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星羅城一百五十公里外,罕無人跡的叢山密林。
逃出星羅城的四人馬不停蹄地趕到這裡,飛躍荊棘叢與泥濘沼澤,施展輕功點着樹枝前行,直至密林深處,才終於停下。
蘇以雲轉身回望四人,抱拳一拜:“就到這裡吧,我蘇以雲能逃出星羅城,也託了各位的福。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相識一場,我們就此別過吧。”
“別這麼說,我們還得感謝蘇兄你將我們放出去呢。”一位狐面相的銀髮青年道。他是江湖上的大名鼎鼎的怪盜銀狐,雖風流倜儻,但劫財劫色什麼事情都幹得出,除了不劫貧這唯一的一點外,可謂是個真真正正的人渣敗類。
“沒錯,蘇兄的恩情我們定會記在心裡,今朝一別,他日見時若有需要我魯某人的,我絕對二話不說。”這位粗糙的大漢是江湖上有名的暴熊。他的小媳婦兒被家鄉的惡富豪土霸王戲凌,而他報官不成反被貪婪的縣太爺抓了起來受盡折磨,一怒之下爆發出天生神力殺盡了惡官惡富,從此便浪跡江湖自修內功,殺了無數惡官走狗。
“在下也是。雖然不知今日過後此生還會不會再見,但蘇兄的恩情,在下會銘記一輩子。”最後的這位是一個書生,他因筆伐朝廷命官而遭到抓捕,在天牢了捱了整整五年。結果反讓他修成傳家的內功,一隻毫筆、一身修爲,實力絲毫不弱於目前的蘇以雲,是個“歪打正着”的天才。
蘇以雲微微一笑,對三人再度拱了拱手:“諸位的好意,蘇某心領了,那麼再會。”
“嗯。”“嗯”“嗯。”
最後的交流完畢,四個人分別朝叢林的東南西北方向離去。密林複雜,萬葉遮目,一旦分開不需要擔心誰會尾隨而來圖謀不軌。這正是蘇以雲的考量,也是其他人都心知肚明的。
無論是銀狐,暴熊,還是書生,他們今後可以繼續任性而爲,也可以從良不再犯事。做什麼選擇都是自由的。但是蘇以雲他不一樣,他只有十三歲,天賦冠絕天下,只要給他時間,這世間沒有什麼是他做不成的,可除了證道聖德以外的,他還有一個必須做到的目標,那就是讓長流村的鄉親與父親到聖都來看看,堂堂正正擡頭挺胸地在聖都的街頭欣賞武朝最繁華的都城。
而想做到這一切,本來用正道是最完美,可現在正道已經閉塞了,他兩年累計的聲名一夜倒塌,完全浪費了這麼多的心思。
“事到如今,只能再選一個起點了。姑且重操舊業吧。”飛躍中的蘇以雲默默地想道。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離他上千公里的聖都都城,一場腥風血雨正在悄然地醞釀誕生。
......
聖都,皇宮,宣政殿。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金碧輝煌的**殿堂內,一身鳳威的武皇仞高坐在的鎏金龍鳳雕盤的皇座上,對着跪滿臺下的大臣們一揮大袖。
“平身。”“謝皇上。”
衆大臣站起身來,很快靠旁站成兩隊。
緊接着女官婉兒便走上前來道:“有本請奏,無本退朝。”
“臣有本要奏。”
臺下當即傳來了一個略顯老邁的男聲,一位長鬚大臣從隊列中走了出來。他手持笏板,用嚴肅的語氣道:“陛下,臣聽聞陛下此次星羅城之行的過程中,發生了一件極其嚴重的天牢罪犯集體越獄事件......”
他剛拋出話頭,旁邊的大臣們就開始面面相覷起來,顯然早就對這件事有所耳聞。
武皇仞的表情有些不好。她想蘇以雲好不容易逃出生天,自己爲了幫他離開星羅城之前還革了原城主的職,這老頑固還提起這件事幹嘛?
“老頑固”繼續道:“臣聽聞那個事件的主使者蘇以雲,是個十三歲先天五品的天才武者,按正常的流程來,是肯定會進聖都學院的。但他犯下重罪被關進天牢,不知用什麼手段打破枷鎖後還放出了天牢內所有的重刑犯,害得星羅城軍隊死傷慘重,百姓財產損失數不勝數。之後,還逃之夭夭了。”
朝堂上的私語聲頓時比之前高了一倍的分貝,武皇仞看情況不對,立馬冷道:“所以呢,卿要上奏的是什麼內容?”
“臣諫請陛下,派出隱衛搜尋暗殺他。”他擲地有聲地道。
隱衛是帝王家最隱秘也最可怕的勢力,其中先天金丹的武者多如牛毛,放在江湖,各個都是能同境界一打五的頂尖好手。一般只有鎮壓叛亂纔會動用中央軍團,而更困難的事情,纔會交給隱衛去辦。他們每一個人的命,都比一座明晃晃的金山金貴!
“帝王的隱衛豈是你一介臣子說出動便出動的?蘇以雲他罪大惡極是不錯,但抓捕他還不夠格隱衛出動。”武皇仞如是說道。她說的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話,更不怕旁人看出她與蘇以雲的關係。
結果那位老臣非但不知退反而更上前一步,他目光炯炯,斬釘截鐵地道:“臣懇求陛下打破慣例,因爲此子長成後,必成我大武朝的心腹大患吶!”
此言一出,滿朝文武皆驚。
武皇仞鳳目微眯,掩蓋下略微加速的心跳給身體帶來的反應,道:“卿有什麼根據?”
