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三兒一聽立刻瞪大眼睛,怒道:“滾你奶奶的!要送小爺去那裡做甚麼?難道你也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小爺我不去!死也不去!誰要去那個什麼慈兒堂?!”
邵雲和本以爲這個條件一定很優渥,是個人都會立刻答應了。沒想到這個叫做蘇三兒的偷兒居然反應這麼激烈。他眸色一沉,一把將他拎起遠遠的丟了出去。
蘇三兒不堤防邵雲和說變臉就變臉,人身不由己平平飛了出去。他眼看着自己就要跌了個嘴啃泥,這一口好牙鐵定摔斷幾顆了,立刻尖聲大叫起來。可沒想到他身子甫一落地,背上的一股力道把他一推,在地上打了個跟頭,滾在了一旁。這一飛一跌把他嚇得夠嗆,可是奇怪的是他身上一點都不疼。
蘇三兒不知道邵雲和在他背後運了暗勁,這一跌只不過是嚇唬了他。他呆呆坐在地上,半天回不了神。
邵雲和上前蹲下身,看着蘇三兒呆滯的臉龐,似笑非笑地道:“誰稀罕送你去那個慈兒堂。我要去看看什麼是慈兒堂,你帶路!帶得對,我給你幾錢銀子。”
蘇三兒一聽,眼睛“噌”地亮了起來,立刻打蛇隨棍走,涎着髒兮兮的臉笑道:“這位爺怎麼不早說啊!只是帶個路而已,容易得很!我三兒不誇口,這京城地界什麼旮旯巷子,羊腸道兒,只要有路,隨便說個名沒有我蘇三兒找不到的地方。這位爺,不不,這位英雄好漢,你請——”
邵雲和皺眉看着扯着自己衣袖的兩隻髒兮兮的爪子,冷哼一聲問道:“方纔是誰一口一個爺爺的?”
蘇三兒臉皮厚,一聽笑嘻嘻地道:“這不是一場誤會嘛!英雄大俠千萬不要介意!你要找城東的慈兒堂還是城西的?”
慈兒堂竟還有分城西城東?邵雲和聞言皺緊眉頭,良久眸中的光彩漸漸黯淡,緩緩道:“慈兒堂……她去不去?恐怕她是不去的。”
蘇三兒聽不明白“她”是誰,疑惑問道:“誰啊?”
邵雲和看着蘇三兒一身的髒污,深眸中掠過深深的失望,低聲道:“罷了。我不去了。”他從懷中掏出幾枚錢幣丟給蘇三兒,心灰意冷地道:“拿這些錢去買點吃的吧。以後別學偷了,萬一被惡人抓住會把你打個半死。”
蘇三兒一怔,懷中的錢幣滾燙。這幾枚大錢夠他幾天的吃喝了。他擡頭再看,方纔還氣勢洶洶的男子已慢慢走了。他的背影蕭索,看着無端覺得悲涼。
他怔忪了半晌,忽地撒腿追上邵雲和,跟在他身後道:“這位爺,我帶你去吧!”
邵雲和回頭,深眸中掠過恍惚的神色,忽地問道:“爲什麼?”
蘇三兒抓了抓頭髮糾結的腦袋,皺眉道:“你給了錢,我三兒總要爲你做點事兒吧。”
邵雲和看着眼前熙熙往往的行人,忽地無言。眼前一街一景這麼熟悉,彷彿從未離去。滄海桑田,不過是眨眼雲煙。猶記得那一年他高中狀元,騎馬遊街,踏遍齊京每一條巷子。
那一年,他玉樹臨風,才華滿京都,心中復國之志在心中灼灼燃燒;
那一年雄心滿滿的他以爲她不過是過眼雲煙;
那一年滿心陰狠嗜血的他以爲她一定會消失在生命中;
那一年,他毫不猶豫地棄了她……
也許這就是命對他的懲罰,懲罰他拋棄了她。所以今日兜兜轉轉到了最後,他千山萬水尋來,一次次地依然尋不到她。
“這位爺你怎麼了?”蘇三兒見他神色恍恍惚惚,禁不住拉了拉他的衣襟。
邵雲和回神,眸色如深海,低低地道:“不必了,找不到她了。過幾日我就回去了。”
他的聲音悅耳低沉,眼底的悲傷再也藏不住,一點點瀰漫。蘇三兒怔怔看着他,良久回過神來,邵雲和已不見了蹤影。
他看着手中的錢幣,忽地握緊,哼了一聲:“我蘇三兒也是有骨氣的!這錢可不能白白賺了你的!”
