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劉三,叩見大人。濃眉中年人來到譚縱面前,跪在地上行禮。
“劉三,你是幹什麼的?”譚縱盯着濃眉中年人,不動聲色地問道。
“啓稟大人,小人是蘇州城裡的仵作,不少人都認識小人。”劉三擡起頭,大聲說道。
譚縱扭頭看向了八字鬍官員,似乎在求證,八字鬍官員連忙說道,“大人,此人確是蘇州城的仵作。”
“劉三,本官問你,這些天你都做了些什麼?”從八字鬍官員口中確定了劉三的身份後,譚縱看向了他。
“大人,由於倭匪前些天在城裡殺了不少人,草民一直給人收屍。”劉三聞言,高聲回答。
“劉三,你可認識這位大人?”譚縱轉身一指立在那裡的趙元長,問道。
“啓稟大人,這是蘇州府知事趙大人,趙大人一家死於倭匪之手,是小人給趙大人的家人收的屍。”劉三看了看趙元長,說道。
“趙大人,他說的可否屬實?”趙元長的臉色顯得很平靜,譚縱沉聲問道。
“稟大人,劉三所言屬實,是他給下官的家人收的屍。”趙元長點了點頭,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他就是想否認也否認不了。
“劉三,你幹了多少年的仵作?”譚縱微微點了點頭,轉向了劉三。
“稟大人,從學徒算起,已經三十一年了。”劉三想也不想,張口就答,譚縱昨晚問過他這個問題。
“三十一年!”譚縱沉吟了一下,環視了一眼現場的衆人,將目光落在了劉三的身上,“聲譽如何?”。
“啓稟大人,小人雖然學藝不精,但在蘇州府內,還沒有一個人的驗屍經驗能在小人之右。”劉三聞言,腰桿一聽,顯得信心十足。
古時以右爲尊,劉三此言委婉地表示他是蘇州府最好的仵作,否則的話趙元長也不會請他去收屍。
“你先退下。”譚縱已經問完了自己想要問的東西,衝着劉三揮了一下手,劉三立刻躬身退到了一旁。
正當衆人以爲譚縱接下來要讓劉三給趙仕庭驗查左腿的時侯,兩名士兵領着一名花白鬍子的老頭兒走了過來。
很多人都認了出來,老頭兒是蘇州城裡最有名的馬大夫,今年已經六十多歲,醫術精湛。
“老朽馬中德,見過各位大人?”馬大夫來到譚縱的面前,向衆人拱手施禮,他早年中過南京府的舉人,身上有着功名,見官可以不用跪拜。
“馬先生,本官想知道,三年前趙元長趙大人的公子趙仕庭的腿是否是先生醫治的?”譚縱微笑着衝着馬中德拱了一下手,馬中德懸壺濟世,救死扶傷,在蘇州府名望甚高,故而他尊稱其爲先生。
“稟大人,正是老朽醫治。”馬中德點了點頭,回道。
“先生可否記得趙公子的傷勢?”譚縱瞅了站在一旁的趙元長一眼,問道。
趙元長神情冷峻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心情萬分複雜。
當馬中德出現後,他就已然可以確定,自己中了譚縱的圈套,看來此次想脫身着實不易!
“趙公子的左腿小腿骨被砸斷,雖然老朽將其接好,但無奈傷了骨精,留下了後症,因此趙公子走起路來頗有不便。”馬中德想了想,將趙仕庭的傷情告訴了譚縱。
他口中的骨精指的就是連接腿骨的神經,古代的醫生雖然可以使得斷骨重接,但是卻無法修復受損的神經。
王浩與趙仕庭的事情當時鬧得滿城風雨,趙仕庭又是趙元長的獨子,因此雖然過了三年,但馬中德仍然對此記憶深刻。
“先生,本官想知道,趙公子的左腿從外形上來看,是否與常人無異?”譚縱沉吟了一下,提出了一個現場衆人都頗爲關心的問題,同時也是現在的一個焦點,事關王浩的生死和趙元長的聲譽。
此言一出,周圍的官員們不由得一起望向了馬中德,緊張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稟大人,老朽雖然不能醫治好趙公子,但經過老朽的醫治,他的腿與常人無異。”馬中德聞言,神情嚴肅地望着譚縱,他對自己的醫術充滿了自信。
馬中德這樣說的話,豈不是表明驗查趙仕庭的左腿已經失去了意義?因爲從外形上根本就看不出有什麼差異。
現場的官員對視了幾眼,一起看向了譚縱,雖然嘴上不說,但他們心裡卻認爲大局已定,王浩這次必死無疑。
面對馬中德的回答,趙元長臉上的神情波瀾不驚,依舊無比嚴肅,他感覺到,事情不會這麼簡單,這個譚縱如此大費周折地搞出這麼多事情,一定還留有後手。
譚縱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轉身看向了已經被士兵押回來,此時立在一旁的王浩,“你也聽見馬先生所說的,現在還有什麼可說的?”
