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詳楚看到程達和閻慶國都出來說情,而錢不離的臉色也有些猶豫,心知把張賢處斬是不可能了,不如自己也站出來做個順水人情。想到這裡,周詳楚離開自己的座位:“將軍,張賢雖然以下犯上,但都是因爲飲酒過量,就這麼處死的話……將軍未免罰得太重了,張賢做事一向勤懇、任勞任怨,此次練市縣險些鬧起了民亂,將軍能這麼快控制住局勢,張賢功不可沒,求將軍看在以前的份上,就饒了張賢一命吧!”
“饒了他?”錢不離冷笑一聲:“你讓我就這麼饒了他?”
“將軍略施薄懲即可、略施薄懲即可。”周詳楚連連陪笑。
“大人三思啊!”程達和閻慶國一起高呼。
錢不離怒衝衝的盯着張賢,臉色不停的變化着,顯然,這些求情的人都說到了點子上,他沒有犯什麼大罪,也沒有故意傷害什麼人,只不過是提出了一個不合適的要求而已,冒然處死顯得太殘暴,可是不處罰錢不離也怎麼能甘心呢?
“來人,把張賢給我拉出去,重打三十大板!”錢不離總算找到一個折中的辦法。
“大人,就憑張賢的身子骨,三十大板早就把他打廢了,求大人開恩。”程達急忙接道。
“滾開!”錢不離一腳又把程達踢到一邊:“給我就地行刑!”
那幾個親衛不由分說按住了張賢,另外有親衛從外邊拿了兩根軍棍進來,軍棍可比縣府用的刑棍重多了,也狠多了,縱使是個女人,只要性格堅強些,也能在刑棍下挺個幾十下,如果換成了軍棍,只需二、三十下就能把人活活打死。
周詳楚和別的貴族交換了一下神色,錢不離說翻臉就翻臉。重罰爲了練市縣奔波遊走的張賢。顯得過於殘暴,不過衆貴族們的神色卻莫名變得輕鬆了。其實一個殘暴的人並不可怕,世界上最可怕的是那些心機深如海、變幻莫測的人,沒人能知道他們在想什麼,不可知的東西纔可怕。如果錢不離能忍下一口氣,把自己的侍女贈送給張賢,這樣地錢不離遠比殘暴地錢不離更可怕。
錢不離重女色而輕功臣,這樣的上位者能在權力之路上走多遠?他能得到部下的真心愛戴麼?不需多說什麼。貴族們能從自己同伴的目光中找到一個明顯的答案。
兩個親衛一人拎着一根軍棍,開始行刑,只第一棍下去,張賢醉眯眯的雙眼驀然瞪得老大,嘴裡發出了一聲悽慘的嚎叫聲,可是聲音還沒有停止,第二棍就把張賢的嚎叫聲打了回去。張賢喉頭髮出地嗚咽猶如垂死的豬在呻吟。
打到第十棍,張賢嘴角流出了鮮血,那是他自己咬破了自己的嘴脣,他額頭的青筋繃起老高。視力好的人可以清晰的看到張賢翻起的眼白都佈滿了血絲,短短地時間,張賢的嗓子就變得嘶啞了,可他還在不停的發出嘶喊。可惜,在場的人沒有一個能聽懂張賢喊地究竟是什麼。
張賢的屁股已經被打得皮開肉綻,每一棍下去都能帶起一蓬血花,行刑的兩個親衛都恨透了敢於冒犯錢不離尊嚴的張賢,有十分力氣絕不用八分,簡直就象行軍作戰一樣,要把張賢斃命于軍棍之下。
第十七棍,左手處地親衛用力極猛。只聽咔嚓一聲,軍棍竟然斷成了兩截,張賢驀然擡頭髮出了非人樣的嚎叫,旋即脖子一軟,就此昏迷過去。
在一邊旁觀的貴族們不由感到陣陣心寒,不管怎麼說,那張賢也是一個功臣啊!錢不離真是個心性涼薄的人……
“來人,用水把他潑醒,給我接着打!”看起來錢不離還沒有出氣。
“大人,要是繼續行刑的話,還不如把他斬首示衆……也省得他遭這翻活罪了。”閻慶國又跪倒在地。
“是啊,將軍,您就饒了張賢一命吧。”周詳楚也接話了,其餘的貴族們也紛紛應和。
浮柔輕輕拉了拉錢不離胳膊,等錢不離轉過來之後,又搖了搖頭,浮柔也不忍心在看下去了。
錢不離滿臉的殺氣,並不爲諸人所動,只是在看到浮柔的神色之後,殺氣才逐漸轉淡:“今天……我就便宜這個畜生了!”
