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位進士出身的文官,湊一塊商議這個奏摺該怎麼寫的時候,大家都犯難了。正經是陳燮的功勞最大,但是各位文官心裡都有點小九九。危機的時候,想着保住性命,危機過去了,該惦記的都惦記起來了。人就是這德性,更不要說明朝這些文人了。
最典型的就是曹文昭,累死累活的死戰,戰功全都被洪承疇給黑了。要不怎麼說明朝的文人太不是東西呢。在座的四位,也就是盧象升比較坦蕩,但是他不傻啊。一看其他三位捻着鬍鬚做思考狀,他心裡便明白什麼意思了。”“
李覺斯和劉大鞏的意思差不多,死守滁州的功勞必須得到突出,但是又不能擺在盧象升的上面。官場的規矩如此,首功必須是盧象升的。那麼他們的功勞,排在第二,接下來纔是武將的功勞。正常的流程就是這個,大家先照不宣,都等着楊廷麟先開口。
問題是楊廷麟的心思不一樣,他可是不想得罪陳燮。要說這貨是愣頭青,那是不能的夠。頂多算一個另類。換成別的武將,楊廷麟的妙筆生花能解決問題,把文官放在功勞簿的前面,那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陳燮就不行了,一個是這次的功勞太大,另一個是陳燮有糧食。
楊廷麟挺猶豫的,站在盧象升的利益角度,爲了滁州這倆文官得罪了陳燮真不合算。看看這倆眼巴巴的看着他,楊廷麟看看一臉淡然的盧象升。朝兩位同仁開口:“奏報一事,還是等登州營總兵陳思華來了再談吧,現在先收拾殘局,安頓百姓要緊。”
這話給兩位滁州官員驚着了,怎麼會出現這種情況?要說陳燮的名聲,在文官中可不怎麼地。就算他救了滁州,這倆文官心裡就算感激他,也得跟他保持距離。這是階級立場的問題,一點都不帶虛假的。楊廷麟這話,可是明顯的偏向了陳燮。他們如何不驚?
“盧督師。這個……。”李覺斯還抱着一點小小的希望,看看盧象升的意思。
“如實上奏吧!”盧象升更乾脆,一句話就把事情定下了。對此,其他三位文臣在心裡搖頭。如實上奏。這就是把陳燮的登州營擺在首功的位置了。儘管心裡不願意。架不住盧象升是總理江北、五省督師,他的官最大,最後的奏摺自然是要過他的一關。
調子定下來了。其他三位文臣開始挖空心思,琢磨着怎麼儘量淡化陳燮的功勞,強調一下其他人的功勞。就是在文字上做手腳,也不說隱瞞陳燮的功勞,就是在筆墨上有側重點。
看看三人的表情,盧象升心裡明白,楊廷麟的意思就是不得罪陳燮,也不會爲他美言。文官嘛,骨子裡的東西就這樣了,無法改變。
“取筆墨來,盧某親自來些。”盧象升一句話,把別人的心思都斷了。他有點不屑別人的做法,不能認同也不會同流合污。要不怎麼祖寬在他的手下打仗賣力氣,還比較服管束?就是因爲盧象升做事公平,爲官清廉。正所謂公生明廉生威,盧象升就是這樣的人。一般的武將,對上他那是服服帖帖,就算是陳燮,也比較給他的面子。這個真的人品問題!
手持狼毫,下筆之前盧象升淡淡道:“各位,此刻陳思華還在率部追擊,本該等他回來再上奏摺。然闖賊遭擒,一雪中都被毀前恥,竊以爲當儘快奏明陛下,以慰聖心。”說罷,也不說徵求被人的意見,刷刷刷的筆走龍蛇,一篇奏摺不一會就寫完了。
其他三人圍觀,不住的頻頻點頭。文字自然是好文字,盧象升上馬能玩刀子砍人,下馬能玩筆桿子寫文章,還是正經的進士出身。寫出來的東西自然是無可挑剔。
先寫中原大局,湖廣兵少,不能處處設防,致使流賊東進,“臣之罪也”。這個算是先抑,接下來的文字就是後揚了。流賊圍攻廬州,遭致頑強抵抗,不能得手。轉而圍攻廬州,意在渡江而去。滁州爲要害之地,闖賊興兵四十萬圍城,“全賴李、劉拼死守禦,親冒矢石,浴血二日,滁州方得保全,臣等方可及時趕到,擊賊於城下”。
“總兵陳燮駐徐州,接令後率步騎兩萬,三日行軍三百里至中都,全師而至,無一人掉隊,此大明前所未有之事。”這句是肯定了陳燮練兵精銳,大明無人能比。下面過渡一段,寫到激戰處,“親上一線,以萬餘之師猛攻闖賊十萬悍匪,浴血奮戰一日,賊潰百里,死傷枕籍,生擒闖賊於陣前。”
總而言之,盧象升就是實事求是的寫奏章,寫完之後,大家都有點慚愧。盧象升沒怎麼提自己,都是說別人。你仔細一琢磨,真是皇帝看到了這個奏摺會怎麼想?高明啊!
