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遠抵達奉賢宮時,已然是午膳時分,雲紫璃已然取下面具,正在花廳裡用膳。
聽聞殿外的通報之聲,雲紫璃放下玉箸,自桌前起身。見赫連遠快步進來,她婉約一笑,剛要福身,卻見他大步上前,伸手拉過她的手,而後猛然向他懷裡一帶!
“皇上……”
雲紫璃被他緊緊擁着,輕皺了眉,嚶嚀一聲,雙眸清冷地仰頭將下頷置於他的肩胛泗。
“樂兒……”
赫連遠動情的喚着她的名字,聲音裡竟透着明顯的顫抖:“你可知今日聽聞有人與你下毒,我的心裡有多怕……”
他害怕!
他害怕失去唐!
雖然,身爲帝王,擁有全天下。
但他卻仍舊害怕!
害怕自己尚不及抓緊懷中女子的手,便又會失去她……那種感覺,他這輩子都不想再體會了。
“我這不是好好的麼?”雲紫璃身子後仰,輕笑着迎向他幽深的瞳眸,輕眨了眨眼,抿脣嘆道:“經歷兩次生死,足見我福大命大,更何況……緬兒還小,我怎會捨得自己如此輕易便被毒……”
赫連遠忽地擡手捂住她的脣,將她要說的晦氣話,全都堵了回去,劍眉微攏的自責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此次是朕疏忽了,沒能照顧好你!”
雲紫璃看着他的自責模樣,心中酸酸澀澀,輕輕一笑,她眸中光華閃爍着道:“下不爲例便是!”
“下不爲例!”
赫連遠被雲紫璃臉上的笑,牽動了心絃,忍不住俯首輕啄了啄她的脣角。
“皇上……”
雲紫璃蹙眉,神色僵硬地睨了眼邊上垂首立着的阿媚,嗔怪的白了赫連遠一眼。
赫連遠滿不在乎的灑然一笑,拉着她落座。看了眼她手下的玉箸,他轉身對四文吩咐道:“自今日起,皇后的膳具,一律與朕同等,以銀器鑄之,伺監試毒!”
“奴才記下了!”
四文輕輕一笑,恭了恭身。
見赫連遠如此緊張自己,雲紫璃心下若說沒有點感覺,那是騙人的,不過即便如此,那又如何?如今她的心,早已冷了……在心中暗暗一嘆,她亦勾起一抹淺笑:“皇上不必如此,只需阿媚多加註意即可!”
“萬事都有萬一,還是當心一些爲好!”
赫連遠回眸,見雲紫璃對着自己笑,不以爲然的伸手對阿媚道:“銀針!”
見狀,雲紫璃蹙眉道:“這些阿媚已然驗過!”
“我得親自驗過纔會放心!”
語落,他神情凝重,又伸了伸手。
“皇上是信不過奴婢啊!”阿媚輕笑了下,將銀針呈上。
“朕知你對皇后忠心耿耿,不過是心裡這道坎兒,要自己過了才行!”垂眸看着桌上的各色菜餚,赫連遠親自動手,一一以銀針試過,方纔拾起玉箸,與雲紫璃佈菜。
此刻,赫連遠的言行,雲紫璃到底有些感動!
但,正是這份感動,讓她內心深處的酸澀更重幾分。
深吸一口氣,忽略掉心中澀然,她擡眸注視着他近乎完美的側臉,輕聲問道:“太后留你,所爲何事?”
赫連遠餵了她一匙可口的飯菜,笑着開口:“不過小事兒,好好的,不提她,省的壞了心情。”
雲紫璃早已料到這個結果,便也不再多問,細細咀嚼着口中飯菜,輕笑了下,“皇上不用喂臣妾,臣妾可以自己用,您用過還要去御書房呢!”
赫連遠聞言,並沒有放下手裡的湯匙,而是得寸進尺的揚起下頷,笑吟吟地看着她:“你來餵我就好!以後我都讓你喂!”
這人的臉皮眼下是越發厚了!
雲紫璃默了默,見他堅持,眸光閃了閃,倒也不曾拒絕,到底拿起玉箸,也餵了他一口,輕道:“看樣子,日後我也要有的忙了。”
“你怎麼會忙?”赫連遠十分不贊同的說道:“日後我負責處理國事,你只需負責貌美如花地與我餵飯,餘下瑣事你可以交由阿媚處置,不必親歷親爲。”
“……”
這臉皮,已然練的比城牆還厚!
