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尖銳之物刺穿了脆弱的肉體,血肉之間,發出淒厲的哀鳴。
蘇皓雙手保持着“祭”的動作,太乙珠面對着楚嬅緩緩旋轉,噴涌的雷河全部打到了毫無防備的楚嬅的身上,楚嬅的紅脣中央淌下止不住的猩紅。她俏臉煞白,很明顯已是重傷的狀態。
她現在之所以還能站着,完全就是因爲全身的肌肉在波紋的侵蝕下麻痹了而已。
蘇皓從頭倒腳重新打量了楚嬅,或者說是小楚一眼,他的眼底隱隱透着哀色。爲了勝利,他到底還是用雷河貫穿了小楚的身軀。
在他心中,小楚還是小楚,楚嬅就是楚嬅,殺死小楚的身軀對於他來說也是不情願的,但是生死之界是無法挽回的,他也不懂“半身”的運行原理,說不定根本就沒有任何餘地能讓小楚的意識重新出現在他面前。
小楚,已經完全消弭了吧。
蘇皓嘆了口氣,打算收手。
卻在這時,蘇皓感到了先前完全沒有察覺到的痛楚!他發現自己的身體竟然不能動彈,胸口中央劇痛到極致,簡直是深入骨髓,叫法力都險些失控的痛苦。
“怎麼回事!?”蘇皓低頭一看,猛地大驚失色,他看到一縷金色的鋒芒從自己的胸膛中央憑空長出,發亮的血珠在鋒芒的尖端滾動欲墜,縷縷血蛇從鋒芒的側邊蜿蜒留下。
我什麼時候,被傷了?
“簡直太讓人吃驚了,誰能想到蘇皓你竟然就是天妖羅睺,不過我的計劃終究還是成功了。蘇皓,你終於輸了!”
令人脊背發寒的男聲從蘇皓的耳邊吹來,蘇皓登時毛骨悚然,在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體內存在了一杆異物之後,他這才明白——
原來剛纔那“穿透”的聲音,不是他用雷河打穿了楚嬅的身體,而是他被偷襲了。
“你究竟是誰!?”蘇皓磨着牙齒,強忍着直貫頭頂的痛楚問道。
“我?你這還認不出嗎?”男聲忽得靠近了,下陰手的男人的臉龐貼到了蘇皓的後腦勺,從他的鼻子與嘴巴里吹出的氣,彷彿從地獄下漏出來的陰風。
“這個世界上,相信‘蘇皓’還活着的,並帶着復仇的恨意追蹤到你,將你的身份揭穿的人,還能是誰呢?”
轟隆的閃電劃過蘇皓的腦內,在他猜出了那個人名的瞬間,他面色蒼白,邪氣畢消;雙瞳從澄綠緩緩褪色爲漆黑,全身上下破破爛爛的黑衣裝束寸寸開裂,落地凋敝;石墨色的冥鐵爪子與戰靴也咔咔碎開,隨風成塵。
蘇皓變回了羅睺變之前的模樣,要害重傷的傷勢帶來的虛弱一口氣吞噬了他,叫他失去了反抗的力氣。
“萬子龍......原來,你是方昊.......”
