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簡單的兩居室。
很多深sè封面的文件夾，桌上，書架上，檯燈几上，雖是儘量齊整地擺放着，還是讓喬逸覺得會隨時漫溢出來。
喬逸抽出最邊上的一份翻開，娟秀的鋼筆手寫報映入眼簾，“11年11月11rì，大風，寢室的窗玻璃破損。”哦，原來是rì記啊，還是今年的，真好。
李倩慧飛紅了臉，伸手來搶，“你這人怎麼可以隨便翻人東西？我應該讓你站在外面吹冷風。”
喬逸哈哈一笑，手舉得高高的，讓她翹首展臂難企：“瞧瞧，沒料到我手快吧，預言不準哦。”
李倩慧氣得直跺腳，“你懂什麼啊？我沒必要也沒能力對所有事
都絞盡腦汁地預料吧。”她頓了頓，臉上燒得厲害，“對你，根本沒必要！”
她梳攏了一下拂散在眼前的額發，平定了心神，“那是過去的事
，基本都應驗了，比起回顧歷史，你不是更想聽我的所謂預言理論嗎？”
喬逸點點頭，看來這不是rì記，是她的預言筆記，他微笑着掏出一枚亮晶晶的一元硬幣，2011年的，然後，居心不良地向她眨眨眼睛。
李倩慧吁了口氣，認真的說，“這樣也好，我會陪你玩的。不過你得告訴我起拋時候的花sè。”
當硬幣從男人修長的手指間有力地向空中快速翻騰，並回閃着柔和的白熾燈光時，他知道，她一定能猜對，不，是做出正確的預言，因爲，她壓根沒有看，她正在低頭擺弄着夾克拉鍊上的小掛飾——一隻
嘟嘟的金屬小人馬。
啪的一聲，硬幣被喬逸按在手心，“別看了，是字。”李倩慧撅了撅嘴。
再來，也對了，還來，又對了。。。
喬逸也不想玩了，因爲李倩慧有些哀怨地看着他，“這樣，根本沒意義啊。”
“不不不，這是特異功能，絕對是大發現，我邀請你去明天的節目吧，肯定能火，真的。”喬逸覺得剛纔的車禍也不算什麼，他想搞活一下，“順便問下，能預測明兒的大樂透嗎？”
李倩慧搖了搖頭，長長的睫毛垂了下去，“這是一種沉重的預言，你不懂這意義。其實，是一種計算。”她看了一眼喬逸，確信他表現的很有興趣，“比如說，推演大範圍的天氣預報的前提，是對現有天氣狀況的有效信息採集，而我似乎有一種特異的體質，能比大家更敏感地感覺到自
周圍微環境的變遷。包括微表
，磁場，甚至細微的電流變化。”
她拿起手邊的遙控器，打開喬逸
後的老式電視，“開電視的一瞬，細微的磁場變化和電流聲，你就算閉着眼也感覺得到，對吧？”
喬逸點點頭，李倩慧有些深沉，“這是同一個道理。只是我比別人敏感的多。這真的很累很累，這不是讀心，卻往往比讀心來得更客觀。因爲，我不能猜出人的主觀意識，也一樣不能逃避客觀的運命。”
她站了起來，抱緊雙臂來到桌前，望着窗外的星空。喬逸輕輕抽出剛纔的文件夾裡寫着字的最後一張，文件夾壓得真緊，最後都有點撕壞了，慌忙揣懷裡，幸好她背對着他，沒有察覺。
“我的大學專業是混沌學，我一直都認爲，絕對的偶然，其實是一種深層次的必然。比如剛纔的拋硬幣，你在車禍現場拽我胳膊時，我知道了你的手指力度，剛纔也考慮到了此時溫度條件下空氣的阻尼係數，可是，這些，仍然毫無意義，什麼都改變不了。。。”她聲音低下去了，喬逸沒有想到，她雙肩開始不自覺的抖動，她哭了。
喬逸走過去，輕輕地拍着她的後背，“我理解的，一種無力感。。”
李倩慧擡眼望向他，明淨的眼睛裡涌出漣漣淚水，“你不知道的，真的不知道的，中華科技大學今年跳樓的第三個人，是我哥哥，我，就算知道了一切，什麼也改變不了。。。”
她的側臉倒在他寬厚的懷裡。她喃喃的言語順遂了他的祈願，“留下來吧，你若理解的話。”
“啊？哦，這樣好嗎？”他覺得心頭一陣激流。
“不，你不能留下來，你走吧。”她的悲鳴卻格外清晰。
因爲，隨後，喬逸的手機瘋了一樣的叫起來。
副臺長！！！
（五）
又是一個不眠夜。
東方既白的時候，喬逸被強拽回來爲文明城市驗收加的班纔剛結束。
他揉揉眼睛，掏紙巾去，卻摸出了那張摺疊好的單箋。