雲紫璃輕笑了下,垂首進食。
“對了……”
赫連遠擡眸,凝望雲紫璃,挑眉提議道:“這一兩日裡,我會命人將御書房裡的摺子,都搬到奉賢宮來,如何?”
聞言,雲紫璃握着玉箸的手微頓:“皇上要在奉賢宮批摺子?!”
赫連遠點了點頭:“你在這裡,緬兒也在這裡,奉賢宮距離承乾宮又遠,我自然要來這裡。”
“遠?!”
雲紫璃抽了抽嘴角,又在城牆拐彎加了夾板,絕美的臉上,露出些許遲疑,眉心輕顰道:“御書房纔是處理國事的地方,這樣……真的好嗎?”
“當然好!”赫連遠展顏一笑,補充道:“誰敢說不好?”
“還真是沒人敢說不好……”
既是赫連遠如此言語,雲紫璃便也不再多說什麼。
用過午膳後不久,一文便報,有緊急之事,需赫連遠親自到御書房一趟。
赫連遠雖心有不願,但仍是以國家政事爲重!在他離開後,雲紫璃哄睡了赫連緬,直接把孩子丟給乳母,便準備小憩片刻。
但,天不遂人願!
這邊,寢殿裡,她纔剛剛躺下。
便見阿媚自殿外進來:“姐姐,煜太子和侯爺進宮了!”
雲紫璃心想他們二人,該是聽說了早起的消息,眉心一皺着自榻上起身,輕扶髮髻,她邊往外走,邊出聲問道:“他們此刻人在哪裡?”
阿媚緊隨雲紫璃的腳步,回道:“在大殿裡,蕭姑姑正陪着他們吃茶呢!”
……
大殿內。
無瀾和獨孤煜,相對而坐,他們兩人一人紅衣,一人白衣,氣度雍容,卻氣質各異,大不相同,唯一相同的是在沈凝暄面前,他們兩個都十分的……乖!
殿左側,獨孤煜白衣飄飄,俊逸瀟灑,獨擁絕代風華之姿,殿右側,無瀾一襲大紅色華衫,盡顯張揚,風~流不羈。
一進大殿,看着沈凝暄對面的兩位人中龍鳳,雲紫璃的雙眸之中,便不由閃過一絲驚豔之色。
她嫣然而笑,款步入內。
“今日是什麼風,竟將兩尊大佛,都吹到奉賢宮來了。”
見雲紫璃進來,獨孤煜和無瀾皆都望向她。見她無恙,他們二人相視一眼,皆都放心的笑了笑。
“聽聞今早宮裡出了些事,父皇便立即要進宮,卻不想到了宮門遇到了瀾太子……如此一來,便只好我跟他一起過來看看。”獨孤煜想到自家父皇易容成無瀾的樣子在馬車裡跳腳的樣子,忍不住心情很好,但是對雲紫璃的關切,卻是真心實意:“怎麼樣?你沒事吧!”
雖然,他們早前已然得到消息,知雲紫璃無恙。
但一切,都要親眼見了,他們才能真正放心!
“不用擔心,我一切都好!”雲紫璃落座之後,擡眸看他和無瀾:“不過你們來的正好,我有些事情,要跟你們商量!”
“商量什麼?!”
見雲紫璃面色凝重,無瀾的臉上,閃過一抹幽光。
雲紫璃輕輕一笑,置於桌上的手指,輕刮杯盞上的秀鐫,緊蹙着眉心,輕道:“商量下,我回家的行程!”
“回家的行程?”無瀾意會雲紫璃是要離開吳國返回北燕,看着她的雙眸光華微綻,獨孤煜適時開口:“現在就回嗎?你捨得就這麼走?”
“當然要讓該死之人付出代價才能走!”雲紫璃聳眉,將手裡的杯盞擱下,輕道:“只怕到時候赫連遠會從中作梗……”
聞言,獨孤煜淺笑了下!
赫連遠是一定會從中作梗的,不過……想到自家老子聽聞早起下毒事件後,恨不能立即揮兵幫女兒把仇報了,然後帶着妻女回家的樣子,他微斂了眸華,溫煦說道:“父皇說了,只要你跟母后沒事,世上就沒有大事!”
無瀾點頭,掃了眼老神在在喝着茶的沈凝暄,意有所指道:“確實是這樣,我家王伯父也曾讓人傳信,只道會全力協助舅母在吳國的行動,不計任何代價!”
沈凝暄聽出他話裡的深意,微眯着雙眼,擡眸看了無瀾一眼。
無瀾接收到她的視線,訕訕一笑,抿了脣,不再多言。
“還有件事!”
