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現正義,即便天塌!”
漢城慕華路東側的一棟西洋式建築的大理石門廊上銘刻着簡單的八個字,這便是統監府法務部所在,統監府中,法務部可以說是第一個搬出統監府獨立辦公的機構,在某種程度上,這緣自於其的一個最簡單的追求——獨立。
獨立是公正的前提,至少對於身爲法務部部長的蔡紹基來說,司法獨立是保持司法公正的唯一前提,甚至在他的刻意追求下,有些偏頗的委任了四名外裔法官,以確保法官不爲人情所困,並能讓那些年青的,以西洋標準來看,甚至還未能取得律師資格證的年青人們,向那些外裔法官學習。儘管他可以如其它部門一般,通過聘請外裔事務員的方式處理此事,但他還是頂住了內外壓力,用起了外國法官。
“三年,給我三年的時間,我至少能開創一個新局面!”
每當面對壓力的時候,蔡紹基都會信誓旦旦的向統監爭取時間,以實現他的夢想。而在他的努力下,現在的法務部正在一點點的顯現着自己的權威,儘管國人有着恥訟、厭訟以至懼訟的習慣,但通過一年多來的法律實施,漢城、仁川、平壤以及釜山四個地方法庭的威信已經樹立了起來。
正如報紙上說的那樣“警察是嚴厲的,法官是公正的”,警察的嚴苛、法官的公正,在某種程度上,兩者是相互制約的,尤其是對於擁有入室衛生檢查權的警察而言,在入室衛生檢查權以及嚴厲的懲罰權的推動下,特區等地的百姓衛生習慣得到了根本性改進,正如今年夏天,瀰漫於漢城的上空的“惡臭”第一次消失了,衛生習慣的改變降低了許多傳染病的發病率,某些傳染病的發病率甚至下降了90%以上。
當然這一切都是在警察的警棍和罰款下實現的,面對空前膨脹的警察權力,法務部則成爲制約其權力的唯一部門,在雙方的角力過程中,高等審判廳多次迫使其低頭,從而在某種程度上制約其權力,進而達成某種平衡。
在這一過程中,司法的權威正在一點點的樹立着,至少第一次,國人知道至少在審判廳,沒有官官相護一說,一切基於法律,違法就是違法,違法必究沒有一絲的妥協。甚至隨着審判廳的公正威信的樹立,許多朝鮮人亦紛紛將“狀紙”遞向審判廳以尋找公正,他們相信在法務部可以得到朝鮮官府無法給予的公正,以至於保護。
對於蔡紹基而言,他正在計劃着,借用朝鮮人的“申冤”去奪取朝鮮的司法權,正如同警察部借衛生、戶籍調查奪取地方權力一般,如果說統監府各部門最大的共識是什麼,恐怕就是權力是需要爭取的,朝鮮人絕不會平空將權力交給統監府。
奪取朝鮮地方八道的司法審判權,這是法務部今年最大的計劃,如果這一計劃順利完成,那麼朝鮮地方政府除去收稅權外,便會成爲一個擺設,有時候陰謀總在許多看似“公正”的理由之中。
無論是蔡紹基懷揣着什麼高尚的目的,但最終的目的卻是實現統監府全面控制朝鮮的戰略目標,爲了這一目標,各部門無不是步步爲營的推進着各項事業的進展。不過今天,蔡紹基的工作卻被打斷了。
“不可能!”
在法務部內,面對滕毓藻的請求,蔡紹基卻立即大聲回絕道。
“警察局的職責是逮捕、並收集證據,至於以何罪起訴,那是檢察官的事情,警察局無權干涉,更無權將平民移交到軍事法庭!”
作爲法務部的首席檢察官,張康仁自然無法接受警察越權查辦案件,更不能接受警察局將平民移交軍事法庭,甚至在他看來,即便是警察亦無須移交法庭。幾乎是在法務部長回絕的同時,他則於一旁迴應道。
“可,這畢竟是大人的要求!”
面對檢察官的駁斥,滕毓藻則只是冷靜的反駁道。
“我這邊只能服從命令!所以,我這也只是知會一聲!”
