這樣,這還真是難辦啊。萬一得罪了亞元公……”說到此處,春生卻是陡然驚醒過來,這才發覺適才那句話分明就是眼前這位不能得罪的亞元公說的。
“小人該死,小人該死。”春生這回是真嚇着了,即便譚縱還是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樣,可落在春生眼裡,卻跟收魂的惡鬼在他面前笑着要拘了他魂去似的,當真是被嚇的魂不附體,差點就要癱軟在地上了。
“你該死個什麼勁?”譚縱悠然地喝完杯裡最後一口豆漿,這才轉過頭來對着春生道:“該死的是那個李發三,難道這事跟你又有一個銅子的關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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