雲紫璃見無瀾被自家老孃看的悻悻然,不由笑着轉了話茬兒。
沈凝暄見狀,施施然起身,看孩子去了。
無瀾自在了許多,看向雲紫璃:“什麼事兒?”
雲紫璃冷笑:“查查陳鶯的事情,事無鉅細!”
獨孤煜接話道:“陳鶯的事問赫連遠不是更簡單?”
雲紫璃無語的看着他。
她當然知道問赫連遠一勞永逸,不過卻不想打赫連遠的情。
“陳鶯的事情我來查好了!”無瀾輕笑着對雲紫璃眨了眨眼,調侃道:“不想打他的情,記下我的情就是了!”
“……”
雲紫璃額際隱隱浮現三條黑線,對於無瀾的戲謔無言以對。
“你這是要對陳鶯動手?”無瀾好看的脣形,微微勾起,眸色深深地笑看着她。
雲紫璃挑眉,冷道:“是她先動手的,不是嗎?”
見狀,獨孤煜眉宇輕皺,出聲問道:“你懷疑今日之事,雲嬪是被她陷害的!”雖然是問話,但是語氣卻十分篤定。
她既是讓無瀾調查陳鶯,必然是懷疑陳鶯纔是真正的始作俑者!
“只是有這種感覺罷了!”
雲紫璃看着獨孤煜,深思道:“今日之事,雖落在雲嬪陷害陳鶯的點子上,但事實如何,兩位兄長應該跟我想的一樣吧?”
“她膽子倒是不小!”
獨孤煜眸色轉冷:“趕緊的解決了陳鶯跟青蘿太后兩個渣滓,我們也好回家!”
雲紫璃擡眸將獨孤煜的冷眼之色看在眼裡,出言寬慰道:“哥哥放心,不會太久的……”
“過不了多久,爲兄大約會先回家主事……”獨孤煜眸華輕擡,與她四目相望,顰了顰眉,終只是礙於場合,淡淡說道:“爲兄知你想要自己解決,不過……若有需要我幫忙的,你儘管言語,莫要縛手縛腳,到頭來慢待了自己!”
雲紫璃心裡一暖,微微頷首,瞟了眼無瀾,她閒閒嘆道:“這裡不是還有無瀾麼?如今他可是我孃家兄長,有他在我倒也沒什麼好怕啊!”
“難得你如此信任我!”無瀾輕笑了笑,面色倏然一肅:“陳鶯的事情回頭我儘快查了便是!”
雲紫璃莞爾一笑,淺笑着點了點頭。
無瀾凝着他的笑,心下微動,滋味莫名的別開視線,朝着沈凝暄離開的方向張望了下,他輕聲問道:“方纔我語出無狀,舅母會不會生氣了?!”
聽他如此言語,沈凝暄不由無奈失笑:“你當真擔心你家舅母會生氣?”
無瀾眸華微閃,一臉真誠,毫不作假道:“我自然擔心!”
“她不會生氣的。”
雲紫璃垂首,端起茶盞,淺啜一口清茶。
她孃親可不是那麼小氣的人!
看着她悠閒而篤定的樣子,無瀾倒也跟着放心下來:“舅母乃是大度之人!”
聞言,雲紫璃好整以暇的又喝了口茶,這纔不緊不慢的輕聲說道:“越是大度的人小心眼起來,才越要人命啊!”
聽她此言,無瀾皺起眉頭!
這到底是生氣還是沒生氣?
獨孤煜笑看着就差交頭接耳的兩人,眸子動了動,有些好笑的說道:“臭丫頭,休要說孃親壞話!”
哎呦喂,這還有個她孃的親兒子呢!
雲紫璃看了獨孤煜一眼,又左右看了看,佯裝不解的問道:“誰說孃親壞話了?”
見她如此,獨孤煜恨恨一哼,轉而對無瀾說道:“你先回避下,我有些話,想要跟妹妹單獨談談!”
無瀾深看獨孤煜一眼,並不多說什麼,只看向阿媚:“帶我去瞧瞧你們太子如何?”
“自然好!”
阿媚笑吟吟的點了點頭。
無瀾微微頷首,長身站起,衣袂如風一般,擡步離去。
雲紫璃輕輕一笑,目送無瀾離去,視線終至落在獨孤煜身上。
“丫頭……你沒事吧?!”
無瀾這個外人一走,獨孤煜的臉上再沒有一絲笑容,聲音裡透着些許被壓抑的關切之情,臉色也隱隱發生着變化。
感情他是以爲她方纔是在無瀾面前逞強才讓無瀾迴避的啊!
