絞着手裡的羅帕,範安蘭站在昭然院外朝裡張望着,丁嬤嬤帶着幾個管事媳婦正邊說邊往昭然院來,遠遠的看到她滿眼怨懟的瞪着昭然院,不禁一曬
。
“咱們老爺還真是寵三姑娘,才禁足幾日,又給放出來了。”跟在丁嬤嬤身邊的一個管事媳婦瞧着丁嬤嬤的臉色,試探的道。
“老爺素來長情,三姑娘自小得寵,老爺自然是捨不得重罰。”丁嬤嬤淡笑道。
幾個管事媳婦含笑應合,那邊範安蘭的丫鬟眼尖,看到丁嬤嬤她們過來,連忙扯了範安蘭的袖子一下,範安蘭卻毫無所感,丫鬟焦急不已,要知道夫人答應老爺放三姑娘出來,只有幾個條件,一是要她安份守己,二便是要她離昭然院遠一點,不許靠近,離六姑娘遠一些。
誰知道,三姑娘一能出院子,就往昭然院來,天天來,每天每天就站在昭然院前,直勾勾的往裡看,別說那些往來忙碌的丫鬟、僕婦們看得心驚,就是她們幾個侍候的,也看得心慌。
就怕那天三姑娘頭昏腦熱腦子不清,就往昭然院裡衝。
六姑娘不日就要出閣,昭然院裡擺的全是六姑娘的嫁妝傢什,這門親事可是老太爺和杜相爺親自訂下的,六姑娘的嫁妝除了公中的份例,還有夫人和老太爺另外給的寶貝呢!
“三姑娘,咱們快回去吧!”
“憑什麼?憑什麼?她不過一個傻子。憑什麼嫁到相府去?嫁給杜復常?”想起那曾有過數面之緣的少年,範安蘭俏臉緋紅。
看着昭然院裡走動的丫鬟們笑聲不斷,範安蘭只覺那聲音異常刺耳。“她爲什麼不去死!楊十一爲什麼要留她一條狗命!楊家明明答應要弄死那兩個小賤種的,爲什麼事到臨頭卻又抽手?”
跟在她身邊的丫鬟們遲疑的對視,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不可置信,三姑娘在說什麼啊?!她們雖不知周姨娘因何從這家裡被抹去,但六姑娘會變成傻兒,是楊十一郎所害,她們卻是知道的。
畢竟這事都鬧到皇上面前去了!楊十一郎連同涉案的人等全都流放西北。只是楊十一郎命好,有個寵他上天的太后姑祖母和楊妃姑母。在宮裡對皇帝軟硬兼施,太后娘娘甚至爲了逼皇帝答應讓他回京,還不惜裝病呢!
三姑娘這是在咒六姑娘嗎?
兩人一悚,暗暗的退離範安蘭身邊。小聲的討論幾句,她們大着膽子上前用力扯範安蘭的手,“三姑娘,咱們該回了!一會兒該用飯了!”一左一右硬把不肯走的範安蘭拖走。
範安蘭沒想到丫鬟敢對她動手,不由氣上心頭揚手就想打人,可惜兩手都被丫鬟緊緊的夾住,完全不能動彈。
“三姑娘,您行行好!您要是再惹老太爺生氣,大老爺也救不了您哪!”
“三姑娘!您且忍一時氣吧!好容易老太爺撒手不管。夫人也答應放您出來,您不好好在夫人跟前表現,怎對得起大老爺?”
“三姑娘。您要是有什麼好歹,豈不便宜了方姨娘?”兩個丫鬟你一言我一句的勸着。
範安蘭是個死硬脾氣的,不管她們怎麼勸都充耳不聞,一個勁兒的掙扎着,直到一句豈不便宜了方姨娘,才讓她軟下身子來。
她已經沒了親孃。親哥哥有了媳婦和兒女,連她都不耐煩理會了!祖父好狠的心。要了她親孃一條命不說,還把她們兄妹記到姜姨娘和方姨娘名下去,既然要抹掉她親孃,爲何不乾脆把她們兄妹記到丁氏名下去
!
