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8 誅人誅心
“自盤古開天地以來,陰陽調和,五行相剋,是爲人間正道。要說這何爲陰,何爲陽,自然是……”
臺上,秦恆正捧着不知經過多少人潤色的稿子,搖頭晃腦,吐沫橫飛,斜眼一瞟,眼眸中滿是得意。
秦恆自信滿滿,手中拿着的這一篇稿子,是集天下之大成之作,還能比不過她那一段不知所云,毫無文采可言的“隨筆”麼?
卻見安大人不溫不火的神情,整個人慵散的站在那裡,心中又有些疑惑。再看到她嘴角的笑意,驚得連握稿子的手都在發抖。
她在笑,安大人居然笑了。
當然秦恆並不認爲自己讀的有什麼好笑的地方,那麼唯一可能會讓安大人發笑的,自然就是,她在想別的事情。
他不知怎麼的,就想起十日前,安大人在京兆尹的堂上,說的那句,“九族之內,屍橫遍地,流血千里,不留活口!”
讀一句,秦恆看一眼安雅,只見她的笑意越發的深邃,越發的溫柔,他的心也一點一點的沉了下去。
這是什麼意思?
突然,他的精神就似崩潰了一般,扔了手中的稿子,指着安雅,尖細的嗓子大叫着:“不要笑,你不準笑!”
安雅有些莫名,她揉了揉自己的臉,看了眼李智宸,他衝她搖了搖頭,她的心安定了下來,“搞什麼嘛,她再無恥,再狂妄,再目中無人,也絕對不可能在此時此地,露出……呃,無恥的笑容。”
她眉頭一皺,只當是秦恆使的什麼計策,冷冷的說道:“我真傻,真的,我單知道在衆人面前哭,是很沒有面子的,我不知道原來笑也是不對的,尤其是在這樣的場合。”
聽到那句“我真傻,真的”,秦恆幾乎是跳將起來,瘋了一般的大聲怒罵着:“妖孽,妖孽!你去死,你去死啊!”
李智宸放下手中的杯子,看着他,覺出一些不同尋常的意味來,他的手指輕輕的敲擊着桌面,提醒安雅小心。
她看着秦恆,又看了看四周,覺得此事很是蹊蹺,只是敵暗我明,有些不好辦啊。她想了想,決定還是先試探下虛實再說。
她緩緩的開頭,帶着冰涼涼的聲音,全不似方纔的戲謔,“我真傻,真的,我單知道長的漂亮的人,才能被稱之爲妖孽,我不知道原來我這樣的女人,也能有幸得到這樣的稱號。”
一邊說着,安雅一邊細細的察看他的神情,只見秦恆太陽穴鼓出了一個小點,突突的跳着,還沒等她看清楚,卻又消失不見了。
話音剛落,秦恆猛地抱着自己的頭,砰的跪倒在地,大聲呼痛,不住的捶打着地面,不多時,拳頭上已然佈滿了鮮血。看那架勢,頗有幾分不死不休的意味。
安雅疾走兩步,蹲下身子,金針急速而準確的刺入他的幾個穴位中,秦恆立時不叫了。又從袖中取了藥丸,塞進他的口中,並起雙指,一股真氣引導着藥丸儘快的散發出藥性。
這一切做完,安雅累出了一身熱汗,示意臺上的侍衛先將秦恆擡下去。再轉頭看去,圍觀的人羣中,明顯有了一絲說不出的變化。
等等,安雅心中一驚,這是怎麼回事,莫不是以爲她殺人滅口不成,繼而逼瘋秦恆吧?
“我真傻,真的。”安雅一拍腦袋,第一次由衷的嘆道。
“是誰呢?”她仔細的看着周圍的每一個人,每一個都有嫌疑,每一個卻又沒有動手的理由。
究竟是誰,恨她至此,不惜當衆行兇,也要讓她無法自辯。
她有些懊惱,爲官二載,她仗着李智宸的絕對恩寵,和對大魏的不世戰功;仗着自己腦中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才學,縱橫天下,未有敵手,便好像真的沒有敵手了。
她錯了,既然錯了,那就必須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就如同那日一樣,一個黑影憑空出現在半空,踩着一片虛無,堅定的向着高臺而來。
只不過,沒有那圍繞周身的無邊鬼氣,和陰森恐怖的壓迫,這個人笑的春風和煦,一張口,就連聲音也是那般的誘惑動聽。
“安大人。”他淡淡一拜,朗聲說道:“我只想問問大人,爲什麼你還活着?”
此言一出,臺上立時響起一片驚呼聲,當着大魏皇上的面,公然辱罵最受寵愛的安大人,這人是吃了雄心豹子膽麼?
但安雅沒有動怒,甚至有些害怕的退後了幾步,她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意思。
餘杭郡中數萬人口,一夕之間,生機全無。幾乎全是死在她手中的化屍粉下,化作一灘清水,混在江水中,消失的無影無蹤。
她看着眼前這人的眼睛,輕聲說道:“原來是你,君浩。”
君浩收起了手中的紙扇,指着她厲聲喝問道:“我尊貴的安大人,我只想知道,爲什麼大人去了一趟餘杭郡,餘杭郡中數萬人便都不見蹤跡了呢?”
