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理,你有何請教子然的地方?”
和着稀泥的張之洞,問完這句話後,便端着茶杯喝起茶來,雖是陣茶,但撲鼻的茶香,還是讓他心情一悅,含笑看着王廷珍。
張之洞的這一聲問,讓衆人再次把視線投在王廷珍的身上,而被衆人關注的王廷珍只覺得一陣飄然,先前爲蔡毅敬解圍是因兩人間的交情,而現在與其說是解圍,倒不如說是爲了顯示自己的才能,引起東翁的重視。
“回香帥,只是些許不解之處!”
衝着張之洞深鞠一禮,王廷珍的語氣平緩,全是一副虛心請教的模樣。
“這王成理,當真是……”
暗道一聲,辜鴻銘又禁不住爲唐浩然擔心起來,他像自己初回國時那樣,說話做事太過直接,全不知已經得罪了許多人……就在這時,王廷珍的話打斷了辜鴻銘對唐浩然的擔心。
“敢問子然老弟,現今香帥欲於湖北大辦洋務,無論是鐵廠亦或鐵路所費頗大,以湖北之財力尚不能辦此兩事,又有何餘財分辦紗絲煤船四事?”
王廷珍甚至都沒有給唐浩然開口解釋的機會,更直接忽視了唐浩然先前所說的各廠互爲挹注之事,而是直接將事事分開各自表述。
“成理兄,創辦鐵廠需三年,而紗……”
不待唐浩然開口想將工廠分期投資,利用餘款建廠的再次說道出,王廷珍語氣又是一變。
“子然老弟久居西洋,通曉西洋之策,向香帥建言行以度支,統理一年之財入、財出,但於無助改善湖北財力窘迫之現狀,不知子然老弟可有良策,擴湖廣之財源、增湖廣之財力?”
好!
原本被唐浩然一番逼問問的手腳失措的蔡錫勇暗自爲王廷珍叫聲好來,這才意識到方纔自己的失誤之處,完全是以已之弱攻彼之強,他唐浩然既然獻了“四策”,自然是做足了文章,而王廷珍現在重提財稅,恰好選中了唐浩然的軟肋。
使洋十年的蔡錫勇豈會不知,相比於中國,西洋的財稅更爲健全,但有些事情能學,有些事情不能學,若非如此,他唐浩然又豈會借度支引出四策,即便是“度支”恐亦不過只是其藉口罷了,他真正的用意還是紗、絲、煤、船四策,畢竟在中國、在湖北財稅政出多門,沒有統一的收自然也就沒有統一的支,度支如何度之。
“看你這次如何收場!”
心下冷笑一聲,蔡錫勇便似穩坐釣魚臺般坐在椅上,端起茶杯,看着神情肅然的唐浩然,等着他的回答。
在王廷珍請教後,包括張之洞和其它人的視線都投在了唐浩然的身上,瞧着受人矚目的唐浩然,辜鴻銘正欲爲其解圍時,身邊的趙鳳昌卻像是發現似的,衝他搖搖頭,然後端起茶杯,輕聲道。
“且觀!”
實際上無論是蔡錫勇亦或是王廷珍的先後“發難”,都已經讓趙鳳昌心頭涌起一團火來,誰不知道這唐子然是他趙鳳昌“發現”並“推薦”給香帥的,現在他們輪流發難,不就是與他趙竹君過不去嗎?
先看有何良策再說!
相比於辜鴻銘發自內心的關切,趙鳳昌更想看看唐浩然有沒有辦法自己解圍,所以纔會阻止辜鴻銘,更何況他知道,現在香帥同樣想知道唐浩然有沒有法子解開湖北洋務的“死結”,若是能解開這個結。
望着蔡錫勇等人,趙鳳昌心底暗自冷笑道,到時你們又算得了什麼?
“嗯……”
果然是刁難啊!
看着王廷珍那張笑臉,唐浩然暗道着,那眉頭也皺成了一團,受人矚目的感覺是不錯,可現在的問題是……錢,自己就又不是運財童子,嘴一張銀子便來了。
先前接下船局之所以敢打那個保票是因爲唐浩然曾在史料中看到相關的資料,於中國而言,長江之外的內河機輪航運的利潤遠大海運,最高進入內河機輪航運的洋行、民商無不是賺的盆滿鉢盈,用一年掙回一條船來比喻也絕不誇張,甚至這種航運暴利從晚清一直持續到民初,即便是民國中期的民生公司,面臨外輪競爭,亦能贏利頗豐,終十數年發展,由江而海,若非後來抗戰爆發,沒準靠着以江補海的策略,不出十年便能奪回沿海航線。
但現在,他王廷珍請教的卻不是做生意,而是稅收,如何增加湖廣的稅收,別說是他唐浩然,就是他張之洞,即便是落了個“屠財”的名聲,也不過只是勉強維持,像張之洞那樣通過加釐、加稅去“屠財”?
