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的下午,勝人武館。
“喂!老朱在嗎?”蘇皓一上樓就扯開嗓子大喊一聲。很快,多重的踏踏聲迴應了他——是孩子們結束了課程。
穿過孩子羣,蘇皓再一次看到了朱餘聖,他依然是那副爲人師表的滿足笑容,讓蘇皓感慨之餘多了 幾分小嫉妒。
“蘇皓啊,我還以爲你要罷練了呢。走走走,上面坐去。”朱餘聖走了過來,熱情地拉上蘇皓。
“不過兩天沒見而已,怎麼啦?”蘇皓倒不是很牴觸這種肢體接觸,任他牽了。
“哎,好不容易找個能練的,手癢了。”
四樓。
嘿!嘿......嘿,嘿嘿,嘿!
安靜的屋子裡,只有兩人格鬥時爲氣勢而發的聲音。
錯手,制肘,踩膝撞,插下盤,倒!
還是四個回合。
“小同學,不行啊,我還以爲你這兩天回去暗推了呢?”朱餘聖居高臨下玩味道。
“你怎麼回事,前兩天,四個回合你還說好來着呢。況且我要是沒暗推怎麼可能兩天一點都沒退步啊。”蘇皓不甘叫嚷道。
“行行行,算你有理。再來。”
一個小時過後,兩人都盤腿坐在毯子上。現在是休息時間。
“目前最高的成績是六個回合麼,進步挺大啊。”朱餘聖拍着蘇皓的肩膀。
蘇皓則是摸了摸拳頭,平淡地說道:“不行,感覺還不夠。你說我練個一年能和你戰平嗎?”
“臭小子,你還真當格鬥術這麼好學啊!我可練了十來年哎。”朱餘聖忍不住去拍他的腦袋,蘇皓則縮着身子躲過。
“哎,對了,我今天帶了那件武器,我想你幫我看看怎麼用,哎,真是沉死了。”蘇皓忽然想起了什麼,他將一旁的挎包艱難地拖來,手探進去取。
“什麼東西......哦,難道是三哥給你的那個?”
——“嗯,我有件東西要送給你,跟我來。”
“是那個吧?”
“對,就是它。”說着,蘇皓從挎包裡拿出了一團黑色的東西。那東西通體漆黑,宛如鐵繩,在淡 白的日光下呈現出湖光似的粼粼。
“鞭子?”朱餘聖奇道。
“是啊,我也沒想到他會送我這樣一件武器,怕不是要讓我乾瞪眼。”蘇皓捏了捏下巴。
朱餘聖捏了捏黑鱗鞭,他道:“這件東西我好像......對了,我見過,這是老大取得的戰利品吧,好像是從某個除妖師那竊取來的。”
“又是老大,改日你一定要給我講講這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傢伙。”蘇皓道。
“嗯,一定。”
回到正題,蘇皓刨根問底:“所以這是什麼?法器嗎?”
“這個嘛......”朱餘聖猶猶豫豫,還把它舉到頭頂細看,而這一舉,他突然就發覺不對地急忙收手。
“這麼沉!”
