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十日之內.玉衍第二次見到帝后同審的場面.
她昨夜幾乎徹夜未眠.東邊殿宇的光太過明亮.失了夜原該有的沉寂.今日一早便聽聞皇后免了晨昏定省.各宮尚在惴惴不安的猜測事情原委時.她已被董畢再度請到了晉元殿.
裕灝想必亦是一夜未曾闔眼.他雙目之下的淤青使整個人都顯得無端頹靡了幾分.皇后不失身份的華服此刻更襯托出身着素色縞衣的宸妃的失勢之態.順常在亦不配珠飾地跪於她身側.只不同的是.她原本隆起的小腹已平坦如一片荒地.
玉衍一顆心遽然一顫.遂別過頭不再去看.
皇后臉上沒有一絲一毫喜怒之意.只冷冷道:“人已到齊.順常在.你一五一十地說罷.”
那女子被淚水沖洗過的臉龐有一種視死如歸的絕望感.她鄭重磕了一頭.雙肩因劇烈的顫抖而顯得她格外孱弱.“事情就如同嬪妾上次所言無甚差別.唯一點不同的是.呂才人見宸妃娘娘前來奚落便破口大罵.是娘娘惱羞成怒.才殺死了她.”她擡起頭.彷彿又見到那日慘烈的一幕般.眼中浮現出驚恐之意.“事後嬪妾總不能心安.終於前去凌仙宮言明自己決定坦露全部事實之意.豈料宸妃不肯.爭執之下更是失手……失手將嬪妾推倒在地.”
“你胡說.”宸妃一雙杏眼瞪得圓滾如魚目.玉衍見慣了她平日雍容之態.如今她這副歇斯底里的樣子着實令人心驚膽顫.“是你蓄意殺害呂才人欲加罪於本宮.你的孩子也是早就沒了的.”
順常在一怔.臉上已寫滿了悲憤.卻是轉過頭無力地嗚咽起來.
“宸妃.你那日可非如此作證的.既是蓄意.你怎麼早不說出來.”皇后音量不高.然言辭之厲卻儼然是後宮之主的做派.宸妃愣了一愣.卻又立時分辯不得.眼中恨得似要滴出血來.又聽那女子啼哭道:“嬪妾胎象如何.自有太醫可以作證.娘娘不要血口噴人.”
她一言未盡.宸妃已立直了身子對着她就是一摑.清脆的聲響朕的她耳邊瑪瑙垂珠都急促地搖曳起來.她第二巴掌還未落下.裕灝已上前一把扼住了她.震怒道:“夠了.”
邢嫣似是未曾料到裕灝竟會對她如此.剎那間眼淚簌簌而下.然而向來尊貴如她.又執着地相信後宮之中.天子於她是真情相待.她又怎屑在皇后面前開口求得寬恕之詞.
“這兩年來.你捲入的是是非非還不夠多麼.你可知朕一直在忍你.”裕灝臉上有深深地失望.他甚至不願再碰面前女子僵在空中的手.“你生性好妒.那年若非朕將玉衍調離凌仙宮.她恐怕也要被你活活打死.朕一直在寬縱你.如今看來.卻是朕錯了.”
提及舊事.玉衍只是緩緩別過頭去.然而仍是感覺得到宸妃火辣辣的目光如一束冷箭般射向自己..這想必是她心中永遠的痛吧.
“臣妾嫉妒.是因爲皇上從來不屬於臣妾一人.然而即使臣妾再恨那些奪走臣妾寵愛的年輕妃嬪.也不曾害過她們.更何況是您的親生骨肉.”
裕灝聽罷不言.而眼中卻已沒有了絲毫留戀之意.
卻忽聽順常在一字一頓道:“皇上.嬪妾知道此事皆由嬪妾而起.嬪妾無福消受皇上的恩寵.爲撫平呂氏一族之怒.嬪妾請求皇上賜死.”
這等壯烈之言由一個女子平靜的說出.即便是裕灝也不由得一驚.然而他尚未開口.身着瑰紅色透紗閃銀牡丹束衣的皇后已立於她面前.清冷冷道:“你本是罪臣之女.不配登入帝王之堂.封你爲常在後你不但不安分守己反而禍亂後宮.如今你指控宸妃更是以下犯上.乃後宮之大忌.這每一條都夠治你死罪.只可惜用你一條賤命去換呂才人.倒是便宜了你.”皇后說話毫不留情面.她鋒利的眼風掃過宸妃.終是意味深長道.“呂氏還等皇上一個交代呢.就看宸妃.皇上欲如何定奪了.”
邢嫣此刻終於知道自己落入了怎樣一個精密的圈套中..他身旁的女子從一開始便沒想過如何明哲保身.她要做的.是與自己同歸於盡.然而縱然如此.此時已是百口莫辯.唯有抓住面前男子的不忍之意才能求得最後的生路.
她倏然跪在裕灝面前.淚眼摩挲:“皇上終是要捨棄臣妾了麼.難道皇上忘了臣妾是怎樣陪您渡過這麼多個日日月月的了麼.您從前那樣寵愛臣妾.甚至將凌仙宮正殿命名爲紫宸殿……”
“朕從前的確寵愛你.那是因爲你那時沒有如今這般狠毒.”
沉浸在回憶中的女子驟然擡起臉龐.失去了華美衣飾的她與這樣輝煌的大殿顯得格格不入.“若說見不得光的事.這後宮裡誰沒做過一兩件.然而臣妾無論怎樣.從沒有害過她人啊.”
“宸妃娘娘莫不是忘了.信妃是怎樣死得了.”玉衍忽然開口.她懷抱鵝絨軟墊.一雙眸子清冷而深邃.“是呵.娘娘固然不曾害過人.然而這宮裡但憑誰得罪了娘娘.她怎會有好下場.昔日的信妃如此.今日的呂才人亦是.娘娘手下的冤魂還嫌不多麼.”玉衍瞳仁中清晰地倒影着宸妃寫滿了恨意的面容.然而她卻彷彿渾然感知不到那欲要將她撕裂的目光一般.玉衍緩緩閉上雙眼.字字擲地有聲:“怪不得瑾皇妃曾說娘娘.多行不義必自斃.”
這最後一句如同一把冷箭釘入裕灝的心臟.他幾乎是怔了一怔.似是被這久違的稱呼震懾住了心智一般.須臾.終於背向宸妃.一字一字道:“邢氏.戕害妃嬪.爲人狠辣.不配在後宮爲妃.即日起除去一切封號.打入冷宮.至於常在回紇氏……”
“皇上.”玉衍適時開口.“嬪妾自有孕以來.已經歷太多風波.嬪妾不想再見到殺生之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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