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清睜開雙眼,沒有一點點的迷茫。
“沒有迷失在幻夢之中,你做的不錯。”聖德真君的聲音迴響在石室中。
“原來如此,”上官清迴應道,“不過拿人過去的疤痕做考驗,手段可算不得光彩。”
因爲聖德,他再一次回想起了十三年前發生在玉峰山的那場噩夢,清雪、上官鼎、鶴仙伯、楚雲輕,還有楚嬅......
上官清無意識地捏緊了拳頭,故意封閉的情緒也不受控制地冒了點出來。
“不行,我現在正在聖德真君的考驗下,若在這裡控制不住仇恨的心緒,我就會失敗。”他心道。
“不需要那麼緊張,你現在是第一名,可以有足夠的時間調整心態。而且凡是正常人,全家被害都會選擇復仇,這不會影響我對你的評價。但如果你因此墜入魔道,我自然不會讓你過關。”聖德道。
上官清聽聞也冷靜了下來,他閉上眼睛深深地吐納了修整了一會兒。良久,他道:“我可以了,繼續吧。”
說完,一模一樣的石門在他面前打開,上官清毫不猶豫,立刻邁向了第三關。
石門落,長廊過,石門啓,新的石室出現在眼前。
駕輕就熟的上官清早已做好了準備,以第一名的位次迎擊第三關的考驗。
但他踏入石室的一瞬間,周圍的空間頓時天旋地轉!淡藍幽靜的石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完全血紅的世界。
視野開闊了,擡頭能看見血色的天空,血色的殘陽;腳下是血色土壤,無數簡陋的墓碑插在目所能極的荒原上;身邊的血色的溪流,腐爛腥臭的黑色屍體從上游隨波逐流,經過他的身邊,又毫不停頓地被衝到遠方。
若有一個詞形容這裡,那便是地獄。
就在這個時候,耳邊忽然飄來了空靈可怖的呼喚聲,那聲音呼喚着上官清的名字,還有多重充滿怨氣的呢喃緊隨其後。
上官清都不需要去看,就明白這裡便是第三關的幻境,而內容,怕是什麼冤魂索命之類的。
他的手下意識地摸向腰間的劍柄,很好,劍還在。於是他厲拔白玉劍,氣勢洶洶地轉身。果不其然,一羣服裝各異的殭屍正張牙舞爪口吐屍氣地朝他走來。
“上官清,還我命來......”
“上官清,你這個惡魔......”
上官清冰冷地看着迎面走來的殭屍,發出一聲猜透了的嗤笑。
“第一波,是先龍秘境裡被我殺死的傭兵麼......就憑你們還敢來找我索命。你們爲了削弱自己的競爭對手主動偷襲我對我下殺手,卻實力不濟反被我殺死。作爲沒有被殺覺悟的殺人者,根本無人同情你們。何況你們傭兵拿人命換錢,個個做盡惡事,我上官清光明磊落自衛殺人,乃是正義。”
說罷,他運起太上玉清訣點亮劍光,一個照面就將迎面的怨屍掃蕩毀滅。
臨消滅前,怨屍們還張着他們破風箱似的喉嚨怒吼着。
“可笑。”上官清看都懶得看怨屍們的灰燼,回頭沿着河試着前行。
然而,他還沒走多遠,荒野的墓碑邊就開始出現土壤裂開的異象,除了荒野,身側的血河裡也開始伸出一隻只慘白的手掌,手掌抓住彷彿被血浸染過的土地,逐漸爬將上來。
又是一副副略有印象的面孔,上官清想到了,這第二波怨魂乃是他逃亡十三年來,所有與自己發生衝突,或發現自己身份,被自己滅口的人類。
“上官清,你這隻瘋狗,還我命來!”
“上官清,我待你如子,你卻害我全家!我要你償命!”
“上官清,你這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你該被被打下地獄!”
上官清面對數十上百的質疑與詛咒,淡然自若道:“你們,有什麼資格來我的面前叫囂。”
他手指瞬動,猛然一指其中一鬼。
“你,在我初入城市宛如白紙之時對我坑蒙拐騙,害得我失去所有錢財。我不願動用武力,你卻在我如喪家之犬時對我拳打腳踢。我若是凡人,早就死了。你就是這樣的惡人,我殺你有何不可!”
