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按理說,在農田裡長大的溫特跟在底巢掙扎的海斯,終其一生都不會有任何交集,但這就是命運的奇妙,或者說稱得上是一種奇蹟,也許並不顯眼,但仍然是一個奇蹟。
也是因爲彼此年齡相似,所以溫特跟海斯很快建立了友誼,海斯很羨慕溫特擁有的完整家庭,儘管不富裕,因爲他終其一生大概也無法體會到,與父親一起在烈日下耕作,在傍晚時返回小木屋,看到母親已經準備好飯菜,並絮絮叨叨的場景。
以及在晚上睡覺前與兄弟姐妹們下棋,並相互指責彼此悔棋的那種快樂。
所以海斯希望自己能儘可能幫助溫特活着回去,回到他的家鄉,那樣的家庭少了任何一個人都會是很痛苦的,因爲他們會爲失去而悲傷。
至於海斯自己,他知道除了班裡的人,哈謝特大叔和小安,大概沒有人會因爲他死去而悲傷,也許如果他運氣足夠好能夠回到那個混亂黑暗的巢都,那麼他應該也能做些什麼吧......
他從營長那聽說戰爭可能要結束了,這是一件好事,目前他們都還活着,已經比60%的人強了——這也是他從阿尹長官那聽來的,好像是什麼和他同一批的新兵陣亡率已經超過了6成。
“準備發射,一分鐘倒數。”
一個刺耳的金屬聲音通過隱藏的傳訊器發出,海斯也聽到突擊坡道緩慢關閉的金屬摩擦聲。
當海斯感覺到突擊艇引擎的振動變得更強時,聲音又出現了。
“準備發射,三十秒倒數。”
此時他注意到溫特正緊緊握着掛在脖子上的天鷹吊墜
“別擔心,溫特。”
海斯面帶微笑看着對方,試圖減輕這個新兵的焦慮,就像安慰朋友一樣。
“我第一次登陸的時候,哈謝特大叔就說了,需要擔心的不是掉下去,因爲任何東西也得等你撞到地上纔會殺死你。”
“......十秒倒數。”
金屬的聲音繼續倒計時,海斯和溫特一起向帝皇祈禱安全下降。
“願帝皇保佑爾等。”
引擎點火時,一個更人性化的聲音響起,隨後海斯發現自己突然失去了重量。
他們離開了安全的運兵船。
“方位17度15分。”
在引擎的轟鳴聲中,駕駛艙裡幾乎聽不見聲音嘶啞的導航機奴那如羊皮紙一樣薄的語調。
“建議進行-04度09分的航向修正,以獲得最佳的大氣進入,所有其他系統讀數正常。”
“檢查。”
主飛行員沉聲說道,自動向前推動他的控制桿進行調整。
“新方位:12度07分,確認航向修正。”
“修正確認。”
輔助駕駛機奴發黃的無神眼睛在眼窩裡翻了個白眼,重新檢查了它的計算。
“五秒後進入大氣......二、一,進入大氣,所有系統讀數正常。”
短暫的顛簸很快消失。
“看看那光。”
副駕駛嚼了嚼口香糖,眼睛從他的儀器上擡起了幾分之一秒,從登陸器機頭的觀察口看到飛船被一團明亮的紅火光環包圍着。
“不管我們做了多少行星空降,我都不習慣,這就像騎在一個火球裡,我不得不爲第一個製造隔熱罩的人感謝帝皇。”
“隔熱罩讀數正常。”
機奴發出聲音,齒輪在它喉嚨裡面旋轉,因爲它把評論誤認爲是一個問題。
“外部溫度在允許的操作閾值內,所有系統讀數正常。”
“那是因爲你只做過十幾次空降。”
主駕駛員拿起咖啡壺扭開蓋子,喝了一小口,然後又扭緊。
“相信我,當你再來上十幾次,你甚至都不會注意到它,着陸信標的信號怎麼樣?我不想錯過降落點。”
“信標信號讀數強烈而清晰,對空掃描沒有敵對信號,看起來天空都歸我們了.....等等!探測器正在閱讀一些——”
“警告!警告!”
機奴打斷了一切聲音。
“發現未標識的小型目標快速接近,疑似爲敵人防空導彈,建議進行規避機動,第一批導彈軌跡87度03分,警告!發現第二批導彈發射,導彈軌跡——”
“迴避動作確認!”
主飛行員聲音變得十分緊張,他一邊說着,一邊將控制桿向前推,將登陸器推入俯衝狀態。
“盯住敵方軌跡和空速,直到有進一步的命令,部署箔條!”
“箔條啓動,讀取箔條的儀器成功部署。”
副駕駛看着面前的一個屏幕,聲音突然變得嘶啞。
“等等,箔條阻攔了一部分,好像……王座啊!敵方導彈的數量太多了!他們是在進行覆蓋性射擊,我們沒有得到任何警告!”
“你的意思是?好吧,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如果他們盲目開火,那麼他們發射一千個都不一定有機會擊中我們。”
說是這樣說,但該躲還是得躲。
“準備硬着陸!”
主駕駛員一邊說,一邊大聲命令登陸器向前推進,進行更陡峭的俯衝,而從外面他們可以聽到第一枚導彈爆炸的聲音。
“機僕:解除標準襟翼和導航安全協議,我想要完全控制!降落點可能會有些偏移!”
對於海斯來說,這次體驗與之前都不一樣。
他感覺自己是真的在往下掉。
沒有什麼可以減緩或阻止他們。
像彗星一樣。
從星辰間隨意的往下掉。
在載員艙裡,所有人都被加速的力量勐地撞回座位上,海斯感覺他的胃好像要從喉嚨裡往上推。
在他周圍,他聽到了憐憫的呼喊和低聲的誓言,與此同時,他臉上的皮膚被拉得緊到他確信即將從他的骨頭上撕下來。
然後,比他以前所感受的任何噪音都響亮得多,出現了另一次爆炸的轟鳴聲和隨之而來的撕裂金屬的聲音。
伴隨着這些聲音,墜落開始了,他發現自己以更大的力量被推倒在座位上。
溫特尖叫起來。
“我們被擊中了!我們被擊中了!我們從天上掉下來,我們要死了!”
“溫特別這樣,你會嚇到其他人的,你得——”
海斯剛說兩句,就感到他的腸胃在一股噁心的酸潮中上升,他最後一頓飯的半消化殘餘物不受控制地從他的嘴裡噴出,浸透了坐在他前面那倒黴的哥們。
不過就在這失重進一步折磨他的胃前,整個世界都停止了旋轉,突擊艇發出了刺骨的撞擊聲和可怕的尖叫聲,就像一隻受了致命傷的野獸的喪鐘最終擊中了地面。
乘員內部陷入一片漆黑,一時間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