知會!
冷冷一笑,張康仁在滕毓藻身上掃了一眼,然後他的脣角一揚。
“這事怕沒有那麼簡單吧!”
稍一冷靜,張康仁便意識到,滕毓藻將此事告訴自己,恐怕絕不僅僅只是知會一聲,若只是知會,他完全沒必要親自來,更何況這事裡似乎帶着些古怪。
“騰興甫,你是想把麻煩踢到法務部吧!”
麻煩,這確實是個麻煩,見想法被揭穿,滕毓藻也沒有惱火,只是無奈的嘆口氣,這一次警察部是“事方”,很多話他不能說,說多了反倒會讓人覺得他是在偏坦警察部的警察,可在另一方面,他卻知道如果此事真的以大人的吩咐辦了,只恐怕將來後患無窮。
“沒錯!”
點點頭,滕毓藻沒有否認自己的想法,可他又迎着蔡紹基的視線說道。
“此事,大人震怒非常,正因如此,才意欲以軍法處之,如以軍法論,涉案煙商皆將處於極刑,死人……”
搖頭長嘆一聲,滕毓藻看着他說道。
“到時候,死的不單單是人,恐怕就連同法務部苦心維持的司法獨立之局,亦將因此遭受重創,現在,我這邊已經逮捕了316人,一但證據收集完成,恐怕就要移交軍事檢察官……”
滕毓藻的話讓蔡紹基心思一沉,可不是嘛,這可不單單只是死幾個人的問題,最關鍵的問題是這將開創統監府行政插手司法的先河,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自此之後,怕法務部一直以來標榜的司法獨立,就會成爲一個笑話。
蔡紹基與張康仁兩人互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目中讀出了一絲憂慮,自法務部成立以來,不受行政干涉的司法獨立正是他們所推崇的,亦是他們所堅持的。
“述堂,你們來是因爲禁菸的事吧!”
幾乎是在蔡紹基與張康仁兩人進入辦公室的瞬間,唐浩然立即明白了他的來意。
“坐下說吧!”
經過一天的適應之後,唐浩然整個人已經冷靜了下來。
“是的,大人!”
坐在大人的面前,迎着大人的視線,蔡紹基緩聲說道:
“大人無權干涉此案!”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眉頭微微一鎖,唐浩然默默的點着一根香菸,並沒有打斷他的話。
“當初大人曾言,絕不干涉司法之獨立,以司法之獨立確保司法之公正,而今日那些人固然可恨,但其犯罪行爲自有法律去懲罰,自有檢察官起訴,統監府高於法務部,亦無不能插手司法,其究竟是應交由何廳,自有檢察官問之,與大人何干!”
接連的話語從蔡紹基的口中道出時,那語中卻沒有多少客氣,幾乎是在第一時間獲知大人授意警察部將此案移交軍事法庭後,作爲法務部長的他便意識到此事對法務部的警察。於律師一業中歷練多年的他,深知年前頒佈的《特區司法條例》雖規定司法獨立原則,但無奈中國傳統中行政權獨大,根基未深的司法權,隨時可能胎死腹中。此案動見觀瞻,一旦司法向行政示弱臣服,日後斷難有出頭一天。所以,他纔會在得到消息後,同檢察官商量對策後,便立即往統監府,與大人協商處理此事。
“以統監府實施辦法規定統監府施政必須完全遵守法律,如此自不得玩弄法律於股掌間。”
這聲反問讓唐浩然的臉上流露出些許不快,玩開法律於股掌間!他也太看得起自己了,若是自己真的玩弄了,他還有機會在自己面前說出這樣的話嗎?抑下心中的不滿,唐浩然冷聲說道:
“煙毒之害,世人皆知,可世人皆爲其暴利,而不惜以身試法,查禁菸毒非厲法,不足能警!我想請問,以他們之罪,當處何刑?”
“當處何刑,自然法律公定,若法無明文規定,自然不能草率判處死刑!”