“還有你們,你們都是城市的蛀蟲,我不找你們麻煩,你們卻想對我行謀財害命之事,我殺你們,正確之極。”
說完,他眼中銳芒一閃,指尖法光一射,那堆充滿怨氣的屍骨便煙消雲散。
隨即,他的手指變換目標,直指另一個從河裡爬上來的男性怪物。
“我等的就是你。你收留我三年,我感激不盡,我也盡我所能,幫你支持你不富裕的家庭。我曾發誓我不會暴露自己的仙法,但在你女兒生病快死的時候,我還是不忍心地用仙法救了你的女兒。你意外撞見了我使用仙法,雖然表面裝作不在意,但在之後卻時不時的求我用法術幫你不勞而獲。我不好拒絕幫你兩次,你卻變本加厲沾染黑道。終於有一天,你從黑道那裡得知了我就是楚家用金山懸賞的上官清,於是你在飯菜裡下毒,將我綁到黑幫的領地......”
“那天,十二隻黑洞洞的槍口對着我。我不得已,只好大開殺戒,殺光了那個幫派兩百餘人。我本想放你一條生路,你卻威脅我說已經告訴了另一個幫派,你說說,我怎能不殺你?你的罪惡因果報應到你的身上,五百人的生命因你消亡,至於你的家人被黑道報復,也是活該至極。我毫無過錯,你該死!”
說罷,他抽劍斬出一道純白色的劍氣,將這隻怪物連同他的一家人還有無數因他而死的黑道厲鬼全部砍碎在河中。
荒野與血河當即就安靜了下來,上官清略微平復了一下激動的心情,知道第三關不可能就此結束。
厲鬼索命,本就是考驗手染血腥之人是否能面對恐怖的情景與內心的罪惡,怨魂的批次不因時間,而是在自己心中的份量。只有洗白自己的殺心,才能再一次施展道法殺死他們。
他擡頭望天,彷彿已經意識到下一波會是什麼。
不多時,血色的天空上飄來一大片濃如顏料的血雲,一具屍體冷不丁地從血雲中間墜落下來,摔在離上官清不到五米的距離,迸射出刺目的腦 漿。
下一秒,數不盡的屍骨屍體從血雲中傾瀉而下,數量之多,幾乎在一瞬間就鋪滿了上官清的視野。更多的血雲從別處凝聚,不知不覺就籠罩了他的頭頂,在他四周下起屍體的暴雨。
上官清施展不了飛行術也用不了神識,等到發覺時已經無法在滾落咯腳的骨骼血屍上自由行走。他在厚厚的屍山血海中掙扎着站立,等到他緩過氣來時,自己已經被一圈恐怖的屍骨高牆所包圍,前後左右腳下盡是厚厚的腐爛屍體與染血骨骼。
一隻屍體的手動了,其他屍體的手也跟着動了,無數只不知道主人的骨手破出屍堆抓住了上官清腿腳。面前身後的牆中人頭無一例外地用他們或殘或空洞的眼球注視着中間的上官清,“咔噠咔噠”想要用牙口撕碎這個害他們慘死的人類。
“上官清,你這個帶來災禍的魔鬼,都是因爲你,我們纔會被牽連殺害!”
“上官清,你們一家瞞着我們修行魔功,害上官家遭了楚家的撥亂反正,我們明明什麼錯都沒有,爲什麼要因爲你而死!”
“上官清,你這頭畜生,你只想自己一個人逃,我都被楚雲輕像螞蟻一樣捏死,你卻什麼責任都不想負,你一個躲在楚家看不到的地方苟且偷生!”
“上官清,我們犧牲自己只爲了延續上官家的無上榮光,你卻浪費了我們的死亡,你有罪!你有罪!”
“上官清,你們全家都是罪魁禍首!”
“上官清,你不配當人仙!”“上官清,你不配當人仙!”“上官清,你不配當人仙!”
滿目的怨屍叫囂着上官清的斑斑劣跡,上官清被它們捉住身軀動彈不得,高高的骨牆還向中心傾倒過來,將他瞬間掩埋在陰森的骨海血池之中。
這些都是在萬青山莊被楚雲輕活活殺死的儀式參加者,還有爲了拖延時間獻祭的長老們。上千的屍骨包裹住了上官清,化爲索命厲鬼也極爲強大的長老更掌控着骨海血池,想要將上官清吞噬殆盡。
“你......你們都是爲了上官清奉獻出生命的戰士,我原本是很尊敬你們的,但是,現在......我對你們只有鄙夷!”被掩埋的上官清猛地暴起,不懼被骨刺穿透身軀噴出鮮血的痛苦,直接站了起來!
“你們這些人,在參加儀式前表現的很是光榮,負責人力的,負責採辦的,負責守備的,負責祭祀的,你們是支撐起儀式的基石,沒有你們儀式無法進行下去。你們付出辛勞,承受光輝。但是在上官家遭到楚家背叛的時候,你們毫無作用,不敢反抗,讓長老們犧牲自己保護你們,讓我父親孤身作戰重傷瀕死!你們只會祈求強者的幫助,毫無上官仙家一員的骨氣,你們有的修爲比我還高,卻只希望我站出來解救你們......”