“下官任憑大人發落。”王浩可不認爲譚縱沒有辦法了,他肯定譚縱已然成竹在胸,於是往地上一跪,宏聲說道。
現場一片沉寂,人們靜靜地望着譚縱,等待着他下令凌遲處死王浩。
“王浩,你罪大惡極,那麼本官就依你所言,判你凌遲處死。”果然,譚縱沒有令大家失望,臉色一沉,大聲說道。
話音剛落,百姓們頓時響起了一陣歡呼。
趙元長頗爲意外地看着譚縱,難道自己剛纔猜錯了,譚縱的所作所爲並不是針對自己,而只是想將王浩的罪名坐實?
譚縱伸出雙手,衝着四周的百姓向下壓了壓,百姓們隨即安靜了下來。
“趙大人,你對本官的判決是否滿意?”譚縱轉向趙元長,微笑着問,笑容裡隱隱約約有一絲玩味。
“謝大人爲下官作主。”趙元長來不及品味其中的蹊蹺,連忙躬身施禮,神情激動萬分。
“哈哈……”望着躬着身子的趙元長,譚縱忽然大笑了起來,走上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趙大人,本官覺得你完全可以當奧斯卡影帝。”
“奧斯卡影帝?”趙元長怔了怔,擡頭愕然看着譚縱,不清楚他說的是什麼意思。
“各位大人,難道你們真的以爲本官已經束手無策了?”譚縱沒有理會趙元長,來到那些官員的面前,宏聲說道。
官員們面面相覷,噤若寒蟬,誰也不清楚譚縱要做什麼。
“馬先生,本官想請教你一件事情,趙公子斷去的骨頭雖然接在了一起,但是否與尋常一樣?”譚縱掃視了一眼那些官員,大聲問向馬中德,“本官的意思是,斷骨之間是否會留有細微的縫隙?”
“稟大人,骨傷自古以來最爲難治,一旦斷裂,雖然可以接上,外形看與常人無異,但是斷骨的接縫處卻會留下縫隙,無法恢復到先前的狀態。”馬中德沉思了一下,點了點頭,肯定了譚縱的說法。
官員們流露出了愕然的神色,誰也不知道還有這份隱情在內。趙元長臉色不由得變得難看起來,汗珠從額頭上滲出,雙拳緊緊握在了一起。
“劉三,你當了這麼些年的仵作,想必對人骨極爲熟悉。”譚縱掃了趙元長一眼,看向了劉三。
“回大人,小人已經與屍體打了三十年交道,就是閉着眼睛也能畫出人體全部骨頭的構造。”劉三高聲答道,說起屍骨,這可是他的專業。
“本官問你,憑藉你的經驗,能否摸出一具屍體的腿骨以前是否斷過?”譚縱雙目緊盯着劉三,高聲問道。
“大人,別的小人不敢說,這摸骨,小人倒有幾分心得。”劉三想了想,說道。
“既然這樣的話。”譚縱沉吟了一下,看向了趙元長,微笑着說道,“趙大人,不妨讓這劉三查驗一下趙公子的左腿,本官也好了結了這件案子。”
“大人,犬子已然慘死,難道單單憑藉着王浩的三言兩語,就要讓犬子死後還要受到如此的羞辱?”趙元長雙目含悲地望着譚縱,神情憤怒,大聲高呼,“下官請問,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趙元長語氣悲涼,這麼一喊,四周的百姓們頓時又是一陣騷動。
“趙大人,本官也是爲趙公子好,你也不想趙公子蒙受如此的不白之冤吧?”譚縱心中冷笑一聲,知道趙元長這是心虛了,於是義正辭嚴地望着他。
“下官請問,大人此次前來是監斬的還是審案的?爲什麼別的人都行刑了,單單留下了王浩?難道大人與王浩有舊?”趙元長神情悲憤地瞪着譚縱。
百姓們又是一陣騷動,趙元長是在質疑譚縱的公正性。
“本官可以坦白地告訴大家,來蘇州城前,本官從沒有見過王浩,也從沒有見過趙大人。”發現趙元長此時的行爲像是要狗急跳牆了,譚縱冷笑一聲,高聲向四周的百姓喊道,“我想問問大家,大家想不想揪出倭匪的內應,爲死去的同胞們報仇?”