通篇都是細瑣的事
，既沒有大樂透，也沒有大車禍。。。
可恨，最下面一行被撕去了半邊。
但是他一點點都不想睡了。
因爲最下面寫着：天庭幼兒園發生。。。1人，傷0人。
其他的缺損了。
這個1人，難道是死亡一個人麼？天庭幼兒園。。。喬逸知道那裡，臨近大治路，上下學的時候交通擁擠地厲害。要是真發生什麼惡xìng事件，根本無法疏散。。。
喬逸不敢再想下去，時間緊迫，他撥打着手機，奔了出去。
（六）
空氣裡有種躁動的味道，無人的街道一片靜謐。
轉過牆角的熟食店，喬逸遠遠望見一個醒目的亮紅
影佇立在幼兒園門前。
真的是她。
她轉過
，臉上是種不可言狀的驚懼。
“早安，明rì小姐。這兒會發生什麼？”喬逸呵着冰冷的雙手，“你看到了什麼？”
李倩慧輕輕搖了搖頭，“什麼都沒看到，只有一片死靜的黑暗。我擔心是什麼突發事件，這時候的人口密度，基本是零傷亡。。。”
“所以你要來看一看？”
“嗯，這時候的側門是虛掩的，因爲送早餐nǎi的工人剛來過。”她有些憂鬱，“我昨天打電話給幼兒園的負責人，卻被告知，晚上是沒有師生留在園裡的。我不太想私下闖進去，可還是不放心。”
喬逸露出招牌笑容，從懷裡掏出薄薄的證件，“瞧瞧，無冕之王在此。就說電視臺記者公幹，怕啥。”
李倩慧點點頭，眼裡有了一絲笑意，她小心地把
前的小人馬放進拉鍊暗層裡。
（七）
幼兒園裡，有股酸酸的氣息。
看來是薰醋預防流感的吧？喬逸暗想。
黑黝黝的教室一間間地被他們巡視過去，沒什麼異狀。倒是院子裡的大型毛兔子玩偶，目光遊移地注視着外來者，讓喬逸想起寂靜嶺裡的遊樂園。走廊到了盡頭。眼前是連在一起的寬大的餐廳廚房。
空氣裡的醋酸隱隱透出一股危險的惡臭味。
門是虛掩着的。
喬逸的手機叫了，李倩慧已經打開門閃
進去。他掏出來，劃開短信，**的,他隨後就到。
她摸索着按亮了門邊牆壁上的白熾燈開關。他看到桌上放在的牛nǎi，牛nǎi，牛nǎi，有人剛來過這裡？
當黃亮的燈光在眼前閃了一下的時候，一聲悶響，一次猝然的爆炸從遠處牆角的竈臺處迎面裹挾而來，猛烈的氣浪讓眼前的實景瞬間變得虛幻，喬逸看到李倩慧像玩具娃娃一樣被掀到空中，伴隨着紛紛如雨的玻璃碎片，然後重重落在地上。
喬逸扔下手機，迎着撲面的炎流，衝了進去。當他攔腰抱出她的時候，她的手抽搐着，緊緊攥住他的胳膊，她的雙耳，開始滴落紅sè的液體。。。
眼前破損的紅皮夾克，臉上的創口，昏迷不醒倒在喬逸懷裡的李倩慧。。。
喬逸又一次衝進熊熊燃燒的火海，瘋子一樣。
（八）
黑暗，無止境的黑暗。
比黑暗更讓人不能忍受的是死一般的靜寥。
耳邊不再有平素那些低喑的雜響，磁場感應，電流雜聲，都統統見鬼去吧。
“只是，我還活着麼？沒想到死去的那個人竟是自己啊。”李倩慧漂浮在黑暗中。她看到一個透明的自己從體內析出，漸漸消弭，她想喊，可是無能爲力。
“哥哥的小人馬呢，我一直掛着的啊。。。”她伸手努力摸索着自己的四遭，在哪裡呢，小東西。。。
眼前有一點光亮，是它麼，光亮漸漸環繞着她。。。
（九）
“張揚主任，她醒了。”護士驚喜地向一個年輕的女醫生報告着。
“嗯，煤氣爆炸後昏迷了整整七天啊。辛苦了小周，通知**jǐng官，可以來了。”張主任同時拍醒了旁邊正在打盹的繃帶裹臉男，“可憐的娃，誰讓你又衝進去瞎翻啊。”。。
當李倩慧微微睜開眼睛的時候，迎面的是喬逸壞笑的繃帶臉，露出左眼，手裡拎着那個亮閃閃的小人馬在她眼前晃
着。
“看得到嗎？我猜你很珍視這個。”
“嗯，謝謝你，真的。”
“預言一下馬上吃什麼吧小朋友？”喬逸繼續逗她，“聽得清麼？”
“唔，做不到啦。。。”李倩慧微微搖了搖頭，疲倦地笑了，“恐怕我以後只能聽見你的話啦，我的昨rì先生。”
幾聲清脆的鳥鳴讓他們同時擡頭望向窗外。
多麼好的一片湛藍天s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