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着兒子淺見,若是因爲謝大人這摺子中所說的一點點小事就苛責六弟的話,難免會讓北疆萬千將士心寒……”魏王說的頗爲實際,沒有一味的亂扣帽子,甚至還爲寧王求了情。
然而,不光是皇上聽着眉頭越皺越緊,就連秦王心中也是一緊,目光不由掠了過去,冷聲道:“三弟這話,我可不敢苟同。”他冷聲冷氣慣了,這些年說話無狀也是有的。更何況,畢竟是比魏王年長些,這半年來又被皇上注重,因此魏王也沒有給他臉色,只和氣地笑了笑,道:“都是自家兄弟,難不成二哥還真想讓父皇因爲這點小事兒責罰六弟不是?”
“父皇會不會責罰寧王,自有父皇決斷,我身爲子,身爲臣,並沒有插手的權利。”秦王道,拱手行禮才皇上解釋自己剛纔打斷魏王的原由。
“兒臣不敢苟同三弟的話,是指那句父皇苛責了六弟,難免會讓北疆萬千將士心寒。”秦王直起身,直接道:“三弟之前的話說的很對,他不善武,沒有領兵打過仗,自然是不懂這軍伍之人的想法。以烈風營爲例,兒臣入烈風營管事時,烈風營上下不成樣子,一派的腐朽,然而忠君愛國卻是最爲基本的。對於軍中的兵卒、軍人、將領來說,不管哪一個都是隨時準備好了,爲了必要的時候爲父皇拼出性命的。”
皇上揚眉,不得不說,心中舒暢了不少。
這纔是他的兵……
“所以,六弟做錯了,不管是戰事緊急,又或者是當時北疆形勢已經與父皇所知不同,違背了父皇的旨意,他總歸是做錯了。這般行徑,縱然可以理解,卻不能姑息。”秦王說的斬釘截鐵,倒是讓皇上心中最後一絲疑慮給抹去了。
秦王這樣子倒是不像也要給寧王求情的模樣。
倒是魏王,雖然有些出乎他的預料,爲寧王說了好話。不過秦王這麼一打岔,皇上也就回轉了過來。
跟他玩這點兒小心思,都是他當年玩剩下的了。
“所以,父皇責罰理所應當,如何會寒了北疆萬千將士的心?”秦王冷眼斜了魏王一眼,“若如三弟所言,這天下四方邊境,父皇如何敢放心讓人去駐守邊境?更何況,寧王早已經不是北疆將領,父皇處罰寧王,北疆萬千將士如何會知道?難不成,還有人想要暗中趁機鬧事、煽風點火不成?”
秦王的話步步緊閉,魏王不由心中暗恨。然而,他卻是也沒有懷疑秦王的意思,畢竟秦王也是軍伍出身,性情向來是誰的面子都不給。特別是得了皇上重視之後,連着齊王的面子都不給了。
也難怪,齊王有所舉動,他都不知道。
齊王啊齊王,你這可是搬起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了!你可有想過,給你拆臺的不是我這個三哥,而是你素來親近、維護的二哥?
魏王心中冷笑,面上卻是露出羞赧之色。
“二哥句句在理,爲弟受教了。”他說着拱手行禮,然後才轉身認真對皇上道:“果然,兒臣是班門弄斧了,所想太過於複雜……只是,還請父皇念在六弟駐守北疆那種苦寒之地六年之久的份上,功過相抵也就是了。別在罰六弟的……”
“軍令如山,死罪可脫,活罪難逃。不然日後駐守邊境的將領都有樣學樣,覺得父皇寬厚……”秦王冷笑,“防範於未然這句話,三弟當懂纔是。忠心耿耿之將領,自然不會因爲這些事後的處罰而心懷耿耿。而那些心有異動的人,看看這些前車之鑑,也當引以爲戒纔是。”
魏王幾次三番被秦王打斷了話,此時只得垂手站在一旁了。
皇上見狀卻也不惱,這纔開口道:“咱們都是父子,何必這般拘禮,都坐下慢慢說。”他語調緩和,也並沒有苛責魏王的意思,魏王這才覺得安心了些。
畢竟,皇上還是希望看到一個心軟些,有着兄弟之情的人登上皇位的。像秦王這般不顧情面的,這輩子是沒希望了。也就是當個悍將而已……
“謝天峰摺子中所說的事情,朕思來想去,若真說他有意違抗聖旨,自然是過了。可是,若是真的不責罰,未免讓人心生猜疑,又或者是心存僥倖……”皇上緩緩開口,目光從魏王身上滑過,看向秦王,“你原本就熟悉軍務,你說,該如何罰纔好。”
秦王心中早有定論,直接道:“重打五十軍棍,罰俸三年。若在軍中,當調派去先鋒軍,以功補過!”