現場一片安靜,百姓們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顯得頗爲茫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很顯然,譚縱是在懷疑趙元長,雖然大家都很痛恨倭匪的內應,但畢竟趙元長是大家心目中的英雄,從感情上來說,大家不希望他就是內應。
“報仇!”沉默中,人羣忽然爆發出一聲怒吼。
“報仇!報仇!報仇……”人羣先是一陣騷動,緊接着,越來越多的人喊了起來,到了最後,全場都是百姓的怒吼聲。
“趙大人,民意難違呀!”譚縱環視了一眼四周的百姓,衝着面色陰冷的趙元長微微一笑。
“大人,本官有的選擇嗎?”趙元長冷冷地望着譚縱,語氣生硬,雙目中充滿了怒火,隱藏在怒火之後的就是慌亂。
“劉三,準備驗屍!”譚縱笑了笑,懶得計較趙元長此時的態度,衝着劉三大喊了一聲。
“是!”劉三應了一聲,衝着人羣裡招了招手,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拿着一包東西跑了過來,裡面是劉三驗屍時的工具。
趁着劉三換衣服、淨手和往身上薰香的時侯,幾名軍士將趙仕庭的屍體從棺材裡擡了出來,放在了一張鋪着白布的長條形桌子上。
那具屍體通體烏黑,幾乎被燒得變了形,慘不忍睹,陰森恐怖,一些圍觀的女人和小孩紛紛扭過了頭。
趙元長神情陰冷,面無表情地望着眼前的這一幕,怪不得譚縱讓他將棺材擡來現場,原來是早有打算。
劉三戴着一個口罩,雙手是一副用魚漂製成的薄膜手套,給那具焦屍上了一柱香後,立在了一旁。
“有勞先生指出趙公子的斷骨之處。”譚縱衝着馬中德拱了拱手,說道。
馬中德向譚縱拱了一下手,來到了焦屍面前,伸手一指焦屍的左腿小腿處,告訴了劉三斷骨的方位。
劉三隨後將手按在那個地方,細心地觸摸起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關注着他的一舉一動,他的結論不僅將關係到趙元長和趙仕庭的名譽,更是決定了王浩的生死。
良久,劉三取下了魚漂手套,摘了口罩,大步走向了譚縱,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
“稟告大人,經過小人的驗查,此具屍骨的左腿小腿完好如初,沒有絲毫的裂痕!”劉三衝着譚縱一拱手,宏聲說道。
嗡!
他的話音剛落,現場頓時一片譁然,人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一副難以置信的神色。
“趙大人,這如何解釋?”譚縱扭身看着神情陰冷的趙元長,沉聲問道。
“譚大人,下官與你無怨無仇,你爲何要污衊下官。”趙元長冷冷地看着譚縱,隨後一指那具焦屍,“大人早早地就找來了仵作,想必早已經安排好了一切,即使大人說躺在那裡的是一名女子而不是犬子,下官想那仵作也不敢有半句異言。”
周圍的官員聞言,紛紛看向了譚縱,大家都聽出來趙元長的意思,指責譚縱操縱了整個事件。
“趙元長,事到如今,你還不知悔改?”譚縱看了負隅頑抗的趙元長一眼,雙目寒光一閃,語氣變得嚴厲。
“譚大人,難道大人真的想以下官的人頭爲高升的墊腳石?”趙元長此時已經豁出去了,咬着牙,淒厲地悲呼了一聲,然後衝着百姓們拱手作揖,“諸位鄉鄰,趙某決定以死明志,先走一步,還望大家看在趙某多年爲官,也爲蘇州出過力的份上,給趙某準備一口薄棺,趙某再次謝過大家了。”
說完之後,趙元長從袖口裡抽出一把匕首,衝着胸口處狠狠地刺了下去,現場頓時響起一片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