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凰,誓不爲妾 112 醜惡嘴臉
那老嫗憤憤的將手中的柺杖在地上重重一跺,雖是用足了氣力,但畢竟上了年紀,柺杖落地的聲響並不是很大,卻也驚得男子嚇了一大跳,連忙看看四周,眼見沒有人注意,這才略略放下心來。
婦人似是積怨已深,狠狠的說道:“我不來,是要看着你去送死麼?嗯?”
“娘……”男子正要分辨幾句,可看到老母親臉上憂傷悽楚的神情,終是什麼也沒說,那是他的娘,這樣苦苦的哀求,他還能說些什麼?
只是那眼神不時的往縣衙的門口掃去,似乎還想尋了機會去找安大人。
“跟娘回去,天下烏鴉一般黑,你當真以爲你心心念唸的安大人就是什麼青天大老爺麼?”老嫗恨鐵不成鋼的說道:“要真是個好的,能跟着那張毅同流合污嗎?”
“你看看!”那婦人揮舞着手中的柺杖對着縣衙門口行色匆匆的衙役們指指點點,連聲說道:“還不是和上次的那些人一樣,都是那套,吃吃喝喝,回去就說一切都好,平安無事,處處一片盛世讚歌?”
“娘,你不知道,安大人不一樣。”男子想了又想,還是忍不住要爲安雅說上一說,“安大人這些年都隱居樊城,想必是不知道張毅的所作所爲,否則肯定是要好好的收拾他的。”
“你別自以爲跟着安大人上過戰場,也立過些功勞,她就能幫着你。”婦人用看着傻子一般的神情,看着自己的兒子,“就你一個大頭兵,這些京城裡的貴人能記得你?”
“別傻了,跟娘回去。”婦人伸了手,去拉他的胳膊,淡淡的說道:“倒也得虧你有軍功在身,這些日子沒爲難咱家,這日子麼,苦就苦點,能過就行,別平白送了性命。”
“明天咱把家裡那幾只雞殺了,請衙門裡的那些人吃頓飯,總有些作用,吃人家的嘴短不是?”
男子看了看胳膊上母親枯瘦乾裂的手,因爲長期的勞作,老人指甲縫中都嵌上了難洗的黑灰,可以想見這些年過的有多不容易。
他又看了看懷安縣縣衙門上高懸的那兩隻亮堂堂的大紅燈籠,很是不甘心的跟着母親慢慢吞吞的往回走。
清冷的月光將母子兩人的身形拉的很長很長,人的陰影印在小巷兩邊的牆壁上,愈發的冰冷寂靜。
今日的月光淡淡的,籠在他們二人的身上倒也清晰,男子似是不經意間擡頭看了一眼頭頂那一輪圓圓的月亮,這一擡頭,終於將他的臉龐照了個清清楚楚。
這人,安雅想必是不會忘記的,要不是他在軍營裡鬧上一場,怕是她還不能那麼快就樹立了威信,成就了她的無雙軍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位名叫王皓的兵士,成全了當年那個急於立下軍功的安雅。
縣衙門前,不一會兒就聚滿了一羣從小城的四面八方而來,但俱是一臉焦灼的衙役,他們頭碰着頭,湊在一處小聲的嘀咕着,顯然是發了急。
“你找到了沒有?”一人急促的問道。
“沒有,清倌倒是好找,身段好的也有幾個,畢竟咱家大人不好這口。”
“大人是舒坦了,上下嘴皮這麼一碰,我們可就倒了黴了。”
“我說你小聲點,小心被大人聽到了。”一人生怕禍延己身,忙打斷了那人的冒失言論。
說話的人忙捂了嘴,壓低了聲音說道:“要不還是像上回一樣,去尋常百姓家找找?”
“怕是也沒有了吧?”
衆人連連點頭附和,深以爲然,“小媳婦就不必說了,大姑娘,咳咳……估計剩下的都是些歪瓜裂棗,你還能往大人面前送,這不是找死嗎?”
一句話說的衆衙役都安靜了下來,這人說的倒也不差,還能拿那些斜眼歪嘴的對付麼?