“我真的很好!”雲紫璃看着獨孤煜難得凝重的臉色,抿脣輕笑,道:“哥哥就算不相信我,也該相信孃親纔是啊!”
獨孤煜緊緊隆起的劍眉,並沒有因爲雲紫璃的如此言語,而舒展開來:“父皇讓我帶話給你,若是覺得辛苦,他可立即安排你跟孩子離開這裡……”
“哥哥!”
雲紫璃苦澀一笑,自座位上起身,然後緩步上前,立身獨孤煜身前,眸色堅定的凝望你着他:“若是我想回去,大可不必來吳國,如今既然重入吳宮,以前的事情便必定要有個了結,否則這幾年的遭遇,將會是我一生都無法越過的心魔!”
獨孤煜迎着她堅定無比的視線,半晌兒之後,纔有些悵然的點了點頭。
他的妹妹,從來都是這麼倔強,就如小時候!
記憶,彷彿一直都停留在以前!
但事實,卻殘酷的,從不曾停下自己的腳步!
如今站在他眼前的雲紫璃,早已不是過去恣意飛揚的獨孤長樂了!
她已然長大!
且,身爲人母!
幾經生死磨難……
獨孤煜微眯的雙眸中隱有淚光閃過,怔然回神:“兜來轉去,你和他不過是場孽緣,早些了結,早些放下吧!”
“當然要了結!”雲紫璃的脣角,不禁微微揚起:“我也一定會放下!”
“嗯!”
獨孤煜點了點頭,如兒時那般,伸手拍了拍雲紫璃的頭頂,旋即眸色一斂:“我還有件事情要與你說!”
雲紫璃淺笑一聲,落座於一側問道:“什麼事情?!”
獨孤煜眉心緊蹙着,凝望盡在近在眼前的笑靨,想到過去她所遭受的一切,心下窒了窒,後方低聲說道:“安王最近這些日子,背地裡跟我們的暗人做了幾單大的生意,他所併購之物,多爲兵馬糧草……我懷疑,不久之後,安王府將有異動!”
聞言,雲紫璃微怔了下,旋即鳳眸眯起。
普天之下,但凡懂事之人,皆
知安王之所以禪位,並非是不想當皇上,而是迫於天下時局的無奈之舉。
是以,此刻,聽到他要有所動作,雲紫璃並不覺有多詫異!
直覺側目,見阿媚不知何時去而復返,立身偏殿門口處,她不禁無奈一嘆:“此事,倒也不覺意外!”
“是不意外!”
獨孤煜微點了點頭,側身對雲紫璃輕道:“若想保全皇位,赫連遠必定也要有所作爲纔是!這段時間,他應該顧不上你和孩子,其實我想……”
雲紫璃眸光微閃,蹙眉冷道:“我知道哥哥的意思,可是不滅了青蘿太后和陳家,我是絕對不會走的,不過……若是趁亂能讓一切塵埃落定,倒也不是不可以……哥哥早做準備也好!”
……
兩日後。
如赫連遠所言,一文命人將御書房裡的摺子,悉數搬至奉賢宮,而赫連遠,則也堂而皇之的,日夜長宿奉賢宮。
一時間,宮中無人不知皇后娘娘尊享聖恩獨寵,加之她已手握六宮之權,更是羨煞後宮衆人。
這一日清晨,秋風瑟瑟,陽光和煦。
沈凝暄一早起來,便離開奉賢宮,不知所蹤!
不過,雲紫璃知道,她定是安全的!
因爲在前一夜,她與沈凝暄一起下棋時,沈凝暄方纔剛剛說過,要出宮去與她獨孤蕭逸見面,讓她不必擔心她的安危!
用過早膳,雲紫璃懷抱赫連緬,腳步輕盈的閒庭漫步御花園中。
緩步花叢中,聞花香陣陣,雲紫璃笑看赫連緬,面龐之上,雖着面具,卻仍藏不住滿臉的幸福笑容。逗弄半晌兒孩子,她擡起頭來,見亦步亦趨跟在自己身邊的阿媚正看着自己出神,她眉心不禁輕皺:“怎麼?我臉上有髒東西麼?”
阿媚回過神來,輕笑了笑,搖頭:“沒有,只是覺得若姐姐摘下面具,必定比這花兒要嬌美數十!”
“當心隔牆有耳!”
雲紫璃淺笑着,輕叱出聲,親了親赫連緬,擡步向前。
“我聽着呢,周圍不見多餘的耳朵!”阿媚輕輕一笑,擡步跟上:“長春宮最近幾日,一連招了幾位太醫過去問診,似是皇貴妃身子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