蘇皓很無奈,他對上朱餘聖那對不知所措的目光,以一副你難道看不出我也很迷茫的模樣無聲迴應道。
“這麼沉的槍戟我倒使過,鞭子還是頭一次。”他來了興趣似的從地上爬起來,迫不及待地想要試試。
然而沒那麼簡單。以他略勝傅臻魔一籌的力量水準,在用七分力留三分的情況下,連風聲的舞不出來。那泛着幽光的黑鱗鞭在地上被笨重地拖着,活像一個不肯吃飯鼓足了牛勁兒的小頑童。
“這個,我對鞭法也只略通一二,不是我吹啊,你站遠一點。”朱餘聖努着嘴脣讓蘇皓趕緊走開,蘇皓也很識趣地高速扭臀摩擦着遠離眼前的是非之地。
“呼呼”兩聲,當即風起。
只見朱餘聖穩住腰部與下盤,以腰腹的力量帶起了沉鐵一般的重鞭,那鞭在空中被舞的極爲凌厲,鞭所至處無不掃出一股勁風。
摔,刺,削,搗,攪。
接着他不斷跳躍起來,以腳尖爲軸,不斷迴旋,不斷躍空變位,黑鱗鞭也跟着起舞。
他的重心既在靈動地變,又含着不變規律,旋轉之勢一浪高過一浪,身法也從一開始的肉眼可見加速至非常人能視。他像狂蝶一般肆意地拍動着翅膀,宛如海的彼岸已掀起滅世的風暴。
就是這樣輕快卻攜帶着駭人的力量,朱餘聖的武力盡數施展出來,將這一條十二餘斤的重鞭舞的比舞姬的水袖還要絢麗。空氣中,彷彿激盪起戰歌擂鼓,看着就讓人熱血賁張,背心冒汗。
折,按,停,收鞭。一曲終了,朱餘聖重新站穩。他額間出了汗,顯然並不輕鬆。
“太厲害了。”蘇皓眼冒金光,極快地鼓着掌。他大喊一聲“師傅請受徒兒一拜”後倒頭便拜。
想想都覺着刺激。要是這番鞭法能爲自己所施展,那就算是不被洞穴所侷限的傅臻魔也不再是他的對手。無論他再怎麼騰挪,只要稍觸,就是翼骨折裂的下場。
屆時,他就不必再忌憚傅臻魔了。
“喂,你幹什麼?”朱餘聖走近了匍匐着的蘇皓。
“什麼幹什麼?師傅請受徒兒一拜,教教徒兒這手鞭法吧!”蘇皓揚起頭,用純真的眼光看着朱餘聖。
血妖衆者的漏網之魚,快教教我咩。他心想。
“這......”朱餘聖汗顏,他用指頭摳了摳鬢角,“你要學也不用這樣,請老師喝杯酒就可以了。”
“好!那我們馬上就下樓,我請你,最好的!”蘇皓拍着胸脯打包票。
“什麼亂七八糟的,你一個學生黨哪來的最好的,你先坐下,冷靜點好嗎?”朱餘聖一巴掌把蘇皓的連肩帶人摁回了毯子上。
“在我跟你講解鞭法之前......”朱餘聖走進大廳的一間小門,回來的時候臉上多了一副金絲眼鏡,手上拿着一塊小白板和簽字筆,一副要給蘇皓講課的模樣,頗有幾分滑稽。
“噗!”蘇皓差點笑噴。
“笑個屁啊,”朱餘聖一臉認真,“我拿這些傢伙什是要給你講鞭法的理論。在這之前,我還得告訴你一句,這也許並不是什麼法器。”
“不是法器,那是什麼?法寶嗎?”
“法寶也不知道談得上談不上,那種修真者才能馭使的東西我也沒見過幾件,”朱餘聖道,“總之無論是法器還是法寶,只要注入足夠的法力,就能產生預設的變化,威力變強,或是發出什麼技能之類的。但我之前已經注入了許多法力,都是石沉大海。然後,你猜我發現了什麼?”
“嗯?”
“那就是我試了試血精術的血元,沒成想,竟得到了迴應。”
蘇皓的臉上變化着驚喜,錯愕,孤疑等多種情感。
“也就是說,這條黑鱗鞭,必須要血元才能使用,是專屬於血妖的兵器嗎?”蘇皓面色不太好。
“也許吧,注入血元,能減輕着重量對你的負擔,使用起來威力也更大,但如果你不吸血,單靠榨取自己獲得血元很明顯的是不夠的。三哥送你的兵器並不弱,只不過他很明顯是不想你跟我一樣,放棄吸血修行。”
朱餘聖的話語中帶着些許氣餒,還有一絲對傅臻魔的成見。
蘇皓思考良久:“那算了吧,我又不是沒了這鞭子就不能活,不用就是了。”
他笑的有些失落,朱餘聖看在眼裡,安慰道:“你也別太失望了,勤加訓練,提升境界強化肉身,還是能用的。而且這兵器上並無太大戾氣,想必還有其他不用血元的驅使方式。”
“嗯,”蘇皓端坐,鄭重點頭,“那現在就開始教我吧。”
“好。”
就在朱餘聖和蘇皓投入到教學訓練的時候。在勝人武館的街對面,一名清俊男子手掌現代感十足的神識羅盤。
他的存在與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不是因爲出衆的容貌,而是混在一羣疲憊中的毒蛇般的眼神。他看着那武館的頂樓,深邃的目光彷彿要扎入那不透明的玻璃,看清裡面的蘇皓。
“只有在這裡神識被屏蔽了,看來血妖還真的不只一個。”男子輕輕地道。
時間飛逝,距上次約聚會已是一週。
蘇皓在與平時無二的四五天裡,每天都往朱餘聖的武館跑,上午沒課就上午,下午沒課就下午,都沒課就全天,而且是真的全天。朱餘聖也樂此不疲。
那魔鬼訓練真不是蓋的,因爲他已經步入了後天,體質和常人有着質的不同,恢復期也快;所以這四天,其實是當八九天來用的,煎熬程度更是翻了幾番。
朱餘聖不僅是武功好手,更是個好老師。他教會了蘇皓這一套由他的經驗領悟出的最快適應黑鱗鞭用法的基礎理論和實用套路,緊鑼密鼓地安排蘇皓肌肉訓練的同時,更將他自己所會的血精術練體之技傾囊相授。
加之蘇皓底子不錯,撇開實踐來說,完全學會也就是時間問題了,當然這個時間,也許是曠日持久的。
砰的一聲,黑鱗鞭飛旋之快已超越了蘇皓能掌控的範圍。它狠狠地撞在地板上,力道反挫將蘇皓剛生好的虎口又一次震裂,蘇皓額頭冒汗忍着疼,捂着手開始了下一次練習。
以目前的力量與武功,離真正能成,還早着呢。朱餘聖搖了搖頭。
......