祖父實在太偏心了!
丁氏之前給範安菊那隻小老鼠置辦嫁妝,幾曾這般用心過,瞧瞧那些上好的木料打造的傢俱,笨重是笨重,但東西實在是好,就是她舅公永寧侯屋裡纔有那麼好的木料做的傢俱。
範安蘭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便不再反抗,兩個丫鬟雖不費什麼力就將人弄回蘭院去,但挾着人走那麼一大段路,也是夠嗆得了!幸好院裡侍候的丫鬟和僕婦早得了看門婆子通知,趕忙迎了上來,衆人分工合作把這位老闖禍的小祖宗給弄進房裡去。
“三姑娘又跑去昭然院外頭了?”蘭院的管事嬤嬤略鄙夷的問。
累癱了的兩丫鬟跌坐在椅子裡,氣喘吁吁的點頭,看院子裡衆人都忙着安置範安蘭。
兩個丫鬟才悄聲對管事嬤嬤說:“嬤嬤,方纔三姑娘看着六姑娘的院子,喃喃自語了好久。”說着便把範安蘭方纔自言自語的內容說給管事嬤嬤聽。
這一位嬤嬤是範安蘭這回解禁才被範夫人派過來的,是範府老夫人的陪房,她知周姨娘之所以會被老太爺處置,其中最大的原因便是她勾結外人,算計嫡系血脈。
現在聽這兩個丫鬟所言,難不成這位三姑娘知道她姨娘與楊家的勾當?
卻說丁嬤嬤這邊,看到兩個丫鬟硬把範安蘭扠走了,幾個管事媳婦暗鬆口氣,丁嬤嬤搖了搖頭,“一會兒讓昭然院的人小心些,出入的時候防着點,那一位的親孃可是個心思歹毒的,誰知道三姑娘是不是老爺的好沒學着,淨學着壞的了!”
“不會吧?”一個笑起來很和善的管事媳婦遲疑的道。
丁嬤嬤看她一眼沒說話,她身邊的管事媳婦推她一把,“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邊說邊朝丁嬤嬤笑了笑,“三姑娘本事可大着呢!本來是要她在庵裡待一輩子,後來大老爺心軟,好說歹說的把她弄回府裡來,可回來後,就三天兩頭的被禁足,但大老爺總是會去夫人那兒替她求情。”
搞得夫人像是個苛待庶女的嫡母。而三姑娘也越發的有恃無恐!丁嬤嬤心裡對大老爺實有說不完的怨氣,可是在人前卻不好妄議主子,只得生生忍下來。
“二姑娘她們幾位的婚事都還沒着落。六姑娘就搶在頭裡先嫁了,幾位姑娘們愁嫁,心裡不痛快也是有的。”丁嬤嬤睃了那個笑起來很和善的管事媳婦一眼,“咱們六姑娘不過是個孩子,凡事不過是聽從長輩吩咐罷了!你們都給我記好了!不許在六姑娘面前說什麼渾話,要是惹得六姑娘不喜哭鬧着不嫁,你們就給我仔細你們的皮了!”
管事媳婦們紛紛應諾。獨那個笑容和善的管事媳婦像是被嚇住了,只呆站着一點反應都沒有。還是旁邊的人推了她一把,她才反應過來。
進了昭然院,丁嬤嬤將對方遣走,纔有管事媳婦湊上來。“嬤嬤您知道她是三房蓉姨娘的人?”
“原來是五姑娘的姨娘派來的人啊!”站在丁嬤嬤左側的管事媳婦恍然大悟。“怪不得她老在我跟前嘀咕,說什麼六姑娘就算是傻病得愈,老太爺也不該將她嫁去相府,這不是結親是結仇啊!還說三房的姑娘比長房的姑娘們出挑,老太爺應該選三房的姑娘跟相府結親纔是。”
丁嬤嬤冷哼,“她怎麼會跑來?”
