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月燈火的韻味還沒散盡,張家莊的孩子們的好日子到頭了。雖然有正月裡不打孩子的習俗,但是正月十八這一天,學校開學的日子來臨之際,還是有很多心玩野的孩子捱了父親的腳底板。農家的孩子皮粗肉糙,尤其是這個沒有計劃生育的時代,夫妻身體沒問題,運氣有爆好的那種,兩年一個娃娃落地屬於正常頻率。
孩子多在這個時代是好事也是壞事,能養的起叫多福多壽,養不起那叫自求多福。
樹立在張家莊南邊的張家莊醫院,現在改名爲登州利民醫院。這個醫院成立之初,就破天荒的設立了婦產科,一羣過去只能以游擊隊個體戶身份存在的穩婆,被收羅到醫院培訓後,不少人變身大名鼎鼎的生育專家。這年月,大戶人家的女人生孩子的危險性更高,原因其實很簡單,嬌生慣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身體肯定好不了。所以,生孩子叫鬼門關。
醫院的出現,不僅僅在於大大的提高了生育的安全率和順利養大的概率,同時治療一些以前無法克服的疾病也有獨到之處。反應在整個登州府周邊,就是人口的增加和平均壽命的提高。當然,這裡頭最大的功勞還是經濟的發展帶來的生活水平的提高。
生了孩子不但要養,還得教育,張家莊的父母們最引以爲傲的幸運,就是他們的孩子讀書免費這個事情。提起這個事情,必須是整個登州府境內的蠍子粑粑——獨一份。
陳公爺人不在登州期間,制定下來的規矩卻得到了堅決的執行。張家莊的兩位太太,也是菩薩心腸,至今也沒有改變只要是孩子到了歲數,不論男女,都得乖乖去上學的規矩。如果有人敢於不遵守這個規矩。也沒什麼具體的懲罰,不過這戶人家在張家莊肯定呆不下去。名聲臭倒是小事,做父母的走在大街上根本擡不起頭。
張家莊的小學和中學,一直是陳公爺的善舉,但是在正月二十這一天,張家莊中學出了個不驚天動地的大事。
時間是上午十點。上午九點多才起來的陳公爺,揹着手在後院的花園內遛彎。兩位姨娘在某些事情上的爭奪比如以前那麼激烈了,多年的相濡以沫,兩人的感情深厚。陳燮回到登州,除了正常的接待訪客。就去了出了一趟遠門,走訪登州城內的張家。
不怎麼出門,陳燮自然就有時間陪着兩位最早相伴的婦人,白天也不太理政務,陪着一起說說話,村子裡四處走動,或者在後院釣魚之類。這不,一早起來遛彎的時候。兩位姨娘也跟着一道,商議着兒女的事情。這倆都有一子一女,都已經結婚了。談的都是家長裡短的。女兒肯定跟婆婆家裡不對付,兒子肯定是娶了媳婦忘了娘,古往今來都這個調調。
陳燮很有耐心的聽她們嘮叨,一點都沒有不耐煩。按照計劃,出了正月就得走一趟京師,與內閣正式達成幾項協議後。接上朱媺娖母子,掉頭南下去南京。最終目的還是興海城。這是陳燮慢慢的有步驟的撤退信號,今後的事情怎麼發展誰都不知道。但是陳某人繼續在京師發揮重要的作用這一問題上,內閣諸公頗爲在意。就因爲陳繼業在京師呆着,誰都知道陳燮就算在外面呆着,隨時都有回京的藉口。
大規模的利益談判從來都是漫長的拉鋸,雙方都需要時間來調整心態和利益劃分。
陳燮在張家莊盤桓整個正月,固然有趁機休息的意思,更多的還是比拼耐心。
一個小時的後院相處,懷舊的話題說了一些,沿着殘雪未消的小徑往回走的時候,臉色陰沉的韓山迎上來道:“老爺,出事情了,張家莊中學的學生造反了。”
大明的老師地位崇高,這是傳統道德的一個具體體現。天地君親師,老師排第五。正常情況別說造反了,老師看學生不爽抽一頓,學生必須乖乖的享受不說,回到家裡七八成的可能性還得再享受一頓來自父親的再教育。學生造反,這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陳燮在短暫的驚訝之後笑了,擺擺手示意道:“到底什麼事情?說的仔細一點,別用那麼誇張的表情。”韓山也反應過來了,知道自己大驚小怪了,趕緊解釋道:“具體的沒問,這不是葛大的小孫子在上小學,放學路上聽他上中學的兄長說的,回去給他爺爺也說了。說是中學那邊的娃娃正在串聯,要罷什麼課。葛老大嚇的不輕,趕緊來給您報信。說什麼,這學堂是您的心血,不能叫一羣不懂事的娃娃給壞了名聲。還說這會他兒子正在收拾家裡的娃娃。”
