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晗只是緊緊抓住我的手,不說話。我淡淡開口道:“樑相,本宮有些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樑相恭敬道:“娘娘請講。”
殘陽如血,外面陽光也照了進來,不再有晦暗聚集在屋裡,我知道我即將要面對什麼,雖不是什麼好的結果,我此時內心卻更漸澄透了,雖是身上疼,精神卻舒緩了些。
我淡淡道:“倫理綱常,雖然有時候禁錮了人,理卻不錯。不忠不義之人,最終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樑相淡淡笑道:“老臣不明白皇貴妃娘娘在說什麼。”
我亦是淡淡笑道:“人生一世,樑相比本宮經歷的多。只是這許多塵世之物,功名利祿,金銀珠寶,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爲了這些湮滅了人性,泯滅了真心,實在是枉爲人。”我看着樑相亦是皺着眉頭看着我,我又道,“人活一世,到底圖什麼?樑相所求是否得到了呢?妻離子散,白髮人送黑髮人,到底求的是什麼?有意義嗎?”
樑相打斷我,道:“老臣不是來聽娘娘說教的。”
我無所謂的道:“自己的苦只有自己知道,自掘墳墓也是自作自受。”
樑相沒說什麼,只是淡淡對阿晗行禮道:“老臣想這下皇上該下旨了。”
阿晗反問樑相道:“如果朕執意要護皇貴妃呢?”
樑相淡淡笑道:“老臣手中的士兵也執意護皇后娘娘到底!”
阿晗怒喝道:“樑相你這是要造反嗎?”
樑相淡淡笑道:“君逼臣反,臣不得不反。”
阿晗陰鷙的問道:“樑相此刻撕破臉也沒什麼好處。”
樑相淡淡道:“但老臣若不動手,壞處會更多。”他看着阿晗笑了笑,道,“只要老臣手裡還有兵權,哪怕只是一半,皇上就不能怎麼樣,不是嗎?”樑相站在樑玉兒前面,將樑玉兒護在身後,道,“而且老臣的要求爺不多,只是一個皇貴妃而已。”
阿晗冷笑道:“就爲了皇貴妃,樑相就要拔刀相見嗎?”
樑相看着我道:“皇貴妃娘娘一人抵過千軍萬馬,不是嗎?”
我無力的笑道:“多謝樑相讚譽。”我皺了皺眉頭,終於一口血又吐了上來,然後支撐不在,大頭朝下倒在了地上。
黏膩膩的血混着冷汗,外面一絲絲的寒風吹進來,我本還清醒着,只是實在不願意面對這樣的情形,看着衆人都忙圍過來,我一鬆氣,便昏了過去。
醒來還是無比熟悉的宸極宮,阿晗坐在旁邊,看着我醒了,忙喚人。我伸手製止了他,淡淡道:“我就想靜靜的待一會兒。”
我沒有開口問阿晗打算如何處置我,也沒問我爲何現在還在宸極宮而不是冷宮,我不想提這些了,我實在累了。阿晗問我道:“還要不要再睡一會兒?”
我搖搖頭,輕輕感嘆道:“巫蠱之禍,真的是會害死人,”我低下眉眼,輕嘆道,“當年阿憫是,如今我亦是。”
阿晗愣了,問道:“晞兒,你想說什麼?”
我抱着膝蓋,歪着腦袋坐在牀上,輕輕笑了,道:“當年太子府裡的巫蠱之物是你做的吧?”
阿晗看着我,許久輕輕點點頭。我難以掩飾的失落,淡淡道:“那你當日還跟我說,跟你沒有一絲關係?”
阿晗坐到牀上,輕輕擁着我,道:“晞兒,我只是怕你難過,咱們不說這個了,好不好?”
我答應道:“好,不說了,”我輕嘆,“我說過我會盡全力去理解你,我就會做到,這些都過去了。”
我想了想,仍是悶在裡面道:“阿悅叫我不要活得太乾淨。你御前的姑姑告訴我,一將功成萬骨枯,叫我有些事情不要太認真。我自己也知道,我也不是什麼至善之人,只是暫且爲人罷了,得過且過吧。”
阿晗輕輕的抱着我,我把臉埋在臂彎裡,悶悶的問道:“是不是我搞砸了你原本護着我的打算?”
阿晗溫聲道:“我護着你,是什麼都不會改變的。”
我輕輕的“嗯”了一聲,阿晗道:“晞兒,別怕,我會一直在的。”
我擡起頭,茫然問道:“然後呢?”
