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也不怒,隨着朗朗笑了出來,眼底盡是寵溺。他自是捨不得責怪瑾妃的,這女子慧質蘭心,是宮中唯一不圖慕他是皇上而陪伴他的。阿瑾以真心奉上,爲了他能早日親政更是四處打點,甚至不惜觸怒太后。裕灝亦對她厚愛有加,許她妃位,不拘禮節。
後宮內除了太后親侄女素月身爲貴妃,便是以她爲貴。
阿瑾不若其他女子矯揉造作,她敢指着少年的胸口,一字一頓道:“我只許灝兒心中有我,若你得了天下,我定要做皇后。”
她不稱臣妾,亦不在他面前行禮。只像是民間再平常不過的小夫婦,高興了便笑着攀上他的肩頭,悲傷時就將涕淚蹭上他一身龍袍。阿瑾願傾聽他一夜心事,願強撐着身子陪他酩酊大醉。裕灝許她天長地久,她卻只要這一生一世。
她說君當如磐石,妾當如蒲葦。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
灝兒,我把心交給你,你定不要負我。
人道宮中無真情,君王無常寵。她便定要許下真情,不求常寵,只求一心。
少年天子輕攬她的肩頭,見她水眸之中似要噙出淚來,便在她眉間輕輕一啄,和聲道:“夜深了,回去休息吧。明日衆妃還要謁見太后,朕不在,你自當小心。”
見她點了頭,才覺得心安。
翌日,天光明豔,萬里無雲。
瑾妃攜下人至福壽宮門前時已有衆妃等候,依舊是奼紫嫣紅一片,遠望端莊富麗,只覺得滿園春色都黯了下去。衆人簇擁的則是當下最受太后青睞的二位妃子——鄂妃與邢昭儀。
耳邊只聞唧唧喳喳的假意逢迎之詞,一衆人顧盼神飛的樣子,映在眼簾中卻盡是矯揉造作。她不欲多聽,便只揀了個清淨地方等候太后傳喚。陽光太盛,她不由地低頭去看這新裁製的素裙——雲絲涼段的白衣,目視之下只覺寒氣逼人。因是見太后不宜太過素淨,才勉強罩了件緋色薄紗,上繡碧水鴛鴦靈動生姿。
鄂妃眼尖,一眼便瞧見了格格不入的瑾妃,她靜靜立於遠處,靜如白蓮,孤高凜然的氣質宛如神祗一般。鄂妃心下生出妒意,撥開衆人朗聲道:“這不是瑾妃妹妹麼。”
安言見來者不善,便上前兩步行了常禮,口中卻並未應聲。
其他妃嬪亦齊齊見過瑾妃便不再做聲,這女子平日在宮中行事寡淡,且素不與人交好,亦容不下半點冒犯。又知她作風果敢強練,後宮派別數十,她卻我自如一。如今享盡聖寵卻不事事張揚,雖嘴上不說,衆人卻都心下明白,那少年眼裡只容得她一人,若不是太后獨攬大權,她恐怕一早便封了後,成了這東宮的正主。
鄂妃見她依舊沒有親近之意,自討了個沒趣,正暗自懊惱之時,已走出位身着桃色宮裝的宮女,請各位妃嬪進殿拜見太后。
一時間環佩叮噹,諸女按地位尊卑魚貫而入。大殿兩側陳列梨花雕木椅,上懸碧珠若干,珠色流轉,只覺眼前一片華彩。正手低眉微笑之人便是當今太后,年約四十有餘,卻仍生得美豔不可方物,身着廣袖寬擺紫煙服,上繡飛星流火,領口以藍絨鑲邊,鏤空的彩蝶花樣正對中衣的大紅牡丹,儀態萬千,端莊無比。
太后手執月牙白的團扇,衆妃剛要下拜便伸手免了禮數,示意大家就坐。那和藹之中亦透出幾分剛毅,遠瞧只讓人不敢小覷。鄂妃剛坐定便探出頭,黏黏地喚了聲:“姑母今日好氣色。”
一旁的邢昭儀眸光一轉,打趣道:“姐姐這話不對,太后娘娘哪日都是好氣色,這便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太后淡淡一笑,隨口問道:“嫣兒莫不是取笑哀家,都這把年紀了哪來的喜事。”
“這大地回春,萬物向榮,天下太平,難道不是喜事?”邢昭儀接了話茬便滔滔不絕道,“太后您婆慈子孝,其樂融融,不又是喜事一樁麼。”
“嫣兒淨揀了好聽的說,若哪日兒孫滿堂,哀家才真是喜笑開顏呢。”
衆人聞言皆是抿嘴一笑,鄂妃呷了口茶,這會卻訕訕地擡起臉,羞道:“太后貫會取笑姐妹們,大庭廣衆之下說出這種事,讓臣妾們怎麼好再說笑。”
她二人你一言我一語,把太后逗得捧腹不止。其他妃嬪哪有說話的空隙,不過是陪着笑臉,時不時裝出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樣,實則如坐鍼氈,巴不得這“和樂氣氛”早早散了纔好。
安言柳眉微蹙,越是這般虛僞,她便越是厭惡。然而適逢多事之秋,她已不願再讓裕灝過多憂心,便只自顧自地喝茶,亦不隨之強顏歡笑。
“瑾妃今兒是怎麼了,一早來便怏怏的。”太后眼角瞥到她一臉不悅,只做不覺般開口。大殿頓時安靜下來,衆人齊刷刷的望向這位素來特立獨行的主子。眼中皆含了絲好笑之意。
“姐姐可不是不開心,”邢昭儀口快,一句話便接了下來,“皇上天天留宿姐姐寢宮,恩寵不斷,姐姐怎會是怏怏之態。”
這話本是故意指責瑾妃在太后面前故作不快,然後太后只當玩笑一般,輕搖團扇,笑盈盈地看她:“這可是嫣兒亂吃飛醋了。你瑾姐姐每日協皇上處理政務,哪有閒心情歆享聖寵。”
這話中弦外之音聽得安言一顫,臉色旋即沉了下來,她從椅子上起身跪道:“太后娘娘明鑑,臣妾怎敢幹預國事,這擾亂聖聽的罪名臣妾可萬萬擔當不起。”
見她率先挑明,太后亦緩緩斂去笑容,居高臨下的俯視着女子,冷冷開口:“御史大夫是你何人。”
“回太后,正是臣妾胞弟。”
“既是你胞弟,又怎麼會姓司馬?可是故意隱瞞身份意圖欺君不成。”
安言心思一沉,看來太后今日無論如何都要拖她下水。既知來意,她反而不慌不亂,只笑如一捧靜水:“弟弟本姓瑾,名暮昭。只是曾拜在太子洗馬門下,一日爲師終生爲父,平日便以司馬一姓示人,並非故意欺君。”
“那先生倒真是教出了好徒兒,你的好弟弟!”太后忽然憤憤開口,重拍椅樑,一把團扇立時折爲兩半。妃嬪們何曾料到料到太后會如此大動肝火,皆嚇得花容失色。大殿頓時籠罩在一片壓抑的氣氛下,衆人連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
“你可知你弟弟都做了些什麼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