“若是你們有一點點的用處,就能在楚雲輕到來前齊心協力共同逃生,我的母親也不至於死去!你們因自己的無能與懦弱死亡,死後不去怨恨楚家,反而視我、我父親、我母親爲害死你們的罪魁禍首!我們主脈代代相承保護上官家保護人族,有父親的付出上官家才得以延續興榮五百年,有母親的仁心許多活不下去的旁支才得以繼續維持生活。你們不記恩情,反而恩將仇報——”
“你們這羣人渣!死有餘辜!”上官清身上插着多根骨刺,卻依舊中氣十足地大吼出聲。無盡的真元從他體內瘋狂涌出,撲向面露恐懼之色的千百屍骨,淹沒消除這些張牙舞爪的腐爛惡魔。
“至於你們,”上官清將手指對準了犧牲的長老,“我尊敬你們,是你們氣運才得以繼續傳承,你們的精神不應改被喪盡天良的幻境所脅迫,我上官清發誓,就算榨乾此軀最後一滴骨血,也會叫背叛我們的楚雲輕償命!”
衆長老血屍面面相覷,最終放下了準備攻擊上官清的手,自己化作飛灰消失。
第三波厲鬼終於團滅,上官清見到此情此景頓時身心一垮,一口污血就噴了出來。
他的白衣已經被血池染得血紅,身體也被骨刺骨牙傷得極重,整個人就像從浴血的戰場中撈出來的一般。
差一點,他就死在剛纔的骨海血池人頭牆之間了。
“結束了,都結束了,已經不存在會向我索命的厲鬼了。聖德真君,快點給我結束第三關!”他雙手撐着劍柄支持身軀,吸氣多吐起少地道。
然而血色的天空依舊沒有改變,上官清不斷地喘息着,神志已變得有些不清。
忽然,他感到一陣噁心的腸胃翻涌感,隨即而來的就是腹部撕裂的劇痛。他支撐不住,雙腿軟了下去,一對染滿血污的手臂立馬撕開肌膚,從他的肚子裡鑽了出來。一眨眼,就搭住了他的雙肩。
繼天空、荒野、血河之後,出現怨魂的地方,就是自己的體內麼?上官清心中大駭。
“上官清,我可憐的孩兒,爲什麼上天要這樣對我們母子,爲什麼我那麼愛你,卻要離你遠去......”
悲慘的哭泣聲從上官清的肚子裡傳出,上官清剛聽清這鬼說的是什麼,就被嚇得面如土色。
下一秒,一顆熟悉無比的人頭跟着兩隻手臂探了出來,上官清瞳孔猛地收縮,大腦變得一片空白。
“媽,媽媽,你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難道你也怨恨清兒麼?”他嘴脣哆嗦地道。一瞬間,淚水掛滿了他的臉頰,他的世界裡彷彿只剩下了這張披有血污的親切臉龐。
“清兒,母親不會怨恨你的,但是母親被金鎖貫穿,不入輪迴,飄蕩在無人知無人識的世界上,好難受好孤獨......”
雖然樣子可怕,但母親的聲音卻和回憶中一樣溫柔,聽得上官清心臟痠痛不止,渾身發軟沒有力氣。然而接下來,她卻如此說道:
“清兒,來陪媽媽好不好,媽媽想和你牽手,和你擁抱,媽媽會永遠保護你的。”說着,清雪的手就撫上了上官清的臉頰。
上官清猛然醒悟,他顫抖着道:“不對,我的母親不會讓我去死的,我還要活在這個世上爲我的家人報仇,我不會隨你而去......”
可就在上官清話音未落的時候,眼前的“母親”突然變成了一隻眼眶空洞的魔鬼,她指甲尖銳的雙手猛地掐住上官清的脖子,上半身用力地從他的肚子裡衝了出來,將他的肚子全部撐破。
“嗚呃!”上官清只感覺全身火燒,大腦痛得一片混亂,四肢身體彷彿不再是自己的。
而就是這個時候,僵硬弓起的後背好似也被某個爪子撕開一道裂口,喊着“清兒”與父親相似的聲音傳到他的耳朵裡。這一刻,全身的神經都像觸電一樣滋滋麻麻,瞬息過後,他的脊椎被扯斷,所有的觸感都消失了。
無邊的噁心嘔吐感填充替代了上官清的理性與意識,兩隻從他身體鑽出來的雙生惡鬼掏空了他的身體,纏住了他的四肢,包住了他的頭顱。
無法呼吸。迷濛的喪失感漸漸包圍了上官清的元神,最後令他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