阿晗撫了撫我的頭髮,道:“所以你之後的日子照顧好自己就好了。我會護着你的。”
我輕輕應了一聲,阿晗待了一會兒便離去了。
正月十五,元宵佳節,普天同慶。從早起宮中的鼓樂聲就從未斷過,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只是彷彿有什麼喜事一樣。
我雖是沒心思去打聽有什麼事值得這樣鼓樂吹笙的,但是倒想着出去走動走動,不想白白的憋悶壞了。我自己倒是不要緊,腹中的孩子也是要見見陽光的。
沿着宸極宮的小路出來,我隱隱約約聽見鼓樂聲時大殿那裡傳來的,實在不想喧鬧的去湊熱鬧。妙舞扶着我向着鼓樂聲相反的方向走過去,在那片高地上的小臺子,是可以看得到大殿前的境況的。我自己暗自想到,是登基之時,我便是在這裡看帝后拜天拜地的。
站在臺子上,才遙遙的看見了大殿前的情形,嚴整的儀仗,一行跪着的身着宮裝的女子。我只是覺得一個人的身形恍惚似尹麗,只是隔的遠,也不好辨認。鼓樂聲只是那樣的飄散,我也不知道這究竟在做什麼。
少時,太監尖細的聲音劃破鼓樂聲,我明明白白聽到了“冊妃大典”四個字,妙舞也是嚇了一跳,看着我的神情,問道:“姑娘,我們回去吧?”
我淡淡笑道:“不礙事。”
太監宣讀的第一個冊封的便是尹麗,我看着她嫋嫋婷婷的走上前去,叩謝聖恩。
小太監尖細着嗓子道:“封爲貴人,封號,宸,賜居宜春苑。”
我聽到封號爲宸的時候,身形猛地不穩,差點摔倒。我扶着妙舞,道:“我們回去吧。”
妙舞巴不得我回去,忙扶着我往回走。我哪裡還有心思去管那些其他的秀女了,這一個“宸”字已經讓我不知所措了。一樣的面孔,一樣的名字,一樣的出身,一樣的相識,一樣的封號,此時若不是我住着宸極宮,只怕是宸極宮也是尹麗的了。
妙舞扶着我回到了宸極宮,連忙叫玉宇去悄悄的請了太醫過來。我儘量平復心情,生怕動了胎氣。
太醫來了請過脈,只是對我道:“皇貴妃娘娘,恕微臣直言,聽天由命吧。”
妙舞登時撂下臉子道:“你這個太醫,沒見你這麼說話的!”
шшш¸ тт kán¸ ¢ 〇
我勸道:“算了,按照太醫開的方子去抓藥吧,別吵嚷了,我這腦瓜仁兒都是疼的。”
妙舞憤憤地不說話了,只是引着太醫下去了。我走到內間的榻上歪了下來。
我此刻大抵知道爲什麼我還會在宸極宮了,這樣的封妃大典只怕是交易之後的結果了,阿晗接受樑相暗地裡安排的秀女,樑相暫且放過我。不過,話說回來,樑相對尹麗可謂是信心十足,不然不會答應這樣的條件。
我自言自語嘆道:“尹麗也算是給樑相爭氣了,宸字,不可謂不重要。”
窗外的鳥兒又嘰嘰喳喳,我自嘲似的笑了笑,若是說樑相放過我了,那是不可能的。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緩兵之計罷了。樑相既然把事情都挑明白了,就會盡快下手處理了我。
我閉上眼睛,暗暗想到,我倒是不擔心我自己,我只是擔心阿晗。既然樑相敢這麼說話,這謀逆之心真是益發明顯了。樑相要麼是真的想造反,要麼就是想扶幼子,總之以此前的情形看,這皇位,樑相是搶定了。
我嘆道:“慾壑難填啊。”
阿晗輕輕問道:“什麼慾壑難填?”
我睜開眼睛,看到阿晗站在一步之外,只是含笑看着我。我淡淡的看着他許久,緩緩開口道:“所有人,樑相慾壑難填,妄圖謀朝篡位,其心可誅。樑玉兒慾壑難填,母儀天下不夠,還想做個名正言順的皇太后。尹麗慾壑難填,步步爲營,一心想攀龍附鳳。我慾壑難填,只想阿晗你後宮只我一人。阿晗你慾壑難填,後宮佳麗三千人。”
阿晗被我一通話說的愣了,我看着他愣住那裡,反而淡淡笑了:“都不重要,我此刻只想管好我自己,我知道你迫不得已。”
阿晗嘆道:“晞兒,謝謝你。”
我擡起眼,看着他,問道:“我只是不明白,爲何用宸字做封號?”
阿晗走過來,坐到我身邊,摟着我,輕輕道:“那只是紀念意義罷了,如果我父皇之後冊封了哪個妃子時用了宸字,那纔是舊情難忘。”阿晗輕輕笑了,道,“若是我用了晞字,你纔要小心。”
我靜靜的說道:“得不到的纔是最好的,因爲宸字的主人已經去了,所以宸字分外揪心。”
阿晗抱着我,將頭輕輕的放在我的肩膀上,在我耳邊喃喃道:“不會的,晞兒。”
我只能輕輕的敷衍自己似的笑了笑,半晌,我說道:“你和樑相這樣交換雖好,只是小人終究是小人。”
阿晗淡淡道:“他早晚會反咬一口的。”
我疑惑道:“那你爲何還應允?”
阿晗笑了笑,道:“爲了麻痹樑相而已,讓他以爲自己佔了上風,讓他得意忘形,”他輕輕的摸了摸我的頭髮,道,“所以晞兒你還要委屈許久,日後大抵還會有更委屈的事情。”
我輕輕點點頭,阿晗心疼的看着我,嘆道:“我也只能一直默默的隱忍着,直到最後一舉拿下。”
我淡淡笑道:“我知道,什麼委屈我都會忍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