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就要過年了,京裡各處忙着採買年貨、送年禮、送年終結算收益,範府也不例外,範夫人成親後,婆婆就手把手帶着教過她,隨夫外放,獨當一面慣了,去年回京,對京中人事重新拾起來了解一番後,今年分派年禮、採辦年貨等事,做起來便較去年更得心應手。
丁嬤嬤畢竟是上了年歲的,幫着範夫人打理中饋,短時間還好,年底事一多,再加上不斷上門拜訪的客人,幾日下來,她就有些熬不住了,範夫人看着她有些心疼的勸道:“嬤嬤還是好好歇息幾日吧!”
“老嘍!不中用啦!”丁嬤嬤苦笑,冬韻端來一杯熱茶給她:“嬤嬤說什麼啊!咱們纔是不中用呢!沒嬤嬤幫夫人盯着,咱們幾個就沒了方向,不知該幹麼了!”丁嬤嬤接過茶,捧在手心裡慢慢抿了口,噴香熱茶入口留香。
“冬青上那兒去了?”範夫人另一個大丫鬟冬華送走了來稟事的管事媳婦,拿了個木匣進範夫人理家事的小花廳來。
小花廳就設在關睢院第一進院的東側穿堂,這是老夫人還在時,就讓人改建的,關睢院的左側有夾道通往後院及其他各房,管事媳婦們要來回事,走夾道到關睢院,直接從夾道進小花廳的抱廈,不用繞一大圈從正門進關睢院。
“那是什麼?”
“是冬青姐姐孃家嫂子拿來的。”冬華擡眼睃了範夫人一眼,才又道:“聽冬青嫂子說,冬青姐姐年紀也不小了,想來問問夫人的意思,看是您費心給挑門親事,還是放她回家,讓她老子娘花心思去。”
這其實還有另一層意思,冬青的老子娘是在試探範夫人的意思,若是有意擡舉冬青開臉當通房,那她家自然不用幫閨女兒挑婆家,夫人也不必費心給冬青挑女婿。
丁嬤嬤聽了冬華的話,臉色一沉張開嘴就想罵人,後又及時住了聲,微偏頭看範夫人,範夫人面色未變,淡淡的說:“冬青今年多大了?滿十八了沒?”
“開春才滿呢!”冬絹低低的回答。
範夫人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卻沒有說什麼,冬青回來後,知道她嫂子拿了東西來找她,待她知曉夫人從冬華那兒,聽到她老子孃的打算,卻沒有說什麼時,那張粉臉微凝,接下一整天都不見她露出笑容來。
範安陽進京後,隨母親進過宮,也去親戚家走動過,自有幾個小友伴,之前因她病了,大家不好上門探望,後來曉得範夫人竟不記得女兒,就有幾家夫人覺得孩子可憐,上門做客時,旁敲側擊後,知道範夫人這病似乎不輕,竟是聽不得女兒名字、小名,就不好讓女兒去探訪,只託範夫人身邊侍候的,把禮送去給範安陽。
範夫人病得忘了女兒,不表示她們這些客人也該跟着遺忘這孩子,畢竟範太傅和範家的少爺們,對範安陽頗爲看重的,連皇上都不時派太醫來診脈。
因不知範安陽情況如何,也因範夫人的病,不好讓人親去探望,因此昭然院雖沒有外客,倒是得了不少禮,範安菊和範安蘭兩個瞧了不禁眼熱。
隨着嫡母見客時,範安蘭舉止端莊,態度落落大方,與之前判若兩人,又獲得不少夫人、奶奶稱讚,範安菊見了實在不痛快。
這日範夫人端茶送客後,打發她們回房用飯,範安菊沒有回房,而是去找姜姨娘了,範安蘭走在她後頭,冷哼了一聲道:“走,去小傻子那兒吃飯去。”
“三姑娘,您上回不是說,不再去六姑娘那兒吃飯了嗎?”
範安蘭一經提醒,方纔想起來。“我忘了!還是回去吃吧!”上回去小傻子那兒蹭飯吃,想故計重施,再從範安陽那兒討她上回相中的芙蓉玉盆,誰知範安嶽也在,一頓飯吃得她如鯁在喉,難受死了!
範安陽那個新管事媽媽總是給她軟釘子碰,範安嶽那小子給的就是貨真價實的釘山,每次一開口,那臭小子就把她堵回來,害她連飯都沒飽就走了。
“姑娘要真是六姑娘那兒蹭飯吃,咱們可以先打聽看看,七少爺在哪兒?”如雪提議道。
“不要了!”範安蘭提着裙,悶悶的說:“黎媽媽說了,六妹妹還在吃藥,這時候過去,只怕她早用過飯服了藥在休息了,不好去打擾她,明兒下晌再去看她吧!”
如雪雖訝異自家姑娘如今的懂事,更惱恨姑娘這般看重黎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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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姨娘撫着額,耳邊女兒叨叨的抱怨,讓她頭疼不己。
她朝雅棠使了個眼色,雅棠忙開口相勸,“……姑娘啊!三姑娘是因爲她那奶孃不着調,夫人才會給她個講規矩的媽媽,您向來知禮,那三姑娘怎能跟您相比呢?”