“他突破天牢的那晚,星羅城的夜幕被宛如白晝的烈光照明,天穹上出現了一道神話中的三足金烏的虛影,並久久不散。無法用功法解釋,只有神蹟可以解說。臣斗膽進言,這像極了歷代王朝的天詔。未來但凡我大武朝的朝政出現什麼問題,他就會被別有用心的人奉爲天命......”
“閉嘴!你是在咒朕嗎!”突然,武皇仞大吼出聲,俏容含怒間一掌猛地拍在龍椅的扶手上,激起一片白濛濛的塵霧。鎏金臺下的衆臣皆被武皇仞許久未見的暴怒弄慌了心神,一個個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倒伏下來。
“請皇上息怒!——”
出言的主人公也被嚇到了,他老臉煞白,頓覺自己說了什麼大不敬的話。他“咚”的一聲四腳着地,年老的身軀抖得很篩糠一樣。
武皇仞一威發後,怒極反笑。她笑了起來,笑得很是恐怖,恐怖到女官婉兒眉頭緊鎖膽怯地躲在一旁,恐怖到臺下衆臣沒有一個人的腦袋敢有所妄動。
“朕是不是將這朝堂放得太寬了,讓卿們覺得可以爲所欲爲,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了?朕之能力,天下共睹;朕之民心,遍佈西陸!你覺得大武朝的朝政會出什麼問題?哦,朕明白了,你覺得那名十三歲的少年纔是身負天詔的真命天子,我一介女流,不配掌握武帝大統,是嗎?”
武皇仞的話如同幽幽森鬼一般環繞在整座大殿,嚇得在場的老臣手腳冰涼。他們誰人不知當今女皇還是長公主的時候繼位大統受到了多大的阻礙,殺掉了多少妄圖使江山易主的親王侯爵。那個時期,整個聖都在哪兒都能隱隱聞到空氣中的血腥味兒,因爲被隱衛屠殺掉的“反賊”已經是真的顱堆成山、血流成河了。
無論哪個時代,女性繼承帝王之位,都是“法則之外”的事情。聖荒大陸有王朝文明與歷史,最重要的是這個世界的創造者聖德之靈,是從地球的人類文明中誕生出來的。這裡的人們和中州大陸古代的人們一樣,天然牴觸着“女帝”的存在,但是武皇仞太過強勢,太過英明,不僅貌美無雙還能擊潰周敵,這才泯卻流言蜚語,坐穩了這龍椅江山。
而這老臣哪怕今日的真意是要滅殺蘇以雲防範於未然,但他在朝堂上公然說了這話,還激得武皇仞重提舊事,在滿朝文武看來,都是一個死人了。
現在,整個朝堂都蔓延着死寂的氛圍,沒有人敢擡起頭,沒有人敢說一句話,他們生怕平日裡仁德聖明的武皇仞一朝暴怒,要重見殷紅。
“沒人說話是吧,好,看來卿們已經明白了。至於你......”武皇仞冷漠地指着進言老臣的腦袋,“打入天牢,株連......”
“陛下!——”在武皇仞說出“株連九族”的前兩個字時,他像打了雞血般猛地吼了出來。老弱的身軀在這一刻充滿了力量,被歲月磨化好不容易銳利一次的精神再見亮劍決心。
他像一隻狗急跳牆的老狗,站起來對着身側的殿柱奮力撞去,武皇仞神色一變,想擡手用內力阻攔,可擡到一半動作便莫名地僵住了。
“砰——”重擊脆響。老臣的腦殼應聲碎裂,殷紅的鮮血塗抹在金赤龍圖的殿柱上,如小溪般流下。
慘劇釀成,滿朝文武的臉都擡起來了。他們的表情有的驚疑,有的可惜,無一不是在痛惜這條老命的慘逝。
伴君如伴虎,這句話代代臣子都要時刻警告自己的名言,時隔多年重新浮現在了他們的心裡。而武皇仞頭頂的幻惑衆臣的完美光環,也在此刻悄然碎裂。
他們想:武皇仞到底不過是一個普通皇帝罷了。
臺下臺上,坐在最高處的武皇仞當然看清楚了衆臣的表情。她心知肚明老臣的意思是要防範於未然,誅殺蘇以雲這個未來可能坐成的反賊。他是個難得的忠心老臣,但水朧月的愛護蘇皓的心情與武皇仞對天命皇命的逆鱗在這一刻同時爆發了出來,在思維的海洋裡衝撞出了矛盾的火花。
那個瞬間,掌控武皇仞身體且與武皇仞的身份合而爲一的水朧月的精神,分不清自己是水朧月還是武皇仞,就這樣脫口而出了。結果就是逼得老臣在無戲君言說出的前一秒,領罪自盡,慘死在宣政殿的大殿上。
明君在朝堂上會逼死上諫的老臣嗎?這是三歲小孩兒都知道答案的問題。
“結束了,我費盡心思延續的武皇仞的英明之名......”水朧月面對着數十張驚恐或掩飾驚恐的面容,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像結了冰一樣,渾身上下僵硬得難以動彈。
蘇以雲已經被陷害失去了官途,被迫在邪道中飄搖,證道聖德如同在沙漠中找出某一粒沙子一樣希望渺茫。而自己也緊隨其後,失去了民心,這未免也太荒謬了......
就在水朧月心如死灰之際,突然,老臣的冒死諫言猶如一道雷光再次閃過水朧月的腦海。她的心裡冒出了一個膽大包天的可怕想法,一個從所未有的瘋狂念頭。一直以來無論是她還是蘇以雲都因識破了對方的身份而被感情矇蔽了,其實證道聖德很簡單,他們兩個人,只需要一個人贏就足夠了!
“兵部尚書!給朕上前來!”
她以兇狠的姿勢單手按着龍椅的扶手,一雙鳳眸中陡然爆發出強烈的血腥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