“那是天災。”她躲開君浩的眼睛,淡淡的說道。
“是嗎?”君浩的臉上滿是不屑的笑意,提高了聲音,說道:“若真是天災便也罷了,可當真如此嗎?”
君浩逼近了兩步,氣勢逼人,每一步都像是重重的踩在安雅的心上:“那爲什麼,只有大人和大人的親屬毫髮無傷的逃了出來,旁人卻都不見了呢?”
“雖說他們傷的有些重,樣子有些慘烈,但是皇上仁慈,遍尋天下名醫,以一國之力救之,也未必不能活下來。更何況,大人本身就是一位不世出的神醫,不是嗎?”
君浩咄咄逼人,一句接着一句,絲毫不給安雅開口說話的機會。扇子一指,沉聲說道:“安大人可是剛剛纔給我們展示了起死回生的醫術,不會這麼快就不認賬了吧?”
“她中計了。”到了此時,安雅要還是弄不清楚,君浩此行的目的,那她就不是安大人,而是安笨笨了。
她眯着眼睛,震驚的看着君浩,難道說餘杭郡中洪水滔天,喪屍橫行,逼得她不得不斬草除根,以免將喪屍病毒蔓延開來。
這一切的一切,全是眼前這人的手筆?
她安雅的命哪有這麼值錢,值得用千萬人的性命來構陷,他瘋了麼,還是說他身後的扶桑門瘋了。
君浩像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嘴脣輕動,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響,透過脣形可以讀出他要說的話。
“誰告訴安大人,那種病會傳染的?”
安雅一愣,“不會傳染麼?”
她再愣,好像是沒人告訴她,可是……
猛地,她詫異的擡起頭看着他,她的直覺告訴她,這個人知道。
知道一個被各種吸血鬼,喪屍片所薰陶出來的人,看到那些東西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悉數坑殺。
好一個誅心之計,好一個算無遺策,和他比起來,自己的那點小陰謀,小詭計,算的了什麼?
如此想來,她的心中一片慌亂。
她絕非畏懼,而是愧疚,那一日於平靜無波的江水之上,在遍地流血,死傷無數的百姓之中。
一點藥粉,一縷青煙,一種想救而又無能爲力的蒼白,註定是她這一生永遠無法忘記的沉重記憶。
她自以爲她做了最正確的選擇,對的起這天下蒼生,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漫漫長夜,不知有多少次,看着暖爐中徐徐上升的青煙,她總會想起那些無辜逝去的生命,千百次的嘆息,只餘下心中永遠的痛。
如今,聽着君浩清冷的話語,即便知道這其中定然有什麼陰謀,她的腦中還是“嗡”的一聲炸開。
是啊!爲什麼他們都死了,自己卻還能好端端的站在這裡,嬉笑怒罵,嘲笑天下的讀書人中了安大人的圈套,語帶譏諷的表達着她的不屑。
爲什麼她沒有死,爲什麼她還活着?
安雅垂下頭,望着一丈之外睜着眼睛,帶着疑惑而憤怒的目光看着她,等着她解釋的老老少少,啞口無言。
解釋什麼呢?是她救不了他們,是她親手處決了他們,甚至連這場看似慘絕人寰的天災,也是因爲她,纔給他們帶來了這場無盡的災難。
一瞬間,皇宮前的廣場上靜悄悄的,半點聲音也無,李智宸憂心忡忡的看着安雅,她的神情是那樣的痛苦,面色煞白。
他急忙站起身,繞過臺子,來到她的身邊,拉住她的胳膊,側身在她的耳邊說道:“朕帶你回去,在宮裡,在朕的眼皮底下,沒有人能傷你分毫。”
“不了。”安雅掙脫了他寬大的像似能包容她一切的溫潤手掌,顫巍巍的說道:“他說的沒有錯,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這一刻,這一位名震大魏,威懾鄰國,以一己之力逼退敵軍的安大人,脆弱的就像是一片泛黃的枯葉,一張輕薄的白紙,彷彿被人輕輕一碰,就會無聲無息的消失在空氣中。
恍惚間,她看到了昔日的好友,拔地而起的高樓,奔馳如飛的汽車,以及一切的一切,那些早已被她所遺忘的零零總總。
安雅只覺得胸中無比的沉悶,心臟一下一下猛烈而急促的跳動着,體內真氣翻滾,經脈逆流,口腔中充滿了血的腥味。
血珠一滴滴的落在李智宸明黃色的龍袍上,安雅倒下的那一刻,本能的攀着他的身體,指尖觸到了金銀絲描紋的盤龍上,耳旁只聽到李智宸驚慌失措的叫喊聲。
“叫什麼叫,老孃又不是快要死了。”她小聲的嘟囔着,低頭望見掌心的那一抹鮮紅,心中暗自嘆息。
“完了,完了,看樣子,本大人要成了大魏有史以來第一位被自己活活氣死的公主了,真是有夠丟人的。”
再然後,她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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嘻嘻,第一卷快要結束了,竹子會加油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