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格奉命奔襲香河,這是一步極具戰略眼光的好棋。如果按照歷史進程,香河被偷襲得手後,整個大明的軍事部署都受到了不小的影響。最後的反擊一直拖延到五月,可見運河被截斷之後,整個北直隸的戰局受到了多大的影響。
反過來看,區區一支偏師,竟然能拿下香河,後金主力尚且不能動搖昌黎、樂亭等小縣城。這也充分的說明了一個問題,這個時期後金軍隊城市攻堅戰屬於嚴重的短板,只要當地官員處置得當,就算是一個縣城,也很難被攻克。不是說後金軍戰鬥力不行,而是黃臺吉消耗不起那麼多兵源。站在後金人口的角度看,打一個縣城需要付出五百人的代價,就已經是很高了,甚至到了無法接受的地步。
可見陳燮在薊州一戰,打的黃臺吉是何等的疼,不過沒到算賬的時候而已。
何顯回來的時候渾身是血,出去兩個小隊,20個人回來只有十五個。站在營門口的陳燮,看着何顯自馬背上下來,堅持着行軍禮報告:“報告長官,卑職順利歸來,折了五個兄弟,建奴也沒討着好,20對20,就走了5個。”說着話,何顯往前一撲,背上還插着一支箭。
陳燮面如沉水,身形不動,僅僅是擺擺手,示意來人擡下去治療。依例,小隊長上前繼續彙報:“建奴的大隊看上去,總有五六千人。隊伍拉的很長,沒有帶輜重車馬。隊長帶着我們在遠處觀察了一會,沒想到建奴的伺候從兩側圍了上來,打了一場遭遇戰。一個回合,我部以強弩攻擊,放翻了五個。一通火銃,又放翻了八個,動上了刀子,又幹掉了兩個。兩個兄弟被建奴的弓箭射中面門,三個兄弟在近戰時被建奴重器擊殺。兄弟們的屍體藏在一個樹林裡。待戰後取回安葬。”
“辛苦了,下去吧。”陳燮總算是開了口,示意斥候隊下去。陳燮手裡騎兵不多,只有五十人的斥候隊。這一個遭遇戰打下來。就少了五個人。真是心疼的厲害。好在馬都牽回來了。裝備也都帶回來了。讓陳燮難受的是,明明人多打人少,近戰傷亡還最大。二十個人回來。身上沒傷的只有一半。
大隊滾滾向前,前方突然停滯,隊伍中間的豪格面帶怒色,看着前方。距離香河不過三十里,馬隊不要半個時辰就能到,趁天黑摸城,沒準一個偷襲就拿下來了。突襲對斥候的要求很高,這一路上必須清掃周邊可能遇見的明軍斥候。
前方突然停下,只能說明發生了預料之外的事情。避雷針這個東西戴頭上看着還是很威武的,豪格眼下就戴着一頂。胯下倒是一匹駿馬,鮮亮的盔甲因爲行軍而蒙上一層灰。五千大軍,其中還有三千蒙古兵,那個沒有打下昌黎的達爾漠,被黃臺吉打發跟着豪格一道來了。
跌跌撞撞渾身浴血的斥候跪在面前請罪,口稱:奴才折了主子的顏面,罪該萬死。不求主子饒過奴才之罪,但求主子讓奴才把話說完,免得壞了主子的大事。
豪格意外的沒有暴怒,沉着臉道:“講!”
“回主子,奴才帶二十騎四下游動,發現一股明軍斥候,左右包圍上去,準備打他們一個冷不防。沒曾想,這些明狗手上硬的很。先以盾牌擋我弓箭,再以強弩射我。本以爲一旦接近,明狗必敗無疑,不想他們手裡人人有短火銃,奴才們沒防備,一下就吃了大虧。後來迫近激戰,奴才帶着兄弟們往回殺,兩個兄弟爲了掩護奴才,死死纏住明狗,怕是回不來了。主子爺,千萬小心啊,這股明狗不一般,即便是近戰,打起來也敢玩命。奴才以狼牙棒砸明狗的頭領,沒想到邊上竄出一個明狗,用身子擋住了這致命一擊。這些明狗,都穿着綠皮,沒有着甲。主子爺,別忘了薊州城外,席特庫的慘敗啊。”
豪格聽到這裡,大聲獰笑:“哈哈哈,果然是這支明軍,一雪前恥的機會來了。來人,傳令下去,就地宿營,明日一早殺向香河。我要會一會這支明軍。”
天色暗淡,陳燮安穩的坐在營帳內,抽菸、喝茶,翹着二郎腿看日落。頭一回不去視察夜間防務,交給王啓年去做。馬祥麟急的腚眼冒煙,在陳燮身邊來回的轉圈子,走兩步就停一下問:“思華,你就不擔心麼?這是五千建奴啊。”
“我有什麼好擔心的,不就是五千建奴麼?不夠我殺的,你要是怕了,趕緊趁天黑前跑路。”提到跑路,馬祥麟急眼了,正打算辯解不是那種人時,外頭來了衛兵彙報:“香河縣令宋大人到了。”陳燮一聽這個就笑了,信步出帳,大步朝營門走去。
宋毅看見陳燮,如同看見救星一般,也沒有文官的矜持了,搶上前大聲道:“陳大使,適才聽信使來報,建奴大軍殺來了,本官特來求證。”
陳燮笑呵呵的過來,看着面色蒼白的宋毅,心裡雖然不屑,臉上卻是笑容道:“此事不假,不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斥候查探,建奴約五千人馬,我部營地在外,貴縣駐守城內,成犄角之勢,建奴見勢如此,未必敢冒險攻城。”
這話的意思,我在城外呢,你着急啥?要死也是我先死。問題人家宋縣令不這麼想啊,玩意你這混蛋連夜跑路,老子上哪哭去?