這完全在蘇皓的意料之外,中海爭霸賽那一幕幕萬子龍戰鬥的姿態閃過他的眼簾,他後知後覺,原來自己早就可以懷疑,卻終究沒能算到潛藏在陰暗處的毒刃。
沒有後悔,沒有遺憾,心頭只有面對絕望臨頭的麻木。
“終於明白了啊。”方昊狂笑一聲,抽手將黃金龍槍從蘇皓的體內拔了出來。登時,鮮血飈射而出,動脈破裂噴出的血液很快流滿了蘇皓的胸口以下,在腳下以極快的速度形成了一個血泊。
蘇皓雙膝跪地,砰的倒在地上,唯有雙肘還有僅剩的一絲力氣。不願屈服,不願匍匐。
“咳!”蘇皓大口的吐出含有內臟碎塊的鮮血,他想合攏嘴巴,血卻不聽他命令,從喉嚨下一刻不停地涌上來,擠破阻攔的堤壩,從牙齒縫間流瀉而出。而他的生機,也隨着這一大灘血泊的逐漸擴大,以相同的趨勢飛快流失着。
方昊望着失去了反抗之力重傷瀕死的蘇皓,突然邪笑一陣,他手指電動,畫動長槍猛地劃過蘇皓的兩個腳踝,再星芒點刺,穿了蘇皓的兩個手肘。
“唔......”蘇皓冷不丁地受到追加的傷害,痛苦地悶哼出聲,身體由不得意志如何如何強大,徹底筆直地趴倒在血水之中。
方昊做完這一切,一腳用力地踏在蘇皓的脊椎上。他滿目猙獰着端詳着蘇皓狼狽無比的臉龐,感到了無盡的暢快;他再擡頭,看了看虛弱地身體都不能動彈一下的楚嬅。
“楚嬅大小姐,沒有您的浴血奮戰,天妖羅睺可能就絕處逢生了,我方昊尊敬您。現在我已經廢去了天妖羅睺的行動能力,下一步該怎麼做,由您來定吧。”
方昊的眼睛是龍血充盈而導致的黃金龍瞳,光是平凡的視線都會給人一股無形的壓迫力,他雖然嘴上十分客氣,但是眉宇中隱隱暴露出的內心真實的“狼性”,已經被楚嬅所看穿。
楚嬅這邊,在經過了一段時間的喘息,手腳終於能夠動彈。在雷河的餘威完全消失在了空氣之中後,楚嬅狼狽且流露春光的上身肌膚便暴露在空氣與方昊的視線中。
此刻終於可以看到,她的胸口並沒有被打穿一個血洞,還是完好的。
楚嬅喘了口氣,直視方昊散着威壓的龍瞳,沒有順着方昊的話去定蘇皓的下場,而是緩緩說道:
“方昊道友,多虧了你,我們才能斬卻妖邪,還人類一個朗朗乾坤。這一系列的你提出的計劃是制服天妖羅睺的關鍵之匙;我以楚嬅之名承諾你,等回到誅妖盟後,一定記你特等功勞,且你的血脈天賦珍稀而強大,本身又智謀過人,驍勇善戰,將你直升到誅妖盟前五席之一的勢力中,給予你特等弟子之席與資源,助你得道,皆是理所應當之事。”
“誅妖盟首席楚家,未來掌門人的承諾,方某信了。”方昊驕傲都揚起嘴角,黃金龍瞳的深處在剎那間閃過一絲不可一世,又馬上隱去。
只有深入到方昊的內心深處,才能知道,他連誅妖盟都不放在眼裡。畢竟,他可是將天妖羅睺都踩在腳底的男人。
從天妖羅睺還在搖籃之中的時候,自己就與他陰差陽錯結下仇怨,當時的自己還不知道蘇皓就是天妖羅睺,只知道絕不能放跑一個陰害自己除妖協會的妖怪。一路追索,探查情報,從託東海玉寒門的林傑坤抓住蘇皓的影子和尾巴,再到林傑坤失蹤,從神秘的天水湖山脈追查痕跡;猜測蘇皓有可能選擇出海的逃命之路,又探得盟約海港有異象異人出現。
最終所有線索連接在一起,直指那一個真相。他一介天驕歷經千辛萬苦只爲復仇一隻半人半妖,在功成之際,卻得到了上天給予的驚喜。
“我方昊,真乃天命之子也。”方昊心底已經狂喜非常。同時他也警示自己,絕對不要犯讓敗北的敵人逃跑這種低級錯誤。
“蘇皓,不,羅睺應該已經使出了所有的底牌,消耗到了極限,再翻不起什麼大浪了。楚嬅大小姐,以您的身份,下達最後的制裁吧。”方昊退後一步,從蘇皓的背上下來,“有禮”地道。
楚嬅點了點頭,心神已經逐步恢復平穩,氣勢也到了屬於她的勝利的高點。她俯視腳邊的蘇皓,面無表情,若審判的女神。
蘇皓的側臉早已埋到了泥土與血泊之中,額頭天庭充滿了死氣。四肢殘廢,無血術再生的他已經回天乏術,連眼球都逐漸向灰色靠攏。
或許不用楚嬅審判,過個幾分鐘,他自己就會走到生命的盡頭了。
走馬燈。一瞬間的走馬燈,宛若過了一世。曾經在神之星辰下傲骨頂天,認定自己氣運所賦,絕不會死的少年,此刻早已放棄了生存的希望。
他最後的意識雖然混沌,但依舊十分的明白。羅睺註定會死在上官仙修的手上是命運的鐵則,但或許是自己親手打碎了上官清的仙根,致他成魔,纔會改變命運的軌跡;又或者,蘇皓會死在楚嬅的手中,但羅睺真君還可以繼續寄託於神秘石棍,用他無法理解的神通逃離到一個嶄新的不爲人知的地方,繼續尋找符合條件的傳人;而那個新傳人,會延續他走過的路,甚至走的更好,成爲這一五百年輪迴,引領八荒妖疆千萬妖族殺向中州誅妖盟的妖主羅睺。
羅睺不會停止腳步,停止腳步的,是他蘇皓啊......