陳燮聽明白了,這是葛老漢家裡的老大的孫子,葛老漢走了有四五年了,他玄孫子都上中學了。感慨了一番時間過的真快,陳燮不緊不慢的對韓山道:“走,去見見他。”
葛大的兒子是登州職業技術學校第一批學員,畢業後在某個廠子當管事的,婆娘肚子爭氣,一共生了四個男娃,給這個當爹的帶來了巨大的生活壓力。葛大的就這麼一個兒子,有四個孫子讓隔輩親的骨頭很是吃力,都六十歲的人了,依舊奮戰在田間地頭。
這個大孫子呢,就在登州中學年初三,成績很不錯,性格也很跳,小兒子剛上一年級,平時上學都是大的帶着三個小的。沒想到最小的弟弟當了叛徒,把他跟同學商議的事情給出賣了,聞訊之後的葛大舍不得孫子捱揍,又怕不好好教育一頓要出事,只好來報信。
見了葛大,三言兩語說完陳燮出門,奔着葛家來了。到了門口,這叫一個熱鬧啊。左右鄰居圍觀的熱情很高,葛家這個大孫子,平時都是好孩子的榜樣,平時葛大的兒子夫妻倆沒少拿大娃娃的成績在鄰里之間炫耀,今天難得挨一次揍,真是喜聞樂見。
陳燮走近的時候,看見的一幕也是樂不可支,小的在院子裡亂跑,老的一隻腳光着,鞋子在手,奮力追殺。當即便笑着對葛大道:“這小子我記得,葛全,當年偷過我家的番薯。”
這種翻別人黑歷史的快感,一般人深有體會。沒想到啊,這小子現在也有上中學的兒子了,那會陳燮第一季收番薯之前,這小子就帶着村裡的娃娃禍害過不少番薯藤。
陳燮一開口,圍觀羣衆都發現他來了,老的都知道陳燮的做派,沒什麼架子,不用客氣,笑嘻嘻的招呼,接過陳燮散來的眼。中的則拘謹多了,按着自家的娃娃的腦袋,給陳公爺磕頭的娃娃跪了一地。陳燮也不怕麻煩,一一上前扶起娃娃們,完事了才走近院子,扶起最終被葛全抓住,踹了膝蓋窩給陳燮下跪的少年造反派。
“都散了,都散了,沒什麼好看的。”葛大趕緊驅趕圍觀人羣,衆人自然不會買賬,都是擡頭不見低頭見的相親,今天這事情大家驚動了陳公爺,大家也想知道一個結果。
陳燮一看這勢頭,覺得不好鬧大,回頭朝衆人拱手道:“都散了吧,我就是一時好奇,趕上了,隨便聊幾句。”衆人羨慕的眼睛掃射了葛家上下後,很不甘心的次第散去。陳燮就在別人家的院子裡,不客氣的坐在凳子上,結果葛全婆娘奉上的茶水後,笑眯眯的看着孩子道:“你這娃娃,老實交代,爲啥要罷課?”
你還真別說,陳燮的兇名太甚,村子裡的娃娃沒有不怕的。葛家的大孫子,被陳燮這麼一看,立刻就覺得心虛。老老實實的交代道:“班上新來的國文老師不地道,上課的時候詆譭格物老師,還說什麼異端,我們都不喜歡他,決定不上他的課。”
說實話陳燮對這個國文老師的說法,一點都不覺得吃驚,即便大明掀起了工業化的浪潮,在登州這個深受工業化益處的地區,傳統文人的思想還是佔據了很大的市場。只不過絕大多數的人爲了飯碗,把這個念頭藏在心裡沒有說出來。
聽到這裡,陳燮不動聲色的繼續詢問了幾句,瞭解到這個事情跟格物老師沒什麼關係,單純是因爲新來的國文老師,對個人的威嚴比較看重,課堂上講到《論語》的時候,狠狠的抨擊了一番登州的義務教育制度,認爲不以四書五經爲主要教育內容的教育,都是異端並且由此生髮出一場對登州民間教育走上歪路的批判。
幸運的是,學生們的串聯還沒有達成一致,下午的課還是繼續上。這個叫周志清的教師,下午走近課堂的時候,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在講臺上衝他笑,並且抱歉道:“周先生,借貴講臺一用。”周志清當是就暈了,眼前這位太出名了,差點就沒跪下,好在有人及時扶着,給他弄最後一排,跟一堆學校的管理層和一堆老師一道看着陳燮在講臺上寫下一行字。
“自有之思想!”然後拍拍手,指着黑板道:“今天我要講的就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