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隊裡,李承志一向不大喜歡成浩然,主要是成浩然喜歡佔小便宜,而且特別喜歡取消他人。
只是,當他聽到成浩然的呼叫聲,卻覺得這是天籟之音。
當然,他更覺得這是在做夢。
直到對方走近,李承志辨認那長塗滿油彩的臉正是成浩然,這才鬆開手榴彈的拉環,重新裝上了保險。
“你沒事吧?”
“我沒事,只是太累了,她受了傷,出了很多血,還在昏迷之中。”
“老張呢?”
李承志猛的一驚,一把抓住了成浩然的胳膊。
“老張在哪?”成浩然扶住李承志,讓他站了起來。
李承志沒有回答,而是立即沿原路返回。到來的肯定不止成浩然一個人,而且山丘那邊的槍聲已經消散了。
顯然,整個小隊都在這裡。
成浩然很是不解,只是他沒有追上去,而是抱起了昏迷中的舒雨婷。
山丘的另外一邊,戰鬥已經結束了,幾名特種偵察兵正在清理戰場,處決那些還沒有斷氣的政府軍士兵。
在李承志最後藏身的地方,易建朝與郭藹明正在低聲商量着什麼。
“小李……”郭藹明首先看到李承志,但是李承志根本沒有理會他。
跑到張國棟倒下的地方,李承志才停下腳步。只是,草叢裡空蕩蕩的,除了一灘還沒有凝固的血跡,什麼都沒有。
李承志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
眼淚奪眶而出,李承志無聲的痛哭起來,這是他成年後第一次痛哭,可是他怎麼也哭不出聲來。
張國棟大他半歲,一直就很照顧他。還在訓練營的時候,張國棟原本有能力成爲最優秀的射手。但是爲了讓他成爲精確射手,張國棟在考覈的時候故意脫靶兩次,讓他拿到了射擊考覈的第一名。正式加入特種偵察部隊之後,張國棟放棄了成爲狙擊手的機會,一直當他的觀察員。兩人也不是沒有矛盾,有的時候也會爲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爭吵,但是張國棟每次都讓着他。
以往。李承志沒有把這些放在心上。因爲太習慣了,他反而經常忘記張國棟的存在。直到張國棟再也不可能在陪伴在他身邊。再也不可能給予他幫助,再也不可能與他爭吵,他才意識到,失去了人生中最珍貴的東西。
李承志很後悔,他後悔自己沒有首先想到通過自我犧牲來成全戰友,更後悔沒有聽從張國棟的勸告。如果能夠讓張國棟死而復生,他願意犧牲自己的生命。甚至願意犧牲掉那個惹來這一切麻煩的女記者。
可是,人死不能復生。
悲從心起,李承志覺得失去了一切。
“人死不能復生,張國棟犧牲了自己,但是救了你。”
李承志回過頭來,才發現郭藹明就在他身後。
“我們趕到的時候,張國棟已經犧牲,你要堅強一些。”郭藹明把住李承志的肩膀,說道,“我帶你去見他最後一面吧。”
李承志閉是了眼睛。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勇氣去見張國棟最後一面。
“老郭,讓我跟小李單獨談談,你去替張國棟善後,等下我帶他過來。”
“也行。”郭藹明拍了拍李承志的肩膀,這才離去。
易建朝走過來,在離李承志兩米的地方蹲下,然後把點燃的香菸遞了過來。李承志沒有拒絕,接過香菸。麻木的抽了起來。
在此之前,他抽的最後一口煙是張國棟給他的。
“我能猜出大致經過,張國棟爲了救你。主動暴露在敵人面前。”易建朝長出口氣,“他沒有白白犧牲。正是他的犧牲,你才活了下來。如果他沒有這麼做,那麼你們兩個都會在我們趕到之前陣亡。”
“應該犧牲的是我,而不是老張。”
“你成爲特種偵察兵有兩年了吧?”