“月兒......復活你,長生相伴的誓言,我......做不到了。”
蘇皓這般想着,緩緩蓋上了勞累的眼皮,兩點淚星閃爍在他眼角,他閉上了眼睛。
體內的生機已經流失的快殆盡了,作爲本人的他,最清楚自己什麼時候會死。而且羅睺的小世界中也只有死寂般的平靜,羅睺真君不會現身,也不會救他;那傢伙說過,他只會在他死後,將他的靈魂拉入第七道鬼獄。
死後,是虛與空,還是在鬼獄中受無盡折磨呢?我不想,我不願,可是我已經無法再戰鬥了,已經無法再算計了,已經無法再翻盤了.......
這裡,就是我的極限了。好孤獨,好寒冷,沒有人陪伴着死去,原來是這麼難過的事情。哈,其實我早就嘗過這種感覺了,好幾次.......
蘇皓的五感早已消失,精神置身於漆黑的空間中。他在無盡的虛空中最後唸了一句話:
“因爲人類的感情而死,倒也是個慰藉......”
下午的太陽開始暴露炎熱的本性,熱騰騰的風吹拂在空無一樹的山腰上。楚嬅和方昊對立而站,他們腳下的蘇皓,不知何時已經失去了呼吸。
他的眉心在某個瞬間閃現過了天衣九花的痕跡,不過更像是星辰墜落劃破天際的流星,一閃而逝。
.......
盟約海港,鯨幫府邸。
府邸的大門像解開釦子袒露出來的胸膛,空門打開,無人把守。炎熱的風穿過鬧市的街,拐過好幾個彎,流入府邸的門口。
隨着風的眼睛,進入到府邸的內部就能發現,不僅是外面,連裡面的佈置精緻的堂皇大廳,流水愜意的花園小路,都是空蕩蕩的沒有一人。
繁花似錦的盛宴中,有蜜蜂在嗡嗡採蜜;炎熱的陽光下,有蚊蟲在陰涼的屋檐下乘涼。到處都沒有一個人影,明明哪裡都沒有厚積灰塵或蜘蛛網,卻給人一種無人居住的感覺。
終於,待到風兒進入到住人的別院,纔看到一男一女兩個人影;在寬敞而又溫馨且貼近自然的院子裡,紫花藤蔓漫爬柱,小潭流水倒傾竹,只有遠處的房門有被暴力破開的痕跡,房門的周圍,還有殘留的禁制痕跡。
一男一女相隔十米,對視着盤膝於地,他們的衣衫上還貼着灰塵,嘴角尚存抹不乾淨的血跡;他們就靜靜地待在那裡,自顧調息。
“本幫主真的想不明白,你作爲一介護法,明明通曉幫派間的互利規則,爲何還要幫助頑兒。”
“幫主大人,此事過後,我任責任罰。幫派有幫派的利益,私人有私人的情感,我都明白的。”
藍海瀾緊皺的眉頭沒有鬆過,他搖頭嘆息道:
“唉,不理性的女人。”
香沉浮微微一笑,笑中有妥協,有不屈,也有釋然:“或許吧,但是我不爲其他,只是爲了能讓洛兒去做他想做的事。”
說完,兩人之間就安靜下來。過了好久,炎熱空氣慢慢侵佔了清爽的別院,樹下奏起了不歇的蟬鳴。香沉浮的衣襟汗溼,她擦了擦額頭,擡頭望了望熾熱而奪目的太陽。
“哎,藍海瀾,你不覺得今天的太陽,格外的大嗎?”
藍海瀾也不管香沉浮沒大沒小的言辭,他回道:“是熱了,算算時日,節氣也要換了。今後一大段時間,幾乎看不到陰天了。”
“天空不會陰了......乾朗氣清,倒挺適合享受生活的。”
她由衷地道。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