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陽光燦爛,和風輕吹,杜雲尋用過飯後,便回房歇午,將身邊侍候的全遣了出去。
“二少爺,您怎麼讓她們全去歇着呢?萬一您要人侍候茶水,卻沒人支應,回頭要是讓大少爺知道,肯定要怪罪老身了。”
“哦?”杜雲尋打了個呵欠,不以爲意的問:“那就勞嬤嬤指兩個人留下來吧!”說完便不再理會她,徑行進房歇息去。
平嬤嬤見他毫不放在心上,便放下心,交代孫女平安安和外孫女柳桂花一起留下來。
“姥姥,爲什麼不讓她們幾個留下來侍候就好?”平安安嬌憨的抱怨。我和表姐沒侍候過人,萬一侍候不來,反惹二少爺生氣怎麼辦?“
“放心,放心,二少爺這個人看起來很難侍候,其實啊!再隨和不過,侍候他最輕鬆不過了!”
安撫平安安兩姐妹後,平嬤嬤便留下她們,她舒暢的吐出一口濁氣,心道在二少爺身邊當差,實在是再輕鬆不過了,二少爺本就不是個事事挑剔的,再加上出門在外,諸事從簡,她又一人獨大,比起在大少爺身邊當差時,得隨時提着心防着方奶孃找她麻煩,那些丫鬟們給她穿小鞋,現在的日子啊!實在是太舒坦了!
平嬤嬤回頭看了二少爺的房門,笑得眉眼俱彎徑行回房。
此時的後罩房,杜家幾個新進的丫鬟全窩廂房裡,“你們說,這範六姑娘真傻吧?怎麼會受了傷,將近一年,都沒跟人說她的手受了傷?”聲脆如鈴的丫鬟託着腮問衆人。
“那就是個傻子啊!還能怎麼着?不過真可惜,她要養傷,二少爺還是要教範家七少爺習畫。”有雙杏眼的雨絹嘆道,能侍候個能詩會畫的少爺真是好。她以前侍候的人家,不論是姑娘或是姑爺都是粗鄙不文的,就算懂幾個字,也是寫不出半首詩,繪不出半副畫的俗人。
“哎唷!教範七少爺習畫,總好過被崔家娘子糾纏好吧?”說話的丫頭面貌清秀。語氣裡隱含着鄙夷,“還說是紀州名門呢!一個早上不是派丫鬟送玫瑰露。就是使人看二少爺空閒沒,想要來拜訪,這是名門千金的作派?”這般死纏爛打的,這是未出閣的小娘子嗎?
“欸!總比個丫鬟想攀高枝好吧?瞧瞧,竟然敢惹平嬤嬤生氣!她啊!往後沒好日子過啦!”幾個丫鬟紛紛掩嘴輕笑,她們與雨心不一樣,那個雨心自恃甚高,一來姿態端得很高,跟她們說話都是仰着下巴看人的。哼!都是賣入府當丫鬟的。身價錢都一樣,憑什麼那死丫頭敢瞧不起她們?
真要說,那個雨心壓根不會侍候人,真不曉得大少爺爲何會買下她?
她們幾個不曉,雨心是王大在路上買下的,身價錢本就花得少。但畢竟是半道上買的,雖有身契,但王大還是擔心,萬一像之前那與賊人勾串的丫鬟怎麼辦?因此把她賣給杜家時,特意將她的身價錢壓低了,方奶孃和平嬤嬤還以爲賺到了!
平嬤嬤最是後悔,以爲平白賺到個相貌姣好的傻丫鬟。不然人伢子爲啥要便宜賣呢?對吧?誰成想,原來這麼便宜的主因是這丫頭不受教,侍候人的差事要人從頭教不說,還削尖了腦袋往二少爺跟前鑽。
雨絹幾個相信,平嬤嬤昨兒是將這兩日憋的氣全發泄出來了,不然也不會這麼狠,讓人淨往雨心那張臉上招呼。
“也不知那人是怎麼使得手段,竟然哄得小和尚給她送上好的傷藥來。”
“可不是,嘖!”
其實是知客僧知道杜家有人受罰,不好讓人在千佛寺裡出事,才特意命人送來傷藥。
雨心卻會錯意,以爲是杜雲尋讓小和尚給她送藥來,她坐在牀上抱着藥瓶說不出是何心情。
她能逃出生天,又陰錯陽差的進了杜府,意外的知道了姚二姐兒所託非人,原來這外頭的世界與她生長的姚家村不一樣,姚村長和古老爺在姚家村裡,是村人尊崇的人,姚二姐兒跟她說,村裡來了貴人,她想象不出什麼樣的貴人比姚村長和古老爺更尊貴。
姚二姐兒雖是好心,卻一直糾纏着範六姑娘的丫鬟不放,她怎不找範大少爺或杜大少爺的丫鬟幫忙呢?偏去找個傻子的丫鬟幫忙,害得她被封進棺材裡,差點就死了!
雨心想到那天聽到的對話,忍不住握緊手裡的藥瓶,低頭看着那湛青的藥瓶,想到了讓人打了自己一頓的平嬤嬤,那老虔婆處處看她不順眼,她到底那裡惹那老虔婆不痛快了?還是老虔婆就跟嫡母和嫡妹一樣,就是看她這個人不順眼,所以逮着機會就要修理她呢?