身爲總理江北五省督師,什麼大捷能少的了他一份?是不是這個道理?人家都不用提自己太多,一筆帶過,就一句話“臣聚將於中都”,這就夠了。
其他的話,自然有人提盧象升來說。很簡單的道理,湖廣纔多少兵?不足兩萬,流賊多少人?盧象升最大的功勞,就是及時的調陳燮奔赴中都,這纔有了滁州大捷。
這說明什麼?說明了陳燮跟洪承疇搞不到一起,盧象升卻做到了。側面襯托出盧象升的能力明顯強於洪承疇。都是登州營,憑什麼盧象升能指揮着出了大捷,你洪承疇能氣的陳燮要跟你玩命,差點就把造反的話說出來了。
奏摺寫好,別人都沒意見,大家紛紛具名,陳燮就不用了,上面有一段文字“總兵陳燮,親率三千精騎追剿流賊於外,臣盧象升不勝惶恐,揍捷於千里之外。”
盧象升派出楊陸凱,帶着五百精兵,押送高迎祥赴京。這事情計算告一段落了。接下來是如何繼續圍剿流賊的事情,盧象升也希望陳燮早點回來。結果休息一天,這貨沒回來,祖寬也沒回來。盧象升心裡費解,親自出來找陳燮。
結果得到的彙報是,陳總兵還在追擊流賊。祖寬倒是回來了,他得來接收首級。這一仗斬首萬餘,祖寬分到了四千,登州營分四千,剩下的都給了天雄軍。這個分配還算是公平的,至少盧象升和楊廷麟不會有意見,不能看着別人立功,天雄軍寸功未立吧?
盧象升只好等着陳燮回來,下一步的作戰肯定離不開陳燮的登州營,這一點他比洪承疇清醒多了。陳燮就不是文官能隨意拿捏的主。
陳燮帶着三千騎兵,以大隊爲單位,輪番出擊,哪裡人多就往哪裡追,這一路追到了定遠纔算完事。返回的途中,一路收攏流民,帶回滁州。陸陸續續的,陳燮三千騎兵,收攏了萬餘流民,慢慢的往滁州來。陳燮心繫戰局,帶着親兵先走一步。過了清流關,在山間官道上不緊不慢的往回趕。
前方突然出現一道身影,穿過道路往山上跑,沒想到啪嗒一下摔倒在路邊,沒有動彈。陳燮趕緊下馬,上前去看看怎麼回事。戰場上怎麼廝殺都不要緊,戰鬥結束了,能救一個算一個。倒地的十個半大的孩子,眼睛瞪的溜圓,驚恐的看着陳燮蹲在他面前,一臉的微笑。
“小兄弟,不要怕,我們是登州營的。”陳燮這個臺詞,可是照搬革命電影的模式來的。你還別說,登州營的紀律太好了,好多時候只要說是登州營的,百姓就不會害怕你。
“登州營?”倒在地上的半大孩子自言自語,沒有抵抗,看着陳燮動手給的腳上看傷口。
“別動啊,傷口有點疼也得忍着,不然這條腿可保不住。”這孩子的腿上有一道傷口,一看就是在跑路的時候刮傷的,簡單的包紮過,沒有消毒什麼的已經發炎了。
赤腳醫生陳老爺,很久沒有親自給人包紮傷口了,手藝倒是沒退步。忙活了一陣給孩子包紮好了,笑道:“好了,不出意外,這條腿能保住。”說着陳燮站起來,伸手從韓山手裡接過一包餅乾,遞給孩子道:“這個拿去,吃飽了傷好的快。”
陳燮起身要走,孩子在後面喊了一句:“老爺,等一等。”陳燮回頭衝他笑,這孩子露出羞澀之意,掙扎的扶着一塊石頭站起來,擡手衝山頭上的林子裡喊:“別怕,都出來吧,是登州營的老爺。”
一羣人慢慢的從山林裡出來,都是老人和孩子。臉上雖然都是畏懼,但是卻走了出來。陳燮微笑的看着這些人,儘量不去嚇着他們。
幾個老人過來,給陳燮跪下,這個道:“是在鄖陽那個登州營的老爺麼?”那個問:“是在河南那個綠皮登州營麼?”陳燮摘下背袋,拿出包裡的頭盔帶上,又摘下道:“這回信了麼?”跪在地上的老人突然嚎啕大哭,轉身衝着山上喊:“是登州營,沒錯,是登州營。”
這個時候,山上又冒出上千人,人人手裡都拿着木棒之類的傢伙,韓山立刻往陳燮跟前一站。陳燮擡手擋住他道:“沒事,我們是登州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