雖是堅持已見,可作爲留美幼童中唯一於美國獲得律師資格的張康仁來說,深知法律有時亦需要妥協的他卻留下了一絲迴旋的餘地。
“以我之見,此案處理理應分開處理,涉案之人,自當於司法條例爲準,至於涉案警察,因警察部系屬軍事部門,自當由軍事法律審理!”
簡單的幾句話從張康仁的口中吐出時,儘管他堅持維護司法獨立的原因,但是在另一方面,他卻做出了讓涉,至少在某種意義上,警察部並非軍事部門,但在另一方面,警察部確實的統監府的軍事部門之一,用軍法審判亦不算越軌。
半個多鐘頭後,站在院中的唐浩然眉頭緊鎖着,初時的憤怒散去之後,剩下卻是一種悲涼之感,那乾冷刺骨的西北風迎面吹來,使得他情不自禁地縮起脖子,雙眼中更是帶着濃濃的失望。
“爲什麼會這樣?”
眉頭緊鎖的唐浩然於心底反問着,可耳邊卻不時的浮現出蔡紹基的話語。
“今日之事,實際上從初時創辦警察部時,即已成定局,不可監督之權力,勢必導致權力腐敗,警察部之腐敗歸根結底,在於當初設立警察部後,其權力不斷膨脹的同時,權力卻未受一絲監督,如要追究責任,大人亦需負領導之責!”
“大人推行的政令,需要警察部的威權加以推行,諸多事物非威權不可實施,由此導致警察部權力氾濫,即便是民衆爲其所擾,除向法院申訴外,再無其它渠道,而國人恥訟、厭訟之現實,又導致絕大多數民衆絕不至向法院申訴!”
“以當今統監府部各部門來看,雖府內監管嚴格,但另一方面其權力大都全無監督,無監督之權力,只會造就腐敗!”
默默的吸了一口煙,在反思自身的同時,唐浩然的腦海中想到了幾十年後的另一羣人,他們也曾如同自己一般,懷揣着崇高的理想,拋頭顱、灑熱血,推翻了滿清,可是在建立共和之後,卻迅速的腐化,任人唯親,結黨營私,貪贓枉法,權錢勾結,更有甚者,數年後那些手握槍桿子的人,爲爭取權力彼此混戰不休,直到把整個中華民族都拖入了黑暗的深淵。
而結黨營私,貪贓枉法,權錢勾結……在中國這幾乎是一個百年積病,以至於甚至有了“要允許適度腐敗民衆應理解”這般的謬論,以至於不良的潛規則甚至成爲了社會基本規則,而這纔是真正可怕的地方,一但腐敗成爲的基本規則的時候……難道說,這就是一個循環嗎?
不!
絕不是!
可如何根治腐敗,至少在某種程度上根治,如何能做到這一切嗎?
假如連一個只有幾千人的統監府,效仿自海關的章程都無法在某種程度上根治腐敗,那麼未來的中國又將如何?難道如歷史上一般,改了一個國號,換了身衣裳,剪掉了辮子,便是一個新國家了嗎?那樣的國家有什麼希望?
正如歷史上的那個換了身衣裳的國家一般,是沒有任何希望的。
指間夾着香菸,從現在朝鮮統監府面臨的問題,唐浩然臉上的愁容越來越濃,以至於整個人人完全陷入一種迷茫之中。如何在制約與放縱之間尋找一個平衡點。
一方面是統監府各部門的權力需要制約,而另一方面卻又是統監朝鮮的需要絕對的權威。現在統監朝鮮如此,將來中國未嘗不是如此?
未來中國的發展,同樣需要政府的絕對權威,需要那種權威去推動國家的建設、法律的實施,除此之外全無他途。正如在朝鮮一般,假如沒有統監府的絕對權威,又豈能於朝鮮推行經濟統制,沒有經濟統制,府中又豈能獲得足夠的資源。
當彼此對立的矛盾於心間糾纏時,一時間唐浩然甚至不知道答案在什麼地方,如何能夠在制約政府權力的同時,又能夠充分確保政府的權威?就在唐浩然被截然對立的兩個問題所困擾時,那邊李幕臣卻悄然無聲的走到他的身邊。
“大人,杭州站傳來一份緊急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