浮柔乖巧地把椅子搬了過來,扶着錢不離坐下,早有親衛把張賢潑醒,張賢的醉意已經消失了大半,睜着雙充滿惶恐而又絕望的眼睛看向錢不離,想必他終於明白自己幹了些什麼。
“把張賢給我趕出去,削職爲民,永不得再用!還有你們!”錢不離用手一指那些爲張賢求情的衙役:“全都給我趕出去!”錢不離把剩下的怒火都發泄到了那些衙役身上。
張賢緩緩側過臉,如果錢不離還用他,那麼他張賢還有將功折罪的機會,可現在錢不離把他最後的希望也給掐斷了!
人可以不畏艱險困苦往高處爬,但是從高處跌下來的那種絕望卻沒有幾個人能承受得了,歷朝歷代,登上舞臺、叱吒風雲的人不知凡幾,可是能真正做到東山再起的人卻少之又少,其一就是沒有鐵一般的毅力、耐力,其二就是沒有了時間。失敗的人有很多都做起了隱士,把酒高歌,來一句‘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的感嘆,這是超脫,不過……什麼是真正的超脫?
超脫是一個充滿了曖昧的詞,歷史上以超脫之名笑談天下的人幾乎都是那些爭過了、最後又失敗了的人,而爭過了最後勝利了的人卻很少有超脫在塵世之上的,其實比悟性比能力比才智他們並不比那些超脫者差,爲什麼勝利者不超脫,只有失敗者超脫?說白了就是一句話,吃不着葡萄就說葡萄酸!如果給那些超脫者一個嶄新的、年輕的生命,他們真的會拒絕登上歷史的舞臺麼?
以李白之豪放,寫下了無數仙氣十足的詩句,可他也是一個失敗者,纔剛剛登上權力舞臺。就被人推到了臺下地失敗者!
所謂地超脫只是一種掩飾。因爲尊嚴,他們不想承認自己是個失敗者,其實他們錯了,失敗者的身份並不影響他們在歷史上留下燦爛的一頁!從毅力上來說,很多名人甚至還比不上小人物,張賢的眼中閃過一僂惡毒的兇光,他不服,藉着錢不離給他的權力。他在練市縣可算是呼風喚雨,甜頭沒嘗上幾天,就被削成了平民,他要掙扎要反抗!