要說這安大人要求也不算過分,比以往那些大官好伺候多了,擱在哪裡,都是極好辦的差事,哄得高興了,說不定還能得個臉,可在這張毅張大人治下的懷安縣,那就當真是難比登天啊。
城中人口本就不多,張大人在任三年,能跑的差不多都跑了,沒跑的,也真剩下的不多了,總不能將自家如花似玉的姐妹送去給大人們糟踐吧。
萬籟寂靜中,不知誰提了一句,“聽說王皓家的小妹,長得還不錯,也還沒出嫁。”
王皓這個人大家都是知道的,懷安縣本就這些人,年歲相差不大的也就這麼多,都是打小一起長起來的發小。
沒出這些髒事的時候,他家也是常去的,王皓爲人仗義又好客,關係還算不錯,可自打他們幹上了這樣的營生,自然是不好腆着張臉再去叨擾的。
也因爲早些年喝了他家不少的好酒,吃了不好的好菜,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也將他家給遺忘了。
可今天,衆人互相看了看,有些猶豫。
“不好吧,都是熟人,這……”一人低低的聲音響起,剛想要再說兩句,立刻被人打斷了。
“那你說要怎麼辦?”那人一個個的指了過去,“是把你家姐姐送去,還是把你家小妹送去,你們自己說吧。”
話音剛落,方纔還想看在以往情面上再找找辦法的衆人,一個一個像霜打了的茄子,蔫了。
尤其是點到的人俱都是脖子一縮,這種事情,誰會往自己身上攬啊。
誰知道這些京城裡的大官有沒有什麼怪癖,又是否染上了花柳病,再想起上次被大人連騙帶威脅,送去伺候那位據說很有來頭的大人的姑娘。
那姑娘八成是信了大人說的什麼麻雀變鳳凰的鬼話纔去的。
好端端的一個人走着進去,第二天清晨便是擡着出來的,有人湊上去看了一眼,那叫一個慘啊,身上都沒一塊好肉了,聽說回去沒兩個時辰就一命嗚呼了,誰願意把自己的親人送去幹這個啊?
瞧着都是斯斯文文的,熄了燈,脫了衣服,誰知道是什麼德行,衆人集體抖了一抖,打了個寒顫。
“走吧。”
有人帶了頭,餘下的人也就都跟着了,反正出主意的不是我,第一個去的也不是我,回頭兄弟可別怪我,人心都是肉長的,我也不忍心啊,既然不能禍害自家人,只好禍害你了。
此刻縣衙中觥籌交錯,載歌載舞,看起來很美好,非常的愜意。
賓主不時的推着酒杯,笑嘻嘻的說着玩笑話,說到興起處,安大人還一挑眉毛,像是實在是忍不住了,一口酒便噴到了張毅的臉上。
似乎是很歉意的,安大人親自拿了袖中被薰香薰的香噴噴的帕子,替他擦臉上狼狽的掛着的酒水,一臉的愧疚,看她那張誠懇的,還微微有些惶恐的臉,張毅就算是想發火,也是發不出來了。
甚至心裡還覺得,哎,也不是安大人的錯,都是自己說的笑話太好笑了不是。
坐在一旁的紀明軒和杜雷斯自是將兩人間發生的這一幕看在眼前,只冷冷的笑着,一杯接着一杯的端起桌上的酒往嘴裡倒。
一邊不要錢似的喝着張大人的珍藏,一邊用眼角不屑的瞥了一眼即將要悲劇了的張大人,安雅的帕子你也敢碰,真是嫌命太長啊。
安雅小意的替張麻子擦了臉,一手託了自己的下巴,眯着眼睛,狀似困的實在是不行了,打了兩個哈欠,隨意的拍了拍自己的臉,悠悠的問道:“哎呀,張大人時間也不早了,瞧,看把我給困的。”
“客房已經收拾妥當了,您看……”張毅站起來,直起身子,伸了手,就要去扶安雅。
這一動作,讓坐在她身側的杜雷斯驚出了一滴冷汗,這張大人真是的,從來只有安大人扶你,你可千萬別主動去碰她,連袖子也最好不要沾到。
沒別的原因,小心中毒!
“哦……”安雅看了一眼胳膊上搭着的“豬蹄”,微微的皺了皺眉,好心的提醒着,“張大人,你看我先前要的那幾位美人呢?”