“陳大使,還是移師城內吧。”聽到消息是真的,宋毅的腿都軟了,差點沒站穩,伸手扶了一下營門纔沒摔倒。陳燮見狀心裡暗暗嘆息,大明朝這些文官,真是爛泥扶不上牆啊。想想遷安、灤州這些大城被打破,估計跟眼下的宋毅差不多。主官沒有一戰的勇氣,又不敢跑,就在城裡坐着等死。這還算是好的,好歹是“臨危一死報君王”了。
現在的皇帝是崇禎,絕對是日後算賬的好手,就算跑路了,宋毅也逃不了一死。有趣的是,有勇氣自殺,沒勇氣抵抗。就像那些被驅趕的百姓,有勇氣承受刀槍皮鞭的驅趕,衝散自己人的隊形,沒勇氣回頭去拼命。
“我不進城,堂堂大明,沒有一支軍隊敢於與建奴野戰,那就讓在下來做第一個吧。縣尊大人,趕緊回去備戰。請放心,建奴想打香河,就必須踩着在下的屍體過去。”陳燮說的慷慨激昂的,宋毅卻如同吃了一隻蒼蠅。你不怕死,我怕啊!
“陳大使,識時務者爲俊傑,何必與建奴爭一時之長短呢?好歹這是五千建奴,不是五百,就算撤回城內,也沒人會說你的不是。請放心,本縣一定會奏本朝廷,說明這個事情。”宋毅還在勸說,不想陳燮微微一笑,轉身慢慢的往回走,哈哈哈的大笑三聲後,大聲道:“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
是哪個王八蛋說陳燮是個武夫的?這兩句詩就做的很不錯嘛。宋毅還在詩裡沒出來呢,陳燮已經消失了。馬祥麟聽的清楚,知道勸不動了,上前道:“宋縣尊,還是回去準備應戰吧。我白桿兵一千人,絕對不會後退一步。”
陳燮真心感謝秦良玉派來的一千白桿兵,雖然短短的十來天訓練,但都是老兵啊。別的不行,擺個刺蝟陣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只要白桿兵互助兩翼,陣中的槍炮就是建奴的屠宰場,管教他有來無回。
晨色之中,戰馬嘶鳴,人聲沸騰。五千大軍出發,人人雙馬,這個場面可想有多大。
軍中的豪格看着大軍滾滾,一股豪邁之氣升起。擡手揚鞭一指香河,大聲對身邊達爾漠道:“看我橫掃那支綠皮的明軍,就怕他縮在城裡。”
這個時候,豪格最希望看見的,就是那支身着綠皮的明軍,就像之前兩次的戰鬥那樣,在野外列陣迎戰。二十里的距離不算太遠,沒走出兩刻,前方斥候便回來報告:“一支明軍立於野外,前鋒見無機會,沒有主動求戰。”
豪格大喜過望,他最擔心的就是明軍縮在城內了,以這支輕騎快馬的部隊而言,一旦需要攻城,頂多嘗試一下就會繞着走,沿着運河一通掃蕩,三五天就得自己撤走。現在明軍竟敢在野外列陣,叫豪格如何不歡喜。
陳燮難掩內心的激動和緊張,隨着斥候遊騎不斷的報信,後金大軍在豪格的指揮下,果真殺了過來。那麼等待他們的又是一個什麼局面麼?其實也沒啥,就是三道鐵絲網,一道淺壕溝而已。陳燮有八個步兵隊在手,可以奢侈的留下兩個步兵隊爲預備隊,擺開六個以步兵隊爲單位的橫隊,多了鐵絲網的防護,從容的玩一把三段射。從後面往前看,就是兩個步兵方陣,中間有通道,怎看都不是特別厚實的陣型。但就是這看上起很薄的陣勢,卻是陳燮精心準備後的產物。
炮兵隊置於步兵隊中間的後面一點,這一次與步兵橫隊並排處在兩個大方陣中間位置的是學員炮兵隊的六門6磅青銅滑膛炮。陳燮擺出的這個這個陣型,就是仗着有充分的時間佈下的鐵絲網,還有點欺負豪格是個土鱉,不知道鐵絲網爲何物有何用的心思。
陳燮沒走,宋毅反而更揪心了。這貨居然真的放棄了營寨不守,而是在野外列陣。我的活祖宗,這可是建奴啊,怎麼敢在野外浪戰?宋毅真不知道這個奏本該怎麼寫了?哦,還得看能不能守住香河,守不住就準備回去剁了愛妾,然後自己找根繩子上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