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少爺終於入土爲安,他的媳婦兒陪葬,夫妻兩個的墓就建在一起,送葬的人看着棺材入土,便漸漸散去。
兩個老嬤嬤瞧着事情辦妥了,跟大總管說了聲,就回去給老太太覆命。
古家老太太雖最疼這個金孫,但她不能來送他,只遣了身邊的人來送,回去好說給她聽,本來心情很不好的她,因新認了兩個嘴甜會哄人的新孫子,心情總算好了些。
也許因爲是出身的關係,這兩孩子特別會看人眼色,討人歡喜,不似古少爺,打落地就是衆人捧在手心裡長大的,稍有不順他意就甩臉給人瞧,從來只有老太太哄孫子的,沒有他哄人的。
現在有這兩個新孫子嘴甜會哄人,老太太給哄得心花開,因此對古少爺的事便淡了,只遣了兩個貼身的嬤嬤來送他,古太太倒是派了心腹嬤嬤來盯着,就怕下頭的人怠慢了她的兒子。
大總管也知府中風向轉變,客氣的把老太太及太太的人送走後,才指揮修墳的人開始修墳。
修到一半時,忽地一聲驚雷平地起,衆人還沒反應過來,斗大的雨珠子就砸下來了,小廝和管事們忙簇擁着大總管避到馬車上,修墳的工人們顧不得收拾工具,一路狂奔到墓園旁的大樹下避雨,想着等雨小一點了,他們再去趕工。
可誰知這場雨越下越大,快到午時了,古家那頭有人拉了油布搭帳篷,婆子取了小炭爐升火燒水,不多時就有飯食香飄了過來。
那些工人們聞了只覺肚腹鳴響。幾個人也是慣在野地裡討生活的,撿些樹下沒被雨水打溼的幹樹枝起了火,就地弄起吃食來。
就有人去跟大總管稟報此事,大總管正喝着熱湯。皺起眉頭問身邊一看來有些獐頭鼠目,身着道士袍服的男子。“不會誤了修墳的吉時吧?”
那道人拈着脣上的稀薄鬍子,答非所問的道:“貴府少爺年紀輕輕就去,雖是給他備了個如花似玉的妻子同去。但少年郎心性您老也知道的!”說完猥瑣的朝大總管笑了笑,旁邊侍候的兩個丫鬟一凜,不動聲色的悄然往後退了退,那道人想的是今日被封入棺的那個小娘子。
人都說女要俏三分孝,那小娘子雖是哭得有點殘,但那身段兒……可惜啊!這麼個美人兒就這樣活生生的要沒了小命,真是暴殄天物啊!
大總管也是男人,自然知道道人的意思,他看過葉家那小娘子幾回。沒哭殘的模樣。確實是好顏色。不過此時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道長,不知這場雨會下到幾時?我家少爺雖已入土,可這墳還沒修好……”大總管擔心的是這差事能不能順利完成。
道人見他不配合。也不着惱,呵呵笑了兩聲。故作高人態的又拈了拈鬍鬚,“這可不好說,不過大總管還是讓人趕一趕吧!古少爺有怨氣,那小娘子更是怨氣沖天,儘早封死了爲妙。”
大總管聞言還沒說話,旁邊一個管事便先開腔了!“道長這話是怎麼說的,我家少爺英年早逝,心有怨氣是自然,那小娘子何來怨氣?若非她沖喜不成反剋死我家少爺,我家少爺也不會早死,老太太讓她生殉,是給她贖罪的機會啊!”那管事振振有詞,話裡話外皆指葉素心能陪葬是她的榮幸云云。
那道人沒好氣的心道,這等損陰德的事,虧他家還能一派理直氣壯的作派,真是可惜了那小娘子啊!唉!道人爲自己無緣一親芳澤而哀嘆,這番作態卻讓大總管他們誤以爲,道人是擔心修墳的事。
“若不盡早封好,可是會有什麼不妥?”
“這是自然。”道人被大總管這一問,回過神來,忙擺出一副高人的模樣,“若未能在吉時裡把她封妥,此女怨氣比古少爺還重,必成惡鬼,如此定會尋貴府老太太、老爺償命,家無寧日,六畜難安,雞犬不寧……。”道人專挑這些話說,正巧一道閃電在天邊亮起,轟隆一聲雷聲大作,震得衆人耳膜生疼,雖知道人是危言聳聽,大總管仍是聽得心頭一緊,轉頭就吩咐人趕緊讓工人動手。
外頭正雷聲大作,小廝原不想出去傳話,大總管板起臉虎目一瞪,嚇得那小廝顧不得下着大雨,連蓑衣也沒穿,斗笠也沒戴就衝進大雨裡,往墳地找那些工人去了。
就見雨幕中一條人影在墓地裡亂走,忽地天邊亮起,一道閃電橫空掠過,緊接着就見一道驚雷劈下,正中那條人影。
衆人驚呼,可是沒人敢在這個時候衝出去察看,大總管聞訊虎地起身,衝到帳前往外看,墳地裡有道白煙在重重雨幕中嫋嫋升起,他咬緊牙關死死的看着那躺在墓地裡的身影,旁邊有人驚呼,“怎麼回事?”有人不知發生何事,向四周的人問着。
“小漢被,被雷劈了!。”回話的人驚魂未定,抖着聲回答。
“哎唷!作孽啊!”年紀大的嬤嬤們紛紛唸佛,小丫鬟們也跟着念,頓時帳篷下頌經聲四起,那個道人也出來了,他緊皺眉頭看着遠方,暗道不好,“大總管還請趕緊讓人把墓給修好,不能誤了吉時。”
方纔才天雷劈了人,衆人都覺得兆頭不好,大總管看了身邊的管事,那管事點頭取過蓑衣穿戴好,往墓地旁的林子去找,小漢那傻子,下大雷雨,那些工人怎麼還會在墓地裡?人都精着,肯定是找地方躲雨去了。