李承志朝易建朝看去,不知道易建朝說這事的意思。
“這兩年來,我對你們非常嚴厲,知道爲什麼嗎?”易建朝朝山坡下的密林看去,神色非常複雜。“當初,我像你這個樣子的時候,也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愣小子,以爲自己天下第一,沒有敵手。與你不同的是,我的搭檔杜建國是一名老兵,貨真價實的老兵,參加過大戰期間的多次作戰行動。正是有這樣的搭檔,我才學到了很多東西,明白了很多道理。可是我永遠也不會原諒自己,因爲我在關鍵時刻的遲疑,讓我失去了人生中最重要的搭檔,也是最重要的老師。老杜在我懷裡去世之前,給我說過一句話,人必須往前看,必須忘記悲傷的與痛苦,才能成長,才能從失去中變得強大,也纔不會再次犯錯。這兩年來,我沒有教會你們什麼,我只能嚴厲要求你們,讓你們做任何事情都要仔細嚴謹,讓你們儘可能的不要犯錯誤。張國棟的行爲讓我相信,我對你們的教導是正確的,不然他絕不會在危急關頭選擇自我犧牲。”
“小隊長……”
“我說這些,是希望你能明白,戰友爲你犧牲,你不能怨恨自己,更不能自暴自棄。只有你好好的活下去,把悲痛轉化爲力量,用更頑強的精神去面對敵人,戰友的犧牲纔會變得有價值。如果你就此怨恨自己,從而自甘墮落,張國棟肯定不會原諒你。”易建朝站起來說道,“張國棟是你失去的第一個戰友,但不是最後一個。我相信,再次面臨同樣的困境,你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李承志點了點頭,他早就應該做出這樣的選擇了。
“好了,我不要求你立即放下悲傷,但是我希望你把悲傷壓在心底,等到我們不再需要戰鬥的時候,再拿出來品味。”易建朝把背在身後的J-61摘了下來,遞到李承志面前,“現在,給我重新成爲一名軍人,我們的戰鬥還沒結束。”
接過狙擊步槍,李承志突然感到恢復了戰鬥的勇氣。
“像爲老張報仇的話,等下就來找我。”
“小隊長,你的意思是……”
“我們抓到了一名俘虜,而你的拉丁語是全小隊最出色的。”易建朝笑了笑,說道,“我想在他斷氣之前獲得更多的情報,所以你得振作起來。現在去找副隊吧,我們將在這裡安葬犧牲的戰友。”
李承志找到郭藹明的時候,兩名戰友已經挖好了墓穴,張國棟的遺體也清理乾淨了。
海軍陸戰隊特種偵察部隊有一個傳統,即就地安葬陣亡的將士,只把遺物帶回去,安葬在軍人公墓裡面。主要就是,特種偵察兵大部分時候在敵後活動,沒有條件把陣亡將士的遺體送回去。
張國棟的遺體上,有十多處槍傷,而且有好幾處明顯是近距離射擊的,而致命的一槍在頭部,一枚手槍子彈從下頜射入,從後腦勺飛了出來。顯然,張國棟把最後一顆子彈留給了自己。
李承志爲張國棟的遺體別好了軍服的最後一顆鈕釦。
軍服上的槍眼根本無法遮擋,只不過這並不重要。
“我們一起送張國棟最後一程。”郭藹明走到張國棟遺體腳表,抓住了遺體的雙腳。
李承志抓住了遺體的胳膊,兩人一同把遺體放進了墓穴裡面。
按照傳統,易援朝把張國棟使用的步槍取掉撞針之後,放進了墓穴裡面。
可以說,這是特種偵察部隊一個非常獨特的傳統,而這個傳統最初也與特種偵察兵戰鬥的環境有關。傳統能夠保留下來,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即特種偵察部隊的槍支分配到每名官兵手上。
最後,全小隊的戰友一同埋葬了張國棟。
其他人散去的時候,李承志依然留在墳墓旁邊。
郭藹明叫走了想來安慰李承志幾句的田玉嶺等人,此時讓李承志獨處更好一些,畢竟張國棟是與他關係最好的戰友,還是爲他而死。
只是,悲痛總有一個限度。
李承志非常清楚,如果他不能克服悲痛,張國棟的犧牲就毫無價值,而且張國棟在九泉之下也不會瞑目。
“老張,我不會讓你白白犧牲的,我會用行動證明,你死得很有價值!”
李承志最後一次撫摸了用一截樹幹充當的墓碑,按照易建朝說的那樣,把悲痛埋藏到了心底。
小隊的落腳點在林線旁邊,二十多具政府軍官兵的屍體整齊的擺成一排,而那挺德制機關槍則與其他槍械堆放在一起。李承志只掃了一眼,就發現少了一個人,即那名政府軍的軍官不在其中。
只是,這並非他關注的對象。
在一棵野生香蕉樹的旁邊,機槍手王小剛看押着一名政府軍的軍官,而且李承志一眼就認了出來,他就是那名少校。
“小李,易老大在等你。”王小剛是小隊裡最憨厚的,“老張的事……”
“我沒事,老張爲我犧牲,我不會讓他失望。”
王小剛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李承志找到易建朝的時候,童少非正在替舒雨婷處理傷口。小隊裡沒有專門的軍醫,一般由某個突擊手兼任,而童少非就是這名突擊手。
舒雨婷還沒有醒過來,不過不見得是壞事,因爲她額頭上的傷口太嚇人了。
李承志並不在乎舒雨婷的死活,在張國棟犧牲之後,他就意識到,這個女記者正是這一切的禍根。(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