字字鏗鏘,沒有半分的遲疑。
皇上聞言很是滿意,又轉了話頭說起其餘瑣事,留了兩個兒子用膳,回頭這才問鄭海:“看明白了沒?”
鄭海笑着扶着他的手,道:“奴才看明白了,秦王殿下鐵面無私,從來不計較私情,一是一、二是二。魏王殿下則心軟許多,顧忌兄弟情分,這才罔顧了有些小節,爲着寧王殿下求情呢!”
“你啊!”皇上搖頭,“你只看了表面!”
他說着冷哼了一聲,天色已暗,暑熱漸漸退下。他緩步在宮中走動,評價着自己的兒子。
“秦王倒是真的鐵面無私。這個脾氣,早十多年都是這樣了。然而,他縱然不在乎寧王,卻是對軍隊更有些認同感,不容魏王污衊軍中兵卒。”
說到這裡,皇上深深嘆息了一聲,“朕還記得當年他風姿煥發的模樣,若不是那一場災禍……”
“皇上……”鄭海聞言忍不住低聲叫了下,“那是天災,秦王殿下……”
“你不用多說,難道朕不知道嗎?”皇上搖搖頭,“這些年來,朕心裡都有個疙瘩,不願意看秦王,認爲他心懷怨念。如今時日長久,自然也看得出來他就是如此的性格……”
鄭海這才鬆了一口氣。
皇上見他如此,這才又接着道:“只是終歸誤了他,讓他如今脾氣越發的彆扭了。”
“秦王殿下這般也好,在皇上面前也喜是喜,怒是怒,這般直白也是難得了。”鄭海低聲說了一句,“皇上,縱然當初秦王殿下毀容是災禍,可是也算是因禍得福。如今得皇上器重和信任,可是旁人求都求不來的呢!”
他知道皇上有心結,只能夠這般開脫,卻連當初的事情提都不敢提一句。
皇上半響沒有說話,等到再開口,提及的卻是魏王了。
“魏王,明着求情,實則是誅心,其心可誅!”他一句話透着冰冷,倒是讓鄭海都嚇得頓了下腳步,之後才連忙快步跟上,一句話都不敢說多了。
“這麼些年,你還是這般謹慎!”皇上笑了笑,眼中卻是一片的冰冷,“朕就不信你沒看出魏王的心思來。”
“皇上……”鄭海求情,“魏王殿下說的,未必沒有可能……”
皇上緩緩擺手,冷冷道:“誅心更爲可恨。”他說着看了一眼鄭海,“想想寧王的命格……”
鄭海猛然捂住了嘴,看了看左右這才道:“皇上,此事奴才已經當做做夢,全然忘記了……”
“你忘了,那是不敢記得。朕記得,卻是不敢忘。那可是朕的兒子,剛剛出生,就被人那般利用……”他冷笑了幾聲,如今蓉妃年華不再,自然是比不上宮中那些年輕的女子受他喜愛。然而,寧王卻是他兒子中最爲出色的那一個,卻因爲出生之時天有異象而被人利用,當做是了一塊踏腳石。
“皇后和齊王好盤算!”皇上冷笑了下,“如今又弄出了北疆的事情來糊弄朕,寧王有錯,朕自然是要罰的。然而,這些人想要添油加醋,讓我對寧王生出忌憚之心……”
“哼哼哼……前車之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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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王府中,傍晚花香襲人,趁着天氣涼爽,明華讓人在院中放了竹榻,吊着竹蜻蜓,風車之類的東西在一支彎彎的竹竿上面,逗着兒子玩耍。
另外一邊還有鈴鐺等物,牀下燃着驅蚊的香料,也免了蚊蟲的叮咬。
小名爲汶哥兒的嬰兒如今已經會伸手抓東西了,呀呀的叫聲也很是可愛,寧王回來的時候就見着這般情形,不由從紅櫻手中接過了那鈴鐺的竹竿,輕輕晃動。
一陣銀鈴聲引得汶哥兒不由回頭,因爲抓不到鈴鐺而啊啊直叫。
寧王把鈴鐺放低了些,汶哥兒一把抓住就讓嘴巴里面塞。他見狀連忙過去小心翼翼從汶哥兒手中取走了鈴鐺,問道:“這是餓了嗎?怎麼見什麼都吃?”
“這麼大的孩子,就是這樣呢!”明華笑了笑,“好奇。”
當初庶弟晉哥兒也是這般,她還暗暗嫌棄了一番呢。
天色漸暗,明華就讓人收了東西,抱汶哥兒休息,這才與寧王入了屋內,給他更換衣衫,問道:“之前母妃派人來,可是有事?”
