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長歌好奇,又看了一眼,隱隱覺得,那馬看起來有點眼熟。
還未來得及細想,主人已自無限追思中清醒,微笑揖讓待客,秦長歌在黃花梨木雕八蝠椅上坐下,打量四周,笑道:“幫主風雅,這書房佈置雅緻,古琴名焦尾,書畫多名家,臂擱玉玲瓏,茶盞浮青花,襯上這香爐金鼎,青瓦白牆,松柏蒼翠,人物風流,竟是難得一見的好景緻。”
“姑娘有此一語,足見也是高華人物,非凡夫可比,”素玄笑吟吟道:“其實我是不管這些的,除了剛纔那幅畫,其餘都是我幫中子弟東拼西湊來的,他們只知道找好的,卻不曉得但凡屋舍佈置,在精不在多,在雅不在貴,這屋裡的東西,值錢是有了,單論物件,品味也是有了,但是擠在一起,那就是畫蛇添足,平添俗氣了。”
此人倒是通透,秦長歌微有些詫異的看他一眼,竟然聽出了她恭維裡的笑謔,一番話既有見識又不失分寸,隱隱間意興非凡,倒真不負其脫略之名。
素玄已殷殷笑問:“敢問姑娘芳名?”
秦長歌還未回答,被冷落了許久的蕭包子已經憤憤道:“不告訴他!”
素玄目光轉向蕭溶,笑意滿滿,面上卻一本正經的道:“爲何?”
“個兒郎……”
“個兒郎目灼灼似賊嘛,”素玄笑嘻嘻打斷蕭包子再一次控訴,神情無辜,“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美人在前,看都不給人看,少爺,你不覺得太霸道了麼?”
蕭包子憤怒,這人皮厚呀皮厚,令人髮指!
“那是我娘,只有我能看!”
怔了怔,素玄看向秦長歌,先前是聽見她說犬子,只是當時自己忙着大笑,未曾留意,如今看來這女子不過十六七年紀,如何就有三四歲大的兒子?京中大戶人家雖說都早婚,十二歲嫁人的也不是沒有,只是那樣的女子養在深閨,也不可能象她這樣拋頭露面,不過這些也只是在心中默默想了想,終究不好顯得疑問,只笑道:“問個問題,你在街上遇見美人,是不是要多看一眼?”
“是啊。”
“再問個問題,你覺得你娘美不美?”
“當然美!”
“對呀,”素玄攤手,“美人才有人看,沒人看的就不是美人,如果你娘沒人看只能說明你娘不美,可是你娘很美,那麼被人看也是應該的,合理的,美人沒人看那就不叫美,沒人看的女人沒面子……你覺得應該被人看哪還是不應該被人看?”
……蕭包子再次被一堆“美人”繞昏。
秦長歌抱過兒子,笑眯眯道:“兒子,你不要和素幫主討論美人這個問題,他可以和你說上三天三夜不喘氣,你能麼?”
蕭包子憤憤:“我遲早都能!”
“好!有志氣!”素玄大笑,隨即面容一整,轉向秦長歌,“姑娘,雖說令公子極其有趣聰慧,可你今日前來,不會只是爲了讓我見見貴公子吧?”
“我姓明,日月明,單名一個霜字,”,秦長歌微笑,“今日前來,只有一樁。”
她微笑豎起一指,“衡記願助素幫主達成所願。”
怔了怔,素玄定定看了秦長歌半晌,失笑道:“明姑娘,我原以爲你要來和我商量郢都商事利益的。”
“商量那個做什麼?”秦長歌微笑,“你志不在此,我何必徒費精力?”
素玄仍舊在笑,但眼中已無笑意,“哦?志不在此?我熾焰幫大舉南來,傾全幫之力,花費若干財力人力,爲的就是在郢都商圈紮下根基,成爲郢都第一巨戶,全幫上下,期待豐厚的回報以更上層樓,諸般種種,無不盡心竭力,姑娘卻一口咬定,我志不在此?”
“問題就出在這裡,”秦長歌宛然微笑,神情平和,“我來之前,調查過熾焰幫,在西樑國北地,赤河高原以東,熾焰幫擁有大量的草場牧場,盛產關外最爲剽悍的駿馬,最爲肥壯的牛羊,熾焰幫起家於北地,幫中兒郎,多爲土生土長的赤河一帶遊牧兒後代,習慣了高原草場遊弋不散的割面長風,聞慣了牛馬騾羊溫熱腥臊的氣息,看慣了草原盡處天脈山終年不化的雪頂,喝慣了草原獨有帶着南人不能忍受的酸味的奶酒,如今,卻變賣了經營得風生水起的牧場,拋下生養長大的故土,告別廝守多年的父老,拔根而起,大舉南來,縮進這沒有長風,沒有烈酒,沒有牛羊,沒有廣闊天地的小小京城,於這方寸之地,艱難竭蹶,一步步從頭開始,放棄那些天高皇帝遠的暢快日子,在步步拘束的京城謀求生存仰人鼻息--素幫主,你告訴我,這,很合理?”
目光變幻,面上笑容卻不減,素玄道:“京城郢都,天子腳下,首善之地,天下名城,我等北地男兒,久居草原,卻也仰慕南人文化,來此創我基業,於帝都一展我熾焰風采--有何不合理?”
“是嗎?”秦長歌慢條斯理飲茶,“可惜我並沒有看見熾焰大開山門亮出旗號,說要南移勢力,於郢都發展呀。”
“時機未到而已,”素玄斜倚錦榻,將茶盞在手心輕合,茶香嫋嫋裡他笑容亦微微搖曳,“何必一開始就亮明旗號,樹大招風呢?”
“我倒覺得,”秦長歌喝茶的姿勢輕雅,話語卻利如刀鋒,“素幫主說了這許多,真正有用的只是八個字。”
“哦?”素玄換個姿勢,以腕支頰,雪白衣袖垂落,神容瀟然,“願聞其詳。”
將茶盞輕輕擱在几上,秦長歌一掠鬢髮,一字字柔聲道:“天子腳下,時機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