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雲尋右手捧着一盞茶,左手屈着手指頭在桌上輕輕的敲着,範安陽好不容易把手上的賬本對完,擡起頭來,正要說什麼,杜雲尋卻把手裡的茶遞給她。
“渴了吧?”
“嗯,是渴。”伸手要接,他又不給,範安陽漂亮的大眼不悅的瞪向他,杜雲尋才噙着笑,“來,我餵你喝。”
“不要。我又不是小念念,還要人喂。”小夫妻兩個耍起花槍來,墨香等人連忙低頭退避。
依翠跟着墨香她們退出去前,忍不住多瞧了二少爺一眼。
二少爺還真是越來越不像從前那樣,端着架子板着臉了!對着二少奶奶簡直就像變了個人似的,總是笑,可是那笑也跟以前不同,從前二少爺的笑是好看,可是像隔着一層紗,隔着一層霧,飄忽的,彷佛伸手一探,那笑就碎了!
但對着二少奶奶時的笑,卻像是從心裡淌出來的蜜,甜的,那笑,漾着如蜜的甜,從深遂的眸裡,到微翹的嘴角,讓人瞧着忍不住就跟着翹了嘴角跟着笑了。
“依翠姐姐?”丁香歪着頭抱着紅紅喚了她一聲。
依翠回過神,笑着搖頭,“沒事,只是替二少爺高興。”
高興什麼呢?丁香回頭看那登對的兩人,暗自點頭,嗯,是該高興,要是她娘知道,六姑娘平安長大了,不傻不呆,還嫁了個這麼俊美的相公。肯定也會替六姑娘高興。
紅紅伸舌舔了她的手一下,丁香笑着拍拍紅紅,“我娘地下有知。肯定也很高興。”
屋裡安靜了好半晌,範安陽就着丈夫的手,讓他餵了茶,才問:“奇怪,夫人那邊竟然一點動靜都沒有。”
“她不是沒動靜,而是還沒動,就被父親發現了。”
杜大老爺對妻子的作爲很失望。他不期待她將前人子當自己的親兒子看待,但也不該視如眼中釘恨不能除之而後快。雲瑤的死,他知有貓膩,但他總認爲雲瑤出孃胎時便是難產,她娘生得艱難。她掙扎着活下來也難,所以她夭折時,他覺得是髮妻捨不得小女兒繼續在人世間受苦,而帶走了她,從來沒將她的死與繼妻想到一塊。
次子的溺水,他還以爲是因孩子頑皮所致,誰知最毒婦人心,孩子溺水得救,她還不放過他。除了他身邊所有侍候的人,在他的吃食裡下毒,好好一個孩子被折騰得不成人形。
要不是父親將人遠遠的送走。只怕他的孩子只剩她生的一雙兒女了吧?那天他趕巧聽到了杜夫人和喜嬤嬤的謀算,那天一早就讓杜夫人指了喜嬤嬤和桃喜去外院幫忙。
正中杜夫人的下懷,她豈有不應的理?
卻沒想到,喜嬤嬤和桃喜自此一去不復返。
她們兩被杜大老爺趁處置邱家庶女私會高三郎一事的相關人等,被清出府去。
杜夫人知道的時候,喜嬤嬤她們已領三十杖。送去莊子上了,一同被處置的還有杜大少奶奶的陪房等人。
杜夫人身邊如今只剩青青一個得用的。她原本那些心腹管事,看到了喜嬤嬤和桃喜的下場,誰還敢往她那兒湊。
“怪不得她這幾天這麼安靜呢!”範安陽恍悟。
“顧嬤嬤沒把名單給你?”杜雲尋問。
範安陽傻笑,“給是給了,不過我沒細看人名,只看了人數。”最近這幾天她除了忙嚴池交代的功課,還要忙着對帳。
“怎麼忙成這樣?”他順手把桌上的賬本取來,翻了一兩頁之後,嗤笑一聲,“看來我們說錯了,夫人並沒有完全安靜啊!這些帳是她那幾個心腹交上來的吧?”
“你怎麼知道?”範安陽沒想到杜雲尋看得懂。
“這幾本是新騰抄的,你看這紙,還有這墨色,都是一樣的,要是真從去年秋天就開始記在這賬本上,那墨色肯定會有所不同。”
他把那幾本賬冊翻開來,一字排開,“你仔細看,這都差着月份呢!可是這墨色卻是一樣的,這該是趕着要交賬,急忙做出來的。”
範安陽聞言低頭細瞧,又皺着鼻子嗅了下,“嗯,你說的對,這墨香味道一致,真是,要作假也認真點嘛!至少烘一下把紙和墨烘一烘嘛!”
“師父還教你作舊?”杜雲尋一聽不對,忙追問。
呃,不好!“師父教你了嗎?”
“教了一些,雖說咱們不作假騙人,但那些騙人的手段不能不懂。”
範安陽同意,“回頭咱們好好的找師父挖寶去。”
杜雲尋自是同意,把話又繞回來,“你打算怎麼處理這些?”
“這帳是我接手之前,就已經記好的,管他是不是作假,這盈虧自有該負責的人去承擔,我只管我接手之後的帳。”她笑了下,把自己弄好的空白賬本給他看。
“看,這個是我新做的,你看,這樣是不是簡單易懂多了?”