約定的週六,蘇皓找血妖衆聚會時間再上顥山。
週六的例會蘇皓是覺得真心沒什麼用,還容易惹人懷疑,估計唯一的作用就是大家聚一聚看看有沒有誰的身份被查被抓了。
不過總歸,還都活着,老兄弟們感情也都有聯絡。
集會結束,朱餘聖留下吃晚飯,老五和老六特立獨行先走一步,還有蘇皓。他可不想跟一羣不熟悉的血妖共進晚餐。
下山的途中,蘇皓經過一片密林。這裡是洞府區與正常區的交界線,蘇皓記得很清楚,因爲這裡埋葬了他殺的第一個人。
他停下了步伐,邊回憶走到大概的位置。
山中一夜雨,樹杪百重泉。
大自然的手很自然地衝刷掉了所有的痕跡,此時此刻,也許往前走一步的他會隔着土踩在他屍骨頭上,也許往後退一步就會踩到屍骨腳上,往左往右,不動也是一樣。整片林地彷彿都是由那屍骨重重疊疊構成,走到哪裡,都逃不開死者的怨魂。
很奇特的是,在那之後蘇皓並沒有經歷過冤魂索命的惡夢。他殺了人,但他已經解釋的很清楚了,唯一不快的就是他並沒有讓對方痛痛快快的死。
說起來李宿管也沒有做過讓他很討厭的事,本意他並不想下手。如果沒有與周子棋友情的重要性的一瞬間對比,也許自己真的會放過他。
罷了。蘇皓像是爲了掙脫無形的枷鎖一般猛地轉身大步流星而去。這些都沒有意義,事已鑄成,無謂的傷感只會徒添虛僞。他自從變成妖的那一刻起,就沒有選擇。既然已經流完了淚,直面了刀山火海。現在他背對被他征服的時間,就說明那些斬斷軟弱的決斷,做的正確。
挺胸擡頭,目視前方。披荊斬棘過後,被拋下的東西,誰管它呢?一切都將步入正軌,未來的路雖然曲折,但總歸是光明的。
沒錯,這麼想就對了。
天空不再是下午兩點時最耀眼的模樣,黃昏也尚未到來,還有很多事情可做。
既然是黃昏,既然是這裡,不如去緬懷一下童晶兒吧。蘇皓想。
突然,耳邊傳來一陣尖銳的風聲,蘇皓幾乎以爲是錯覺,可不待他轉頭,什麼銳利之物就射入了左肩。
如燒灼般的逼人大吼的劇痛下,他定睛一看,是一支有銅色炎紋箭頭的箭矢。它從他的背後射來,正好插在鎖骨與肩胛骨之間。
“誰!”蘇皓憤怒地大叫,想要去找是哪來的暗箭。
危機突然降臨,蘇皓的心底略過一絲不好的預感,陰霾遮蓋了他的面龐。
然後又是不在視野中的嗖嗖破空。下一刻他的身體被強行移動兩次,發狂的傷口燃燒着,顫抖着。兩支箭,一支右腹,一支左大腿。
咚,蘇皓雙膝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