瞧着蔡錫勇、王廷珍等人臉上的笑色,唐浩然知道,自己這邊一提加釐加稅,那邊他們恐怕就會對自己在加責難,可不加釐加稅,如何能擴稅源?
開稅源、開稅源……想着這幾字,唐浩然的眉頭都皺成了一團,要不徵個空氣稅?想後世的一個笑話,唐浩然不禁一笑,這天下烏鴉果然都是一般黑啊!無論是打着什麼名義,最終都會把眼睛盯到老百姓的錢袋子裡!
“怎麼?”
放下手中的茶杯,原本還滿懷希望的張之洞,不禁有些失望。
“莫非子然你也沒有良策!”
張之洞的反問,讓唐浩然心頭“咯噔”一聲,剛纔得其青睞,若是因此又讓他失望的話,自己未來又如何能主導湖北省洋務,成爲幕府中的“洋務委員”。
若不然……其實早在寫那份條陳時,唐浩然就已經反覆研究過湖北的稅收,這個時期中國的稅收極爲原始,即便是湖北靠的也不過只是農稅、鹽稅以及厘金,至於商業稅尚不足維持各地官府的運營,而關稅那一塊,自然也動得不文章,畢竟協定關稅在那擺着。
也就是說,若想增稅,就必須在其它地方做文章,唐浩然確實想到了一個地方,但問題是自己能接受嗎?
心下猶豫着,唐浩然整個人頓時陷入前所未有的掙扎之中,他知道,自己一但提出那個建議意味着什麼,也正因如此,若無王廷珍的苦苦相逼,他會把其埋在心底,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天會拾起來,但是現在,現在……
“子然,若是你於財稅之處,有何不懂之處,儘可發問,兄定言無不盡!”
恰在這時王廷珍卻又落井下石的在一旁說道,擡起頭,瞧着王廷珍面上看似謙遜的笑容,過去,唐浩然從不覺笑容刺眼,但是這會那笑容卻刺目非常,甚至讓他有一種衝動,想狠狠將其踩在腳下。
“成理兄,兄弟有一事請教!”
被人這般諷刺,腦中一熱話便從唐浩然的口中吐出了。
“何謂專賣!”
“專賣……嗯,”
這詞雖說有些新鮮,但王廷珍還是從其字眼中讀懂了它的意思。
“若是兄理解不錯的話,古代稱爲“榷”,如榷鹽、榷酒、榷茶。我朝沿用歷朝之法,唯對鹽施以專賣!”
像是要堵死唐浩然的路似的,在解釋了何爲專賣之後,王廷珍便轉身向張之洞深鞠道。
“香帥,湖廣自古以來素不產鹽,所用之鹽,一爲淮鹽、二爲川鹽,兩地距湖廣千里之距,經水陸轉運,耗損頗巨,自軍興以來,湖廣兩地鹽價日漲,而往湖廣腹地,鹽價更倍於武昌百姓苦食久矣,還請香帥爲湖廣百姓計,非萬不得已,絕不可加鹽價,加鹽釐,否則,恐引民亂!”
王廷珍的話音一落,兩位至湖北後方才入幕的湖廣本地人亦連忙爲湖廣鄉老請命,一時間大簽押室內好不熱鬧,以至於張之洞甚至連忙出言寬慰那兩人方纔做罷,瞧着王廷珍的表演,唐浩然不由有些疑惑,甚至都有種衝動想要開口問他。
我是到底是砸了你家的鍋,還是拉到你家鍋裡了,你非要這樣針對我!
可這個念頭,不過只是想想罷了,只是含笑看着這場表演,聽着他王廷珍的憂國憂民,聽着他在那裡講道着什麼榷鹽的本意,看着張之洞在那裡信誓旦旦的稱絕不加鹽價、鹽釐。
“湯生,看來子然意不在鹽啊!”
注意到唐浩然的談定,趙鳳昌藉着端茶杯的空同辜鴻銘說了一句。
“項莊舞劍!”
辜鴻銘點頭贊同道,從始至終,他只看到王廷珍一人在那裡唱着獨腳戲,相比唐浩然,他反倒有談體統,這會任何人都能感覺到,他所針對的並不是事,而是唐浩然的人,想來也是,他唐浩然初步幕府便得香帥重用,又豈會不若人妒。
“那麼,以成禮兄之見,榷鹽之策,在於避免鹽利落入私人之手,漢代行以榷鹽其起是爲抗擊匈奴和賑濟災荒的需要,國家收以鹽利以行仁義?”
在王廷珍表演個差不多之後,唐浩然才斷章取義的隨口反問了一句。
“自是如此,若不行榷鹽之策,鹽利則盡歸商販……”
這一次卻唐浩然卻沒有給王廷珍繼續表演的機會,而是隨手掀開衣襬,衝着張之洞跪拜於地,在衆人的不解中大聲說道。
“香帥,在下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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