他說完,一溜煙追着邵雲和消失的方向而去。
……
城東慈兒堂中的後院中,傳出孩童們歡快的笑聲。庭中飛花漫漫中,一抹素衣雪影坐在亭子中。烏黑的長髮盤成一個簡單的髮髻,可是卻無損她面上的清麗優雅的容色。她含笑看着眼前排成一隊,眼中流露渴望的小人兒,柔聲道:“都不要擠,一個個都有份兒。”
身邊的宮女們捧來一盒盒食盒,打開,裡面是噴香的桂花糕。周惜若把它們一個個分到了孩子乾淨的手上。孩童們不過十歲,一個個稚氣的臉上皆是純粹的歡喜。他們領了桂花糕都不捨得離去,一個個圍攏在她的身邊。
周惜若堪堪分完,美麗的面上流露出滿足的淡笑,忽地,她長袖被拽動,怯怯的,不注意根本察覺不了。她一低頭,卻看見一個大概四五歲的小男孩從桌下爬來蹲在她的裙裾邊。
周惜若對上他烏黑的眼珠,心口不知怎麼的一窒,侍女正要上前阻止。她已一把將他抱起。
“你叫什麼名字?”周惜若柔聲問道。
那小男孩搖了搖頭。周惜若心中一酸,這裡的孩子都是流落在街上的棄兒,這慈兒堂纔開了幾天就收容了這麼多的棄兒,而他們絕大部分都是沒有名字,更不知道來歷。
周惜若看着小男孩怔怔看着她,心中動容,問道:“你方纔拽着我有什麼事嗎?”
小男孩只是不說話,定定看着她。身邊的侍女們連忙道:“皇后娘娘,看樣子他是啞巴。”
周惜若回頭看了說話的侍女一眼,侍女被她眼中的責備之意看得眼中一縮,不敢再說話。
周惜若耐心地看着懷中的小男孩,不知怎麼的,越看越是心酸,恍恍惚惚,腦中竟掠過一張帶着稚氣的臉龐。
“阿寶。”她問道:“以後叫你阿寶好嗎?”
小男孩眨巴眨巴眼睛,忽地開口:“你是我的孃親嗎?”
孃親?周惜若心口重重鈍痛一下,臉色煞白地看着面前的小男孩,一雙明眸中的淚簌簌滾落。身旁的宮女一見慌了神,急忙叱責:“胡說八道!皇后娘娘怎麼是你的孃親?”
周惜若猛地回頭,怒道:“都退下!”
她鮮少與宮人發火,今日這一聲令伺候她慣了的宮女們驚恐不安,紛紛跪下謝罪。
周惜若看着懷中的小男孩,眼中泛着淚花,一把將他摟緊,道:“是,我是你的孃親。阿寶,從今日起我就是你的孃親。”
小男孩一聽,在她懷中笑了。
他們都是她的孩子,這一生一世,她也許再也見不到了阿寶,可是眼前這一張張渴望母愛的孩子都是她的孩子。
“若兒……”一聲悅耳的聲音從院門邊傳來,周惜若擡起淚眼,淚眼朦朧中,龍越離緩緩拄着手拐而來。
周惜若急忙擦乾眼淚,抱着孩子上前想要見禮。龍越離看着她眼底未乾的淚意,眸色一黯,可卻依然從懷中掏出帕子,爲她擦去臉上的淚痕,含笑道:“朕是來接你回宮的。”
周惜若看着懷中緊緊依偎着自己的小男孩,長嘆一聲,柔聲道:“阿寶乖,明兒孃親再來看你?”
龍越離心中一震,不由看向她懷中的孩子。小男孩乖巧地點了點頭,道:“那孃親明日一定要來。”
周惜若鼻間一酸,點了點頭,把他輕輕放下地。她一擡頭,卻對上了龍越離的深眸。
庭院孩童的笑鬧如銀鈴,兩人之間卻異常沉默。周惜若張了張口,想要解釋什麼卻黯然無言。手上一暖,龍越離已握住了她的手,柔聲道:“回宮吧。明日再來。”
周惜若看着他眼底溺斃的溫柔,點了點頭。車轍滾滾,寬大的馬車中,龍越離照例歪在軟墩上,一下一下地輕輕揉捏着無甚知覺的殘腿。這是第三次施針落下的病根。這一條腿時常麻木,他也養成了無事會輕輕揉捏的習慣,減緩麻痛感。
手上的動作被一雙手按住。龍越離從沉思中回神,一低頭便看見她在他身邊,輕輕地爲他揉腿。那一低頭的清麗絕美,是他百看不厭的美好。龍越離眸色變幻而過,良久才慢慢道:“若兒,你想念你的孩子是嗎?所以你纔想要遁入空門,想要擺脫這一切是嗎?”
周惜若手上一頓,沉默了許久才道:“齊國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阿寶……一定會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