痛苦沒有讓張賢失去理智,他不敢對錢不離有任何不滿,避開錢不離的視線側過頭之後,怒火纔在他眼中一閃而過。張賢側頭時正面向左側。坐在左邊的周詳楚和數個眼尖地貴族都看到了張賢眼中的兇光,他們會心的一笑,沒有人多嘴提醒什麼。
錢不離的親衛們毫不客氣的把張賢扔了出去,那幾個衙役也被趕走。周詳楚和幾個貴族對視一眼,紛紛起身告辭,錢不離此刻心情不好,誰都不想再發生意外。萬一惹到這個魔鬼,自己貴族的身份並不能幫上什麼忙,他們有覺悟。
錢不離也沒有挽留,揮手送客,時間不長,一衆貴族們都走得乾乾淨淨了。程達和閻慶國四處巡視了一圈,又走回到大廳中。
“浮柔,今天表現得不錯。我真怕你控制不住自己,當場給張賢一腳,這戲就沒辦法往下演了。”錢不離笑着拍了拍浮柔的小細腰。
“我纔沒那麼笨呢!”浮柔顯得很驕傲。
“大人,打得太重了!末將給張賢送些療傷藥去吧?”程達有些擔憂地說道,張賢的身子骨確實太單薄了,這一頓打估計他至少也要在牀上躺兩個月。
“不行,從現在開始,誰都不要和張賢接觸了,萬一被人發現了破綻,張賢的苦不是白吃了麼?!而且……剛在這裡挨完打,回去就上好了藥,你以爲別人都是傻子?你放心吧,會有人給他送藥的,不用你擔心了。”錢不離笑了起來。
其實這一次地意外,根本就是錢不離策劃的一場戲,前天錢不離暗中把張賢找來,說了一句很簡單的話:“我需要你先吃上一頓苦刑,然後我會給你一場大富貴。”
張賢的回答更簡單:“多謝大人栽培!”
不問會遭到什麼苦刑,不問能得到什麼富貴,如此乾淨利落地回答讓錢不離不禁有些刮目相看。錢不離已經瞭解了張賢的品行,這是一個喜歡耍弄小聰明的人,自私而貪婪,據羅源發和王治濟攀咬,張賢逼死過人命,還不止一次,不過他很知道分寸,在羅源發的手下他是一個酷吏,但是在錢不離手下,張賢沒有做過任何營私舞弊的事,從四處抄家開始,到鼓動鄉民來縣府登記,張賢有很多伸手的機會,其實錢不離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只要張賢貪得不過分,他就會裝不知道。
出乎錢不離的意料,張賢一直老老實實做自己應該做的事,除了錢不離贈給他地獎勵之外,他沒有得到一點好處。
對缺少人才的錢不離來說,張賢這個人還是可以用的,錢不離用人的觀點一直與衆不同,他認爲一個知進退的小人遠比一個正氣凜然的君子更爲得力,張賢是個牆頭草、容易背叛?不錯,這是一個潛藏的危險!但話說回來,只要自己能一直保持強勢,讓張賢看到未來的希望,這種聰明的小人怎麼會自尋絕路呢?背叛?背叛也是要有機會纔會發生的,張賢已經爲了他自己的富貴遭受一場苦刑,背叛又能給他帶來什麼好處?背叛到貴族那一邊,一個小小的縣主又能給張賢帶去什麼?
象程達這樣忠心的人是一種用法,象張賢那樣有危險的小人是另一種用法,要求自己所有的部下都對自己忠心耿耿、至死不悔的人真是太可笑了,他們不知道什麼纔是真正的權謀之術,而他們的結果是必然的,當有一天,被自己的部下出賣而深陷絕境時,睜大了不甘地眼睛問一句:“爲什麼?”,他們能留下地也只有‘爲什麼’三個字。
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情是應該的、必須的。忠心不是等來的。而是要靠自己用手段去爭取。靠自己的人格魅力感化部下?大笑話!連滄海都可以變成桑田,誓約三生的愛情也會變得淡泊,甚至是分裂,人格魅力比愛情還要恆久麼?莫非是……玻璃吧?
一定要用一個詞來形容恆久的話,利益二字無疑是最恰當的,如果有人單純地把利益理解成財物,那就有些無知了!錢不離給杜兵權力,讓杜兵帶兵縱橫沙場。立下赫赫威名;錢不離給程達信任,他不管做什麼事,從來不瞞着程達;錢不離給姬勝情感情,象呵護寶貝一樣千方百計讓姬勝情開心;錢不離給賈天祥尊敬,猶如面對着長輩一樣和諧的尊敬;當然,錢不離首先要給所有人帶去希望,未來的希望。這樣才能把人團結在他周圍。
每個人都有他最需要的東西,而這東西就是他的破綻。收買人心要針對人的性格使用不一樣的利益手段,劉備用禮賢下士請出了諸葛亮,用金銀財寶賄賂了楊松。用眼淚與感情套住了趙雲,如果換一下,他用金銀財寶去收買諸葛亮,又哪裡來地三國鼎立?
