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嫂的黑魚粥熬的很不錯,陳燮很喜歡吃。所以早晨起來的後,便吃上了黑魚粥。這個爲了生活不得不出賣體力甚至出賣身體的女人,此刻一臉的謙卑,站在邊上看見陳燮要盛第二碗的時候,臉上露出舒心的微笑。
在僱傭的契約上按了手印之後,阿月嫂和妹妹享受到了陳家僱工的正常待遇。每日管三餐,每個季度兩雙鞋子兩身衣服,從裡到外都有,肚兜自己解決。做晚上吃的是紅燒肉和白米飯,五花肉,一小勺子,能有三四塊的樣子,再來兩勺子肉汁,一勺豆角,一個新領的飯盒堆的滿滿的。這樣一頓飯,平時都是給客人吃的。遇見小氣的客人,湯都不會剩一點。
一家三口,一邊吃一邊抹眼淚,吃飽了飯今後好好給老爺做事。一大早起來,阿月嫂就熬了黑魚粥,在船上的時候老爺愛吃這個。
陳燮的話不多,吃完衝她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身邊的人都知道,陳燮很喜歡這一家三口,尤其是喜歡那個小姑娘,糖罐子都給了她。老爺是不是惦記着點別的無恥念頭,大家不會在意,只要在意這一家人得老爺的歡心就夠了。
後院裡顧喜手裡拿着竹片,兩個小姑娘悽悽慘慘的趴在那裡,喜兒姨娘平時好脾氣,一旦到了這個時候,立刻頭上長了角,化身惡魔。“昨晚上佈置的任務,每個人名字寫十遍。你們耳朵聾了麼?就知道玩?少寫一遍十鞭子,一下都不能少。”
啪啪啪,竹片打在小屁、股上頭,聲音叫一個脆。路過的陳燮看了一眼,絲毫沒有救援的意思,完全無視她們的慘狀,走向書房。倆孩子的教育問題交給顧喜了,怎麼教就是她的事情,陳燮只看結果。這女子在煙花地長大,小時候學識字肯定沒少捱打。
一頂轎子停在大門口。轎子停下。隨從遞上拜帖,門子立刻進去彙報。
陳燮在書房門口見到了韓山和那個丫鬟,叫什麼來着?陳燮好像都不知道。丫鬟看見陳燮就跪下,韓山猶豫了一下。也跟着跪下。陳燮看見這一幕。心裡很是意外。
“老爺。這個茉莉的事情,小的要向老爺說明。”韓山開的口,陳燮點點頭。臉上沒表情,淡淡道:“你說吧。”如果韓山今後對這個丫鬟言聽計從的,陳燮不介意反悔,給這個丫頭丟進碼頭邊的寮子裡。
“老爺,昨夜小的跟茉莉談過,她是好人家的出身,父親也曾是山東糧道。先帝年間因反對閹黨壞了事,她父親被錦衣衛拿了,沒多久就病死了。家裡的一點積蓄,都花在救人上頭。母親帶着她和一個弟弟回鄉,家裡的產業早被分了個乾淨。眼看母親也病倒了,狠狠心她把自己給賣了,進了沈家做的丫鬟,供母親和弟弟生活。小人見她是忠良之後,所以……。”
陳燮一擺手,打斷了韓山的話,看着茉莉那雙驚慌的眼睛道:“韓山是個厚道人,爲人中直。但凡是你跟他說了一句假話,被我查了出來,我讓你生不如死。”
茉莉咬着牙,磕頭撞地,連續三次才擡頭道:“回老爺的話,但凡奴婢有一個字是假話,奴婢任憑處罰。父親被錦衣衛捉拿,因爲反對給魏忠賢修生祠。老爺可以去查,父親名爲張毅,一查就知道。”
陳燮這纔看看韓山道:“你什麼打算?”韓山磕頭道:“求老爺開恩,還她一個自由身。小人願意拿出所有積蓄,爲她贖身。”
陳燮沒立刻表態,而是看着茉莉道:“你真名叫什麼?你又有什麼打算?”