“美人?”張大人搖晃着身子,鬆了想要表示親切有愛的蹄子,愣愣的複述了一遍。
喝的有點高了的張大人顯然是把這茬給忘了,被安雅提起美人的事來,頓時酒醒了不少,腦子也清楚了些,一拍桌子,憤憤的喝道:“還不把人帶上來?”
一路上,王皓被王母用柺杖趕着,不情不願的回了院子,王母似乎還不放心,一個人握着柺杖,指揮着王皓給搬了張涼椅,又抱了被子,大刀闊斧的坐到了院子當中。
看她的架勢,明顯是準備親自看着王皓,絕不能讓他再跑出去鬧事了。
王皓苦笑一聲,撓了撓頭,“娘,這雖說是暑天,可您總也不能睡到院子當中啊,萬一得了風寒,莫不是兒子的罪過?”
“別給我整這些個文縐縐的窮酸玩意。”大約是到了自家的院子,老人家再也沒了顧忌,不用怕被旁人聽見,手中的柺杖跺的越發的使勁,只聽得啪啪直響。
“你是從老孃肚子裡蹦出來的,是老孃一把屎,一把尿養大的,你那些個花花腸子,別以爲我不知道。”
“娘是年紀大了,可還沒傻。”說着,老人家又不解氣似的揮了柺杖照着王皓的身上就是一下,“當了兩年兵,打了兩場仗,回來就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啊,長能耐了啊。”
“保家衛國,抵禦外敵,是義不容辭,是咱們身爲大魏子民的責任,就算是血染沙場,馬革裹屍,那也是咱們家的榮耀,可現在邊疆無事,娘不許你去送死。”
她噠噠的敲着,說着抹開了眼淚,“你那個死老爹去的早啊,家裡就留了你這麼個男丁啊,你要是死在這會,過兩年我下去了,怎麼見死鬼啊。”
王母是哭的盡興,王皓卻是愁眉不展,有心想安撫兩句,表示自己再也不多事了,甭管是不是真的,先對付了這陣再說。
王母卻不給機會了,他試圖打斷了幾次,王母也不理他,只一聲接着一聲,哭的那叫一個老淚縱橫,那叫一個上氣不接下氣。
哭了許久,王母想是覺得差不多了,從手指縫裡偷偷的去看兒子,不巧王皓也在看她,於是,原本母慈子孝的洋溢着的血濃於水的親情,一瞬間蕩然無存,場中尷尬極了。
正在院中兩人大眼瞪小眼,你看我,我看你的時候,院門砰砰的響起,領頭的衙役大聲的喝道:“開門,開門。”
王母登時不哭了,拿着手中的柺杖就把王皓往屋子裡趕,這個精明睿智的老人直覺的認爲,這個時辰,想必是沒什麼好事的,戰戰兢兢的躲了這麼些日子,還是避不過去麼?
王皓梗着脖子,身子一挺,倔強而固執的拄在那裡,一動不動,“要讓你替我擋着,我還是男人麼?”
門外的衙役們本就心慌,見王家半天不應門,惱怒了,語氣明顯的很不善,“再不開門,我們撞了啊。”
叫門的那人環顧了四周,不知怎麼,他心中其實並不希望王皓把自己面前的這扇門打開,見了王皓要怎麼開口呢?
院門本就是陳舊的,一個寡婦靠每日漿洗縫補才養大了一雙兒女已是不易,至於修葺房屋,實在是太難了一些。
王皓回家的那年,倒是帶了些銀子,先緊着將漏水的屋頂修了,院門還沒顧得上,被來人大力的拍打,院門便發出極其悽慘的吱呀聲,門上**的木頭碎屑撲簌簌的往下落。
眼看着即便衙役們不撞門,這道院門也是支持不了多久了。
王母一邊將兒子攔在身後,搶先答應了一聲,一邊握住了手中的柺杖。
對一個年邁的老人而言,這根每日裡陪伴在身側的柺杖,可能便是最好的自衛武器。
王皓看了母親一眼,在心中暗暗下定了決心,一會不管衙役開口要什麼,只要他有,他都給,錢沒了還能再賺,老孃沒了,可就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