“送了兩匣子的點心,還有兩句話。”寧王把鄭海幾番周折傳過來的話重複了,這才道:“看起來,鄭海是真的有心了。”
“這也不奇怪,齊王和魏王,明眼人誰看不出來他們的性情?”明華搖頭,“爲着長久計,自然是不會依附他們的。不過,王爺也不能只憑着鄭海就掉以輕心纔是。”
“秦王和魏王入宮,他們說了些什麼,我大約也能夠猜測到。”寧王緩緩開口,看着明華卸下那些朱釵,只留兩支簡單的在青絲之間,就笑着道:“今日府中來客人了?”
“幾個妹妹過來了。”明華笑了笑,“見了見汶哥兒,二妹送了見面禮。也讓他們兄弟幾個見見面……”她說着過去坐下,這才道:“如今二妹夫做事倒是還算用心,我看着魏家和沈家也有依附過來的意思……”
至於三妹林明若,實在是在夫家沒有半分的話語權,這些事情她有心而力不足。而她夫婿李尚文卻是個知足常樂的人,倒是沒有那般的急切。
寧王道:“再緩緩,等我這邊落魄了,再看他們如何選擇吧?”奪嫡可不比其他,若是心智不堅,轉頭把他賣了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明華點頭,“我也是這般想的,所以就只拖拉着,沒有回絕,只讓他們等等。”夫妻兩人有商有量,絲毫不擔心謝天峰的那一封奏章。
第二日一早,寧王就被招入宮中。得了這個消息,京城知道消息的府邸都在緊張等待着這個結果。
不過一個時辰不到的功夫,寧王就被人擡出了宮城。
五十大板,衣衫都浸透了血跡。而皇上的斥責也漸漸傳入衆人耳中,說什麼在北疆違抗皇命,戰時緊急,事後卻沒有請罪!寧王殿下沒有半分狡辯,當場認罪,這才只罰了五十大板,扣了一年的俸祿。
此消息一傳出來,秦王在府中緩緩舒了一口氣。
寧王度過了這個劫難,這份人情他算是還了。
魏王卻是有些失望,不過也算於他有利,痛痛快快喝了三杯酒,才讓人去叫劉榀商量接下來的籌謀。
齊王卻是失望透頂。
五十大板,聽着嚇人!然而宮中那些人他會不知道嗎?若真是下狠手,別說寧王身子骨素來需了,就是個彪形大漢,五十大板也能把人打得內臟俱裂身亡。
寧王就是點皮肉苦頭,罰了點兒銀子!
這謝天峰究竟會不會寫摺子,還是秦王或者是魏王那日入宮,給寧王求情了?這兩個人,究竟哪一個纔是站在寧王那邊的?
不,不可能是魏王。魏王跟他鬥了這麼多年,如今他勢弱,寧王異軍突起,魏王不可能還爲了跟他死磕就不顧寧王的威脅的。那就是秦王……秦王……
秦王與他生疏,就是從寧王推舉他入烈風營開始的。難不成,寧王知道了當初那場讓秦王毀容的災禍……
齊王只覺得心煩意亂,吩咐丫鬟道:“請兩位先生過來,還有,讓人送一壺安神茶過來!”只有喝了那安神茶,他才能夠好好思考接下來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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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王府中一片慌亂,陳大夫、傷藥,熱水,乾淨的布條……一樣都是早就準備好的。
明華隔着屏風由着陳大夫給寧王收拾傷口,心中縱然是心疼不捨,卻也知道這是寧王早就定下的謀算了,不捱打,反正也要挨罰。不管怎麼樣,這一出苦肉計總歸是要演的。
“皇上倒是留情了。”五十大板,縱然不是最輕的,卻也不是要命的那種。鄭海監刑,自然是又留手了三分。這傷口,就是看着血肉模糊嚇人一些,實際上,三五天就能結痂,半個月就能行動如常了。
“若是打的狠,十板子都能比這重。”寧王笑了笑,雖然疼的冷汗直冒,卻也沒有叫疼,只隔着屏風安慰明華,“這已經比在北疆時好的多了,那時候舊傷未愈,若是北陵人來了,照樣要出城迎擊……”
明華想起他身上那些深深淺淺的傷痕,不由鼻子一酸,眼淚猝不及防就啪嗒啪嗒落了下來。還好兩人隔着屏風,她連忙擦了這失態的眼淚,才道:“接下來,王爺還準備按照計劃行事?”
寧王自然是不會瞞她的,只大約說了下順從齊王誣陷,然後絕地反擊的計劃。一開始明華也是認同的,只看計劃本身是沒有任何問題的。然而,如今寧王趴在牀上,冷汗淋淋,還強忍着痛苦的樣子,卻讓她有些後悔了。
又沒有到絕境,按部就班的處理難道不好嗎?