“可是近來上門的夫人們都贊她好。”
“嘖,你啊!跟她計較這個?”姜姨娘覺得女兒實在庸人自擾,“你一向是好的,那些夫人能說你什麼?”
後頭的話,姜姨娘沒說,會拿蘭姐兒說事,是因爲如今在夫人面前不好提六姑娘,不說菊姐兒,是怕人誤會她們對菊姐兒有想法,菊姐兒翻過年就十三歲了,蘭姐兒開春後還是個十歲出頭的小丫頭片子呢!
姜姨娘是想給女兒挑門好親事,可庶女的婚事,從來都是掌控在嫡母手裡,就算生母再如何受寵,老爺也不會讓個姨娘做主,所以她纔會想爲女兒弄個好名聲,菊姐兒隨了老爺,相貌不差,但站在三姑娘、六姑娘身邊,她立時就顯得黯淡無光,六姑娘年幼又出了意外,姑不提她,單與三姑娘相比,姜姨娘的心就冷了。
憑心而論,範安菊五官還比範安蘭秀美,但範安蘭似母,周姨娘就是個柔媚似水的女人,範安蘭以前脾氣大,年紀小,看不出跟周姨娘相似,可這段日子在黎媽媽的管束下,心氣平了,不再張揚,反倒顯出她肖母的似水柔媚來。
也怪不得那些夫人會贊她,姜姨娘伸手爲女兒捋了捋鬢邊碎髮,邊在女兒耳邊細細叮囑着:“……跟在夫人身邊,多看多聽少說少做,都是姨娘不好,忘了交代你一聲,有些事在咱們府裡能做,出了門,就不能做,雅棠她們是丫鬟,去別人府上做客,講究些的,她們只能待在外頭候着,不能跟進內院侍候,遇着事兒,你只能自個兒多惦量着,她們就算想提醒你,也辦不到。”
姜姨娘說的是便是範安菊上次出門赴宴,卻惹惱範夫人的事。
範安菊真心覺得自己委屈,她覺得自己沒錯,可所有的人卻都指責她,不敢貿然替不相識的人求情。
可是她在六妹妹那兒,都是這麼替嫣秀求情的啊!姜姨娘聽女兒委屈的抱怨,心下一軟,顧不得吃飯,耐着性子仔細解釋給女兒聽,範安菊才稍稍明白自己錯在那兒。
不過還是吵着想要把黎媽媽討過來,姜姨娘被吵得沒轍,只得應下。範安菊心滿意足的走了,姜姨娘卻頭痛不已。
“姨娘怎不跟二姑娘說,那黎媽媽只怕不是夫人的人。”
“你看出來了?”姜姨娘微笑看着身邊的大丫鬟雅珠,雅珠不是家生子,是在任上時尋人牙子買的。
雅珠甜甜一笑,“奴婢隨姨娘去跟夫人請安時,看夫人院裡的姐姐們,都對黎媽媽很客氣呢!”
姜姨娘點頭,“黎媽媽的祖母、親孃都是侍候老祖宗的,她年輕時也是跟在老祖宗身邊侍候過,後來嫁人就沒她的消息了。”姜姨娘曾是範老夫人身邊侍候的,聽過黎媽媽的事,卻沒見過人。
“夫人對她可是下了重本。”這麼得用的,不給六姑娘留着,卻撥給了三姑娘。姜姨娘強壓下心頭的不快,讓雅珠幫忙卸簪拆髻,“我歇箇中覺,你讓雅芳守着,一會兒喊我起來,你隨我去關睢院。”
“是。”
周姨娘那兒的如香瞧着姜姨娘的大丫鬟雅芳送走了二姑娘,不由低聲嘟嚷了幾句,讓另一個大丫鬟如音聽見了,扯着她袖子告誡:“輕點聲,姨娘正不痛快呢!”
“知道了!”
三姑娘自打搬出去後,就難能來看姨娘一趟,姨娘像是跟姑娘槓上了,姑娘不來,她便不讓她們去請,尤其是那個黎媽媽近身侍候之後,三姑娘難得來一回,卻是三句不離黎媽媽說,她們聽了都覺不舒服,姨娘想必更加難過吧?不然這兩天也不會連飯都懶得動。
“二姑娘每回來,都是吵着要姜姨娘去跟夫人開口,要把黎媽媽討過去。”
如音朝她比了個手勢,示意她噤聲,如香憤憤的跺了跺腳,拉着如音就要出屋子去,如音忙甩開她的手,挑了簾往內室瞧了下,見周姨娘擁被高臥,才隨如香出來。
“這黎媽媽還真是了得,不只收攏了三姑娘,就連二姑娘也搶着要。”
“虧得六姑娘如今是個傻的,否則這麼好的媽媽也輪不到咱們三姑娘。”
“那是。”如香搓着手,喊了個小丫鬟進去侍候,自己拉着如音回房去。
回到房裡,如香從蒲包裡取出茶壼倒了杯溫熱的茶給如音,然後才倒了杯給自己。
“怎麼了?雖然姨娘歇下了,可咱們也不能久離。”
“如音姐姐,我記得你今年就滿二十歲,姨娘可給你打算親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