範家未分家,但這中饋自範夫人隨夫回京後,就一直是由她掌理,雖說撥了些事讓三夫人幫管着
。可三夫人怎麼會容許一個姨娘的手伸得這麼長?
還是說,三夫人縱着這位蓉姨娘是另有打算?
丁嬤嬤臉色一沉,難不成三夫人是想借刀殺人。讓夫人去替她收拾蓉姨娘?哼!要真是如此,怎能不好好的回報一番呢?
因範安蘭之前屢屢肇禍被禁足,範夫人索性將她挪到關睢院旁的小院來,以便就近看管,不過範安蘭覺得就在嫡母眼皮子底下過活,真是痛不欲生。便想方設法說動了大老爺,將她搬到現在的蘭院來。
蘭院離二房僅一牆之隔。與關睢院卻隔着姨娘們和範安鬆的院子,二房在任上,府裡只留幾個下人看守屋子。
範安菊的菊院卻在姨娘們的院子對面,跟範安鬆的院子相鄰,範安菊自退婚後,整個人便越發沉靜,姜姨娘面對女兒總感到心虛不已,畢竟女兒之前那門親事,是她替女兒選的。
男方還在孝中,就搞大通房的肚子,女兒還沒嫁過去呢!就可能要當現成的孃親!想到女兒自小被她教的低調隱忍,要真嫁過去,她怎麼應付得了,與丈夫情誼深厚,又生了庶長子或庶長女的通房?
每每思及此,姜姨娘就深悔,當初不該利用六姑娘,來成就女兒賢良敦厚的名聲,那家子不就是看上這一點,覺得範安菊就算被欺負了,也不會敢回孃家來訴苦嗎?
姜姨娘原本覺得範夫人給範安菊選的人家,簡直就是故意欺負她們母女嘛!不然怎麼會盡是挑些勳貴家裡上不了檯面的庶子,或是寒門子弟。
現在她才曉得,範夫人給範安菊選的那幾個,除了家世出身略差些,但都是有功名在身的,是有實材的,不像她選的那個,雖是名門家裡的嫡子,卻是被縱寵壞的,只是,婚雖退了,她想再從範夫人給的人選裡挑女婿,人家卻都訂下親事了!
範安陽的婚事訂下之後,範安菊更是傷心透了!
她是二姑娘,她的親事還沒着落哪!尚未及笄的範安陽卻訂親了!而且夫家還是相府,丈夫更是相貌出衆,祖父爲何只替六妹妹着想,不是說她的傻病已經好了嗎?那這門好親事怎麼着也該落在自個兒身上纔對啊!
範安菊是傷心過頭,胡塗了!但姜姨娘沒有,範安陽就算傻病沒好,她是嫡女,還是杜相嫡親妹子的嫡親外孫女,光只這一點,就比範安菊強!
她如何不知這門親事好,但做主的不是她啊!姜姨娘嘆口氣將手裡的正繡着的衣服擱到繡籃裡,起身走到窗邊往外張望,方姨娘正與兩個新姨娘說着話,看得出來,兩個新姨娘對方姨娘頭上的金簪非常豔羨。
那是周姨娘生前最鍾愛的,也虧得方姨娘不避忌,就這樣大剌剌的往頭上插。
“姨娘,不是說六姑娘的婚期就在臘月初嗎?怎麼到這會兒六姑娘還沒從南邊兒回來啊?這要是誤了婚期,可怎麼是好?”
姜姨娘聞言一怔,轉頭看着說話的小丫鬟,小丫鬟似乎也就那麼一說,說完了便又低頭做自己的事去了!姜姨娘想了一下,最後失笑出聲,隨即緊張的四下張望,見屋裡沒旁人,才喃喃道:“若她真的回不來,那安菊是不是就能替她嫁進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