杜夫人那幾個管事記得賬冊裡,有一大堆灰色地帶,許多細項統統歸到雜項裡頭,如此一來她們可渾水摸魚的空間就變大了。
可是範安陽新作的賬本里頭,詳細列載品名,能列入雜項的東西少了,能渾水摸魚的空間被壓縮了。
“爲什麼要記明日期?還要記上購入的商家是那家?”杜雲尋指着一處問。
“以前總是負責的管事記在心裡頭,當家的人只知個大概,心裡卻沒成算,哪!你瞧,這一筆和這筆,你看出有什麼不同了嗎?”
“這是假帳。”他提醒她。
“我知道啊!可是假帳是依據真的賬本來作假的。你先不管這賬本是真是假,先比較這兩筆帳有何不同。”
杜雲尋低頭看了一下,“這兩筆記的都是胭脂米?”
“嗯。你再看單價和數量。”
比較完之後,杜雲尋詫異的道:“都是胭脂米,怎麼價格相差這麼多?”
“這是在不同的店家進的,而且是同一個月。”
杜雲尋不解,“同一個月?難道這兩批米的品質不同?”
“這我就不知道了!”範安陽笑着聳了聳肩,“就不知夫人知不知道她底下這些人揹着她貪墨呢?”
“哼,她肯定是不知道的。”杜雲尋冷笑。
“你說咱們讓人透消息給她。如何?”
讓她和心腹管事們去窩裡反?那當然好啊!夫妻兩當下就討論了起來,該怎麼把消息捅到杜夫人面前去。
“可惜喜嬤嬤她們被清出府了。不然,讓喜嬤嬤去說再好不過了!”
“人是被父親做主清理的,難道咱們還能把人撈回來?”
範安陽沉吟半晌,“我就怕夫人的孃家。會因此再送人來侍候她。”
“那是一定會的,不過,父親不會讓她們得逞的。”
“那可難說。”
杜大少奶奶和杜夫人這對婆媳,不約而同遭到丈夫的冷待,杜大少奶奶知道自己去找範安陽麻煩時,丈夫就在院裡,將自己的言行看在眼裡,心裡又羞又惱,丈夫不見她。她也不敢貿然湊上去。
但杜夫人不是啊!她壓根不知丈夫已知她和喜嬤嬤想算計繼子,敗壞他的名聲,她只當喜嬤嬤和桃喜倒黴。被杜大少奶奶那個蠢貨的人給牽累的,她想見丈夫,爲喜嬤嬤她們求情,想把人要回來。
可是杜大老爺鐵了心不睬她,府裡現是範安陽當家,不是她做主那會兒。府裡這起子踩低逢高的下人,要是見着她攆着丈夫滿府跑。指不定會說得多難聽呢!所以她只能派人去堵大老爺,先把人請回房,有什麼事情,夫妻兩個關上房門好好說唄!
但青青麪皮子薄,奉命去請大老爺,只會紅着臉支吾其詞,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杜夫人爲此氣得半死,要是桃喜在就好了!那丫頭雖輕佻但只要派給她的差事,都能好好的達成,不像死青青這般,老是讓她失望。
大老爺忙得腳不沾地,壓根沒空理會妻子意欲求和,杜夫人只得向孃家求援,萬夫人立馬送一位嬤嬤和兩個生得嬌美的丫鬟過府來。
她們到的那天,正好是杜夫人得知她那些心腹裡頭,竟有人揹着她貪墨了大筆銀錢。
新來的嬤嬤姓祝,看來一團和氣,可是她不時貪婪四下打量着的行爲,讓範安陽等人看在眼裡。
墨香看着不由跟範安陽商量:“二少奶奶,我看我還是把婚期推後吧?”
“爲什麼?”
墨香欲言又止,硯月摟着她笑道:“墨香是捨不得我們了!”
“那是。”瑞雪也笑着湊趣。
“我瞧那祝嬤嬤不是個好相與的。”
“萬家來的,會有好相與的嗎?別傻了!你趕緊出閣去吧!我還等着你回來給我當管事媽媽呢!”範安陽道,“總不能因爲這事,就耽誤你的婚事,你們都一樣,你們日後的差事,我都已經安排好了,你們趕緊把新來的丫鬟給我教好來,省得你們不在時,我要做什麼都不便利。”
“那您別趕着我們嫁人啊!”瑞芳嘟着嘴抗議。
範安陽瞪她,“少來了!現在跟我喊不嫁不嫁,要真不讓你們嫁,日後又怪我這當主子的沒成算,誤了你們的婚事。”
“哪能啊!”主僕幾個嘻嘻哈哈的笑鬧成一團。
正說笑着,就聽小丫鬟打簾跟杜雲尋請安。
衆丫鬟們立時收了聲,範安陽下了炕迎上去。
“怎麼這個點回來了?”
“大哥今兒授了官,要外放到梅州去任縣令。”
到梅州去當縣令?
“安王賑災有功,入戶部當差。”
“安王?那懷王呢?”
誠王年後就進兵部去做事了,懷王卻還沒差事。
“看樣子皇上打算一直晾着他!”杜雲尋輕笑了下,又道,“我也領了差事,皇上命我入太學授課。”
“耶?”範安陽訝道:“不會是讓你去教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