不成,她不能再像從前那樣隱忍,看看她以前隱忍的結果,就是被人推上花轎替嫁,事後還被人誣陷是貪慕富貴設計代嫁的惡毒女子,若她不死,這輩子就得背上這樣的名聲。
憶起那日雨夜,她照姚二姐所言,從狗洞爬進古家,鑽回她曾住過的新房,掏出她之前藏在牆角的首飾,又摸到丫鬟房裡取了幾件衣服,雨心的嘴角忍不住有點得意的翹起,想到那幾日全靠她臨走前,從古家廚房裡摸走的食物填飽肚子,她得意的笑容變深,幸而離開姚家村前,她冒險潛回葉家,讓姨娘去偷父親的印章,寫了份身契,若非有這份身契,她如何自賣己身進杜府呢?
自己能從那樣的絕境熬出來,難道還怕個老虔婆不成?
只是,她能一輩子當個丫鬟嗎?沒有其他的出路了?
忽地她粉頰微紅,想到了大少爺的俊朗,二少爺的俊美,她羞澀的垂下眼,她姨娘從前就是父親身邊的丫鬟,後來成了通房丫鬟,懷着她時,被祖母擡爲姨娘,還有她的兄長,他身邊的丫鬟,也是被收爲房裡人,兄長還沒娶親前,屋裡大小事,可全都由那兩個通房丫鬟打理,成親後,就連嫂子們也不敢輕瞧她們。
可是二少爺好像十歲出頭,她已經十五歲了,如果真成了他的房裡人,等到他成親,她都幾歲了,如何跟二少奶奶爭寵?還是要搶在二少奶奶進門前生孩子?
她不知道杜家這樣的人家,會不會允許通房在少爺們婚前有子,她那個嫡母就不許,她還記得,大哥最寵愛的那個丫鬟懷了身子,才傳出風聲,隔天就聽說那丫鬟沒了!
那個時候事不關己,她姨娘不讓她多聽,只說小娘子別管閒事,沒想到現在,卻成了自己可能要走的路。
雨心聽到鄰房傳來陣陣笑語,她不禁又羨又妒的側耳傾聽想要聽清她們在說什麼。
忽地外頭一丫鬟高聲斥道:“二少爺好心讓你們好生歇息,下晌侍候時才能盡心,你們倒好,全窩在房裡說是非,還不快歇了。”
這丫鬟的聲音很耳熟,似是平嬤嬤身邊侍候的,雨心冷笑一聲,將藥瓶收妥躺下歇息,鄰房則傳來窸窣聲,及低低的抱怨聲,抱怨的人似在靠雨心房這邊的牆邊,因此雨心可以清楚聽明她在說什麼。
“得意什麼?不過是個侍候下人的丫鬟!”
“行啦!就算她侍候的是平嬤嬤,也比咱們強,人家是家生子,老子娘都在老爺夫人跟前當差呢!”
“雨荷你行啊!纔來幾日就摸清人底細了?”這話倒不知是褒是貶。
雨荷不以爲意,又道:“咱們都是外頭買進來的,當然及不上人家家生子受信重,雨月你家從前不也是大戶人家的家生子,應該最是明白了?”
雨月最是沉默寡言,見話問到她頭上,也只悶哼一聲作答。
“雨荷,你今日陪二少爺去授課,可看清楚,那範六姑娘真與七少爺長得一般?”
對厚,大家聽聞範六姑娘傷了手近一年都沒說大爲吃驚,倒是忘了一開始揪着雨荷問話的目的了。
“龍鳳胎自然長得像啦!”
“可我聽說,只有都是兄弟或都是姐妹纔會長得一模一樣。”
“要我說,是有些不同,範六姑娘嬌憨些,像尊玉娃娃,好看漂亮得緊,那位七少爺長得雖好,卻是個嘴上不留情的。”雨荷被逼得無法,只得把自己的看法說出來。
幾個丫鬟卻有不同看法,“要說嘴毒,誰能比得過平嬤嬤,你沒聽她罵雨心的話,都不帶重樣的,是說,咱們真的要是做錯事,就會被賣到那種不乾淨的地方去?”
“那是平嬤嬤嚇唬人的吧?不然照她說的,先要被賣去青樓的,該是崔家那幾個丫鬟吧?”
“說的也是,來送個東西,那眼睛就不老實的亂瞟,可見她們的主子也不是什麼好的。”
吱吱喳喳的,終於聲音漸弱,終至無聲,只聽聞鼾聲四起,雨心跟着沉沉入睡,範安陽這邊卻是才醒過來。
範安柏一臉沉重的坐在她牀邊的交椅上,看到妹妹眼睛微動,他便喚她。“阿昭,醒了嗎?還痛不?”
範安陽睜開眼,就看到範安柏雙目烱烱有神的直盯着自己,她有點氣虛的應,“痛。”
“你起來坐好,大哥有話想問你。”範安柏聲沉似鉛讓範安陽的心直落井底,她大哥要問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