寧王卻是聽出了她聲音的異樣,猛然擡起身子,越過屏風看過去。見明華雙眼發紅,他忍不住苦笑道:“你……唉,明華,你別哭啊……這就是小傷,真是小傷……”
當初他被伏擊遇刺,明華都沒有這般失態……
明華見他不老實的樣子,立刻雙眼一瞪,起身呵斥道:“你給我老實趴下!”
寧王立刻老實趴回牀上,明華這纔對陳大夫點頭道:“有勞陳大夫了。”
“無妨無妨。”陳大夫呵呵笑着,“王妃不用擔心,就如王爺所說,只是破了一層皮。清理乾淨了,塗上藥,三天就沒事了。”
“是啊,明華你放心,真的是沒有傷到半分的筋骨。”寧王連忙保證,聽得明華嗯了一聲,他有些心虛地輕輕吐了一口氣,轉而才道:“不過,父皇如此留手,定然是秦王幫我說了好話了。”
“秦王殿下重恩情。”明華點了點頭,“秦王妃已經派人送來了上好的金瘡藥,還有一封手書。”
不過她慌亂寧王的傷勢,因此都沒顧上看那一封手書。
“只怕是秦王寫給我的信,提醒我的。”寧王立刻道:“快拿來我看看。”明華立刻起身去拿了那封手書,送給寧王,見着他屁股一片血肉模糊,立刻轉過頭去道:“王爺這皮肉之苦,若是能不受,最好不受。”
寧王拆開信,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半響才意識到明華跟他說的話。他苦笑道:“這些真不算什麼。”說着拉住了明華的手,道:“我只希望不要累及妻、子就好了。”說着把信給了明華,“你看看吧。”
繼而又他又道:“不過,如今有秦王在,想來……”
明華把信看了,半響才低聲道:“沒有想到,魏王和齊王倒是有這般一條心的時候。”
“既然我命格的事情被皇上察覺了,縱然給皇后留着三分情面沒有公佈於天下——呵,這本就是無法明說的事情——然而,齊王總歸是前途盡毀了。他不死心,魏王卻是能夠看出這端倪的……幫他一把對付我,就是幫自己。”
寧王深深吸了一口氣,半響才道:“如今只等齊王的下一步了。”
如今是臨陣抗命,下一步,只怕該是擁兵自重了。再接下來呢?
明華想了想,怕就是上真憑實據,一個勾結大臣,意圖謀逆的罪名就要扣下來的。
這般漫長的鋪墊,一步步讓皇上對寧王心存猜疑的謀算,實在是不像齊王之前瘋癲的樣子。若是以齊王之前對付長公主的樣子來看的話,直接上了證據狀告寧王謀逆,那可就是一個大笑話了。
這猜疑和芥蒂,通過一次次的摺子深入皇上心中,最後再是謀逆,只怕皇上就再無一分對旁人的懷疑了吧?直接就接受了寧王有謀逆之心的事實……
這真的是一個好謀算。
寧王被打了一頓板子,爲的又是抗旨不遵的事情,來寧王府的人自然不多。秦王這邊秦王妃讓人送了藥材和手書,隋家也送了藥材過來,還有祛疤的梅花膏。鄭天行夫婦是親自上了門的,蘇姑母和蘇姑父也來了一趟。
兩個男人在書房詳談,女人們則哄着汶哥兒說話,都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臨走之前,蘇姑母才沉聲道:“你且放心,你背後……你和寧王背後,不止有國公府呢?還有蘇家!”
明華心中感動,只低聲道:“如今王爺烈火烹油,引得小人忌憚、污衊也是有的,不過皇上如今畢竟更信重王爺些,只是不罰不足以正法紀,王爺也說了。他理應受罰,心中並無半分的怨言。直說惹得皇上發怒,是他的過錯。”
這話轉頭就傳遍了整個京城,皇上聽到的時候也是愣了愣,半響才寬慰道:“老六還算懂事。”
鄭海笑着道:“這話,皇上倒是不覺得是假的,特意說給皇上聽的了?”
“你懂個屁!”皇上指了指鄭海,又看了看那離去的宮女,半響才把一些話給瞞在了心中。
寧王做了什麼,幹了什麼,他如何不知道?
這話,原本就是私下言語,並非說給誰聽的。只怕事到如今,寧王夫婦還不知道這話是如何傳出去的吧?皇上得意得哼着小調,想起那一日派去寧王府的影衛,傳回來這話時,他心中的動容,不由緩緩搖頭。
老六啊老六,既然你純孝,那麼父皇也就只能幫你到這裡,爲你揚名了!
至於那些心懷不軌的人……
皇上心中沒由來升起了一股子的焦躁,回頭道:“寧王捱打過了幾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