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了一個噩夢。
夢到自己孤獨而又彷徨地躺在凍結的泥地裡,雙腿動彈不得,更無法站起,身軀無助地被黑暗籠罩,雙眼猶然凝視夜空,試圖從寂冷羣星中讀出個預兆。
然而,是夜羣星緘默,夜空陰鬱,不予人半分慰籍。
他找不到答案,便從泥濘中掙扎起身,環顧四周,希求能看見些許光明的跡象。
但黑暗中既無動靜,更無希望,唯有淒冷的寂靜。
黑夜的巨手將周遭景象掩起,又爲其畫上憧憧陰影,他就這樣獨自一人被遺棄在黑暗世界中,無望得救。
有那麼一會兒,他甚至覺得自己已是銀河中最後一人,又因其驚悚而疾忙將這想法逐出腦海。
“我是誰?”
這問題兀自重現腦海。
“爲什麼會在這?”
在困惑中,諸般不適隨之而來。
冷風噬咬暴露在外的面頸,力讓他頭腦昏沉,恐懼、寂寞、孤獨向幽靈一樣纏繞在他周圍。
但這一切都遠不如寂靜那麼糟糕。
他從未想過噪音竟能予人平靜——
這寂靜凸顯出他的孤獨,讓他直面恐懼。
他在黑暗中,以恐懼爲伴,心潮難平。
“我是誰?”
這問題依舊揮之不去。
“爲什麼會在這?”
他時而心悸欲號,想求助、想討饒、想尖叫、想大吼、想祈禱,只求能打破這可怖寂靜。
每當如此,他又不得不全力剋制,緊咬嘴脣以免喊聲滑出。
他不知道自己在恐懼什麼,但本能讓他保持安靜。
於是,他只能默默承受這寂靜,即使希望渺茫,他也無力促之。
“我是誰?”
當這個問題再次出現時,一個念頭在他心中砰然作響,他想起來了。
“我是巴赫拉姆·塔特,我是巴赫拉姆·塔特……”
雖然第一個問題得到了答案,可是第二個問題仍然困擾着他。
但他只覺得自己一無所有,無所牽掛。
過往那些緊要事物,家庭、親人、對神皇的信仰,都已遠逝。
就連他的記憶也宛如夢幻,往昔種種自眼前閃過,如他的未來般迅速凋零。
他的內心曾充滿光明願景,而今也在垂死時坍縮了,只留下屈指可數的選擇——號叫抑或沉默,清醒抑或入睡。
有那麼一會兒,睡眠顯得如此美妙,他已筋疲力盡,倦意儼如老友,在扯他入夢。
但他不願屈服,他知道若入睡則不會再醒,而這諸般選擇也將化爲泡影。
歸根結底,他所有的只是一個嚴酷的選擇:生抑或死。
而他拒絕死去。
“爲什麼我會在這?”
這問題無情地響起,但沒有答案。
他承認命運已不由自己掌握,自己惟有等待着,拒絕放棄或者入睡。
他等待着,命懸一線,似如潮暗夜中一星燭火。
忽然,一首空靈的聖歌自天空降下,一道金色的光束將他籠罩在其中。
直到此時他才發現,自己竟然是一個身穿華麗動力甲的阿斯塔特,一柄折斷幽綠色的長劍就落在他的腳下,而周圍的泥濘中,躺滿了各種可怖猙獰的怪物,它們就像點綴在褐色地毯上的花紋。
歌聲逐漸在他的腦中升調,巴赫拉姆也不自覺的放鬆了身體,飄向了撕裂黑暗天空的金色光柱。
然後,他的雙腳再次落地,卻已是一個孩童。
世界在他眼中陡然一變。
大地盡頭,日已西沉,紅霞映透半邊天穹,又將晚風中的的鹽田洗滌爲一片金輝。
在他短暫的生命中,這般日落已經目睹千次,卻獨獨爲這一次駐足。
他站在那裡,讓世界靜靜地圍繞自己,帶着心中難言的感懷,注視夜幕降臨。
“家人都還好嗎。”
家——
這個想法讓他轉過頭來,透過成堆的粗製鹽,望向彼端的屋子。
他看見斜落屋頂上的煙囪,塔狀的倉庫,父親搭建的雞舍,關着駝獸的廄棚。
他望見自己生長於斯的那座小鐵皮屋,一所帶有低矮木質門廳的兩層小樓,窗扇大開,迎向落日餘暉。
巴赫拉姆無需入內,也知此刻母親正在廚房準備晚餐,姐妹們和弟弟則在佈置餐桌,父親在作坊裡拾掇器具。
很快,他們將入座就餐。
他的家庭就是日日如此作息,這般生活自他記事起便在延續。
也是同樣一個普通的夜晚,他偷偷離開了家,奔向了一個未知的未來,拋下家人……
滴滴滴滴——
忽然,一陣刺耳的噪音將他從這迷離的夢境中拖回到現實裡。
“唔?”
巴赫拉姆搖了搖發脹的腦袋,在迷糊中摸索了一下,最終找到了噪音的發音源。
他的對講機響起來了。
這讓他一個激靈,立刻清醒了過來,因爲他清楚的記得,這個對講機所能夠連接的,只有福德身上那個,而先前福德戰死後,他的對講機並沒有被收回。
那也就是說……
“怎麼了?”
不光是他,豪摩和其他幾人也被驚醒了,在這個環境下,沒人敢熟睡,大家都只是淺睡,所以一有動靜,立刻就甦醒了過來,一些人甚至本能的摸向了手邊的武器。
連樓上執勤的兩人,也從樓梯口處探出腦袋,想看看下面發生了什麼。
似乎,只有巴赫拉姆是昏睡過去了。
“是對講機,有人撿了福德的對講機,還打算和我們建立聯絡。”
很快,巴赫拉姆用最簡短的語言描述了整件事。
聽到他的話,周圍人紛紛露出訝異的表情,只有羅賓陷入了思索。
“一般來說,這種小型民用對講機的通話距離不超過一千五百米,他們離這並不遠。”
羅賓說着,站起身,從小小的觀察口向外望去,但什麼也沒看到,於是搖搖頭又坐回地上。
“樓上的你們別看熱鬧了,注意警戒,我們周圍可是有不少狼呢。”
聽到羅賓的話,上面兩人立刻又回到了各自的崗位上。
“要接嗎?”
豪摩看着巴赫拉姆,其他人也一樣,大家都在等他做決定。
“聽聽看他們要說什麼。”
巴赫拉姆考慮了一會,最終按下了對話按鈕,隨即一個低沉的聲音伴隨着靜電的雜音從對講機裡飄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