果不其然,走了沒多遠,就在墓地不遠的樹林找到那些工人,看到他們苦中作樂就地取材升火弄吃的,那管事堆滿笑,上前跟工頭搭話,主人家發話了,工人們也不好推辭。畢竟這白事要算吉時的,誤了吉時可不好,但方纔落雷劈人,他們都看到了。工頭趁機擡價,管事對工頭趁火打劫很不滿,心裡暗惱卻不敢在面上露出來,好說歹說。又加了工錢,才讓這些大老爺挪動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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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下雨了!”賀璋家的伸手把支窗收回來。
範安陽抱着紅紅坐在炕上,趴在窗前往外瞧雨景,賀璋家的哄她不動,只得讓墨香舀披風給她披上。
“這一下雨,天就涼,小心別染了風寒。”賀璋家的見範安陽要撥開披風,忙開口勸道。
範安柏送杜雲啓出門,才把人送走。就下起大雨。於是便回了住處。打發丫鬟過來,讓她們小心侍候,別讓六姑娘着了涼。
“先點個香。一下雨這屋子就有股黴味。”賀璋家的對丁香吩咐。
夏蓮過來問要不要端午飯來,範安陽點頭抱着肚子喊餓。夏蓮笑着應聲而去,瑞芳跟她一起走了,硯月和瑞雪正在打絡子,“大少爺帶回來的這個玉鎖,聽說是廟裡高僧開光過的。”硯月舀起面前小几上的玉瑣打量着,瑞雪手上未停的道:“大少爺真是疼六姑娘。”
“那是。咱們大少爺只有這麼一個嫡嫡親的妹妹,不疼她,疼哪個去?難道去疼三姑娘?”
“不曉得三姑娘被放出來沒?”
“就算被放出來,老爺也不會再跟以前那樣縱着她了!”
竹香她們聽着無語,賀璋家的斜了她們一眼,硯月忙收了聲,不敢再說,瑞雪訕訕的垂下頭,“三姑娘是主子,不得私下議論主子,這回我就饒了你們,再有下回,可就別我心狠。”
“是。”硯月忙起身道,瑞雪跟進,範安陽沒心沒肺的站在炕上亂跳喊餓,賀璋家的忙打發人去催催。
晚上時,雨勢漸小,範安柏和範安嶽過來陪她吃飯,兄妹三個一道用過飯,範安柏問妹妹,下午做些什麼,範安陽扳着手指頭一一數給他聽,範安嶽抄書抄得累死了,吃完飯就趴在桌上,聽他們兩個說廢話。
範安柏看他一眼沒說話,範安陽跟着看他一眼,紅紅靈巧的跳上範安嶽的頭,歪頭看他,然後踩着他的腦袋,又回到小主人的懷抱裡。
範安嶽累到沒力氣跟它計較,屋裡侍候的人見着都低頭偷笑,外頭丫鬟來報,杜家兩位少爺來了。
杜雲啓他們兄弟很少晚上會過來,尤其外頭還在下大雨,範安柏心道是遇到什麼事了嗎?
待他們兄弟進屋,賀璋家的領着人給他們兄弟熱帕子擦臉,雨雖然大,不過兩兄弟是坐車來的,只有下車後走進院門時被雨打到些許,不過他們兩穿了雨衣,身上衣服倒沒溼,只是天還冷着,雨一下寒氣更甚。
賀璋家的知道杜二少爺身子虛,受不得寒,使人弄了手爐和湯婆子來給他取暖,又讓廚房送來薑湯給他們兩位,一番忙亂才安靜下來。
“外頭下着雨,怎麼大晚上的就急着過來?”
杜雲啓看了弟弟一眼,見他面色如常捧着湯碗慢慢喝着,才稍定下心,靠到範安柏身邊低語,範安柏聞言擡頭看了杜雲尋一眼,便轉回來跟杜雲啓道:“論理,咱們這樣的人家,萬沒有委屈主子去屈就奴才的理,既然那些丫鬟侍候不周,換人就是,只不過,若在家裡,自然是想換就有人能換,眼下出門在外……”
“可不是,但這傢伙……”弟弟要是個講理的,會跟他說要換人嗎?
“那些丫鬟嚼舌根就不對,不換,就是縱容她們,要換,一時半會兒,上那找人去?”範安柏直言不諱。
“我打算把我身邊的丫鬟先撥兩個過去,只是那幾個,不好就地處置,得送回家去。”她們的身契都不在他這兒,想到大老遠得派人護送這些不省心的,杜雲啓就覺不快。
範安柏也覺頭疼,範安陽抱着紅紅踱到杜雲尋身邊,看他青白的臉,她歪着頭想了下,把紅紅遞給他,“它暖和。”
紅紅對杜雲尋的氣息很熟悉,他身上又有同類的氣味,所以它安份的被主人轉到杜雲尋懷裡。
杜雲尋看着眼前小女孩那雙黑亮的眼笑了,“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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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空無一人的墓地裡,一處新建的墳崩塌了一角,雨絲不斷自空中落下,一條纖細的人影跌跌撞撞的走在墓地裡,雨聲淅瀝,人影粗喘着氣,腳下的繡鞋不多時就被磨破了,細嫩的腳趾頭被尖銳的石子兒札到,葉素心顧不得疼,拚了命的往姚家村走,臨出墓地時,她回頭張望了一眼,然後便頭也不回的去了。
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逃出生天的,但既然逃過一劫,她便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