“大人。那些貴族真的不妥嗎?”閻慶國插話道:“要不然……我們立別人做縣主吧?”閻慶國一直不明白,錢不離爲什麼明知道周詳楚和福州不是一條心,卻偏偏要立他爲縣主。
“當然不妥,那些傢伙拿我錢不離當什麼人了,在我面前還互相遞眼色,呵呵……”錢不離笑了笑:“縣主是不能換的,周詳楚爲人非常謹慎,所以在秋收的時候他絕不敢和我們作對。一定會千方百計完成練市縣地任務,讓他過一年滋潤的日子吧,等我們回來之後再和他算帳!”在錢不離心目中,不止是自己的部下各有各的用處,搖擺在中間地人,甚至是敵人,也有他們的用處,關鍵要看怎麼利用。
“大人,真的不用派人去看看張賢怎麼樣了?”程達還有些擔心,張賢這些日子以來對程達、閻慶國等人曲意逢迎,很得程達、延慶國等人的好感。
“不用了,知道我爲什麼把那些衙役也一起趕出去麼?正是要他們去照顧張賢的,等到明天再把他們從衙役中除名,你說他們會去誰那裡述冤呢?還是張賢!我給了張賢不少錢,不管是要收買人心還是做什麼,都綽綽有餘。我既然選定了張賢,自會維護他首領的位置。”錢不離搖了搖頭:“別擔心張賢了,倒是……正陽縣的宋乃光,很讓我頭疼啊!程達,你有什麼辦法沒有?”
顧堅派了幾個手下先去正陽縣探查,其中一個已經趕到了練市縣,向錢不離稟報了他們初步查出的消息,那宋乃光是一個實實在在地好官,極得百姓的擁戴。身爲貴族、身爲縣主的宋乃光竟然會抽時間和他家裡的佃戶一起下田耕作,絕不克扣佃戶的工錢,逢遇罕見的災荒之年,他不但減免佃戶的租稅,還拿出自己家的糧食濟災。宋乃光的私人生活也很‘純潔’,家裡只有一位夫人和兩個貼身侍女,而他的夫人經常親自下廚做飯,這對豪奢慣了的貴族來說,簡直不可想象!
人說:凜凜正氣可以讓邪小退避三舍,這話……好像有幾分道理,錢不離對宋乃光是一籌莫展,他以前慣用的方法都不可能用在宋乃光身上,象殺掉羅源發一樣殺掉宋乃光麼?上哪裡找讓人信服的罪名?
程達和閻慶國面面相覷,想不到胸有百變奇謀的大人也會有難題!
閻慶國眼睛一瞪:“大人,要不然……我們下黑手,暗中幹掉他?”
“胡鬧!我前腳剛到正陽縣,宋乃光後腳就被暗殺?傻子都會懷疑到我頭上來!我的名聲豈不是被敗壞完了?!”錢不離連連搖頭,此刻的錢不離到真有那種名士愛惜名聲如仙鶴愛惜羽毛的風采。其實錢不離是警於練市縣騷動的民潮,萬一殺了宋乃光之後搞得民間大亂那怎麼辦?等福州軍從宜州撤退了,百姓願意怎麼亂就怎麼亂好了,但現在不能亂!
“大人,把他家裡人都抓起來,威脅他?!”楊遠京接道,這幾個人在錢不離身邊呆久了,壞主意倒學了不少,怪不得人說近墨者黑!
“滾蛋!少在那出餿主意!宋乃光絕不是容易屈服的人,這不是在逼他就範,而是在成全他的名聲!”錢不離瞪了楊遠京一眼,旋即忍不住嘆氣道:“其實宋乃光是個人才,可惜……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