茉莉磕頭道:“奴婢本命張麗雅,只因怕辱沒了祖宗,賣身之時隱去本命。韓山是個好漢子,奴婢願意做給他作丫鬟伺候他。求老爺開恩,讓他留下奴婢。”
這個故事的節奏變化,超出了陳燮的預計。感情是韓山要救忠良之後,這女感激於韓山而不願意走。陳燮摸着下巴不說話,看看韓山,又看看茉莉。最後乾脆很不負責的表示:“好了,老爺來做這個主,韓山沒娶,你也沒嫁。你們之間做對夫妻好了,那個韓山啊,她的母親和弟弟,你得養啊。就這樣吧,老爺我忙的很。帶上你婆娘滾蛋。”
陳老爺上演了一處葫蘆官判糊塗案,然後給這兩人攆走了。這種事情,實在是不擅長啊,有沒有感情不去管他了,明朝沒感情的夫妻多了,不差這一對。
韓山和茉莉都沒想到是這個結果,有點呆呆的前後腳出去了。前面崔新快步進來,看他們一眼也覺得奇怪,沒多問就是了。
“老爺,張家那個小媳婦來了。”這貨說話真不好聽,陳燮氣的擡腳給他一下道:“胡說什麼?今後是合作伙伴了,尊重一點。”
葉纖雲依舊帶着紗帽,步履沉穩的走在石徑上,心裡一再給自己打氣,千萬不要怕他。
轉過一個拐角,看見了陳燮,這貨站在臺階上,正在朝這邊看。雙手揹着,一點都沒有迎接的意思。真是個狂妄無禮的傢伙!她倒是忘記了,陳燮憑啥給她禮數。兩人之間根本就不在一個層面上,對她點點頭就算給她面子了。站臺階上,就是給大面子了。
“見過思華先生。”心裡怎麼想的與該怎麼去做,很多時候完全是兩個概念。
“來了,進書房談吧。我時間緊,只有一天的時間,完事我就得回登州。談不攏,那就等下一次再談。”陳燮開門見上,丟下話就很隨意的走了,似乎就像對待一個很熟悉的人。
實際上陳燮這是故意的,如果她連這麼一點爲難都承受不了,這合作不談也罷。
深呼吸,定定神,葉纖雲邁動步子,慢慢的跟着陳燮進了書房。
“計劃書你一定仔細看了,那就不要廢話,先談第一項,股份的分配問題。我的態度很明確,控股是必須的,就在這個框架內談吧。”陳燮的直接,讓葉纖雲有點猝不及防。真是一句話客氣話都沒有,直接就亮刀子。
“既然如此,纖雲以爲,張家獲得四成九的份子,是最低的標準。”葉纖雲心想,那就在這個框架內談好了,反正我寸步不讓。就在她以爲會遭到強烈反擊的時候,得到了一句讓她不敢相信的話:“可以,但是有的條件你必須滿足。”
“什麼條件?”下意識的,葉纖雲就這麼問了,說完心裡就後悔了,這是被人牽着做的節奏啊。“總的來說有兩個條件,第一,工廠的用地和工人的招募,第二,足夠的用於種棉花的土地。”
葉纖雲立刻站了起來,怒道:“不行,我只能答應第一個,第二個要求太高。江南的土地,主要集中在一些士紳大戶的手裡,我拿什麼去給你弄地方種棉花,我沒本事說服這些大戶。總之我不能答應第二條,太爲難人了。”
怒氣衝衝的葉纖雲,覺得自己的火氣怎麼一點就着的時候,遭遇陳燮一張詭譎的表情,和一句很招人恨的話:“你能不能不要這麼自作聰明?能不能不要想象力這麼豐富?我有讓你去說服蘇州府這些士紳大戶麼?江南的土地是什麼情況,我心裡有數,不用你給我上課。”
葉纖雲沒想到,一開始就吃了這麼一個悶棍。這個傢伙,簡直就可惡透頂。那張帥氣的臉,恨不得給他抓花了去。我不生氣,我不生氣,我不生氣。
唸了三遍,葉纖雲才語速緩緩道:“那好,你說該怎麼辦?”
陳燮淡淡道:“張家是從蘇北遷來蘇州的吧?”葉纖雲點點頭:“南通的,怎麼了?”
“我帶來的種子,可以在鹽鹼地上種植,我讓你做到的事情,就是去買下這些鹽鹼地,接下來的事情,我想你應該知道怎麼做。”陳燮這麼說了,葉纖雲腦子裡卻在開炸,白花花的鹽鹼地上能種棉花,這誰能想的到?又一次下意識的,葉纖雲:“我該做啥?”
陳燮露出無語的表情,沉默了一下,就在葉纖雲羞怒的低下頭,忘記了要與陳燮戰鬥到底的決心時,陳燮道:“當然是圍海造田啊,只需要修一些簡單的堤壩和溝渠,擋住海水灌進來就行了。這年月,有糧食還怕招不到人手幹活麼?蘇北是個什麼地方,你比我清楚吧?”
“這個我真不知道!”葉纖雲說了真話,陳燮露出很無奈的表情,自言自語:“老子真倒黴催的,怎麼找了這麼一個合作伙伴。算了,你只管買地,我派人工匠去修溝渠和堤壩。要不是看上了你們張家多年經營的銷售渠道和良好的信譽,打死老子都不跟你這種什麼都不懂的人合作。”
葉纖雲急了,哭腔道:“你怎麼罵人啊?誰什麼都不懂啊?”說着眼淚就下來了,陳燮一拍桌子:“閉嘴,再哭就給老子滾蛋。”葉纖雲閉嘴,驚呆的看着陳燮。
“繼續談下一條,這一條過了。”陳燮繼續,被打擊的一腦門子漿糊的葉纖雲,在接下來的談判中毫無招架之功,陳燮簡直就是摧枯拉朽一般的席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