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童貫帶着哭腔跪地稟報:“殿下,官家,官家龍馭歸天了。”趙柯的腦海裡一片空白,他望着童太尉那滿是淚水的臉,失聲道:“太尉大人休要騙孤,父皇,父皇他在哪裡?”
童貫帶太子進入御書房,看到趙佑斜靠在龍榻上,彷彿一場小睡未醒,只是口鼻處血跡已經變成黑色,趙柯心中悚然一驚,低聲喊道:“父皇,父皇。”不見絲毫反應,方纔走上近前,用手試了試鼻息,旋即又像觸電一樣縮了回來,拉着童貫的手,哭道:“太尉,孤心亂如麻,不知如何是好!”心下卻彷彿卸去了好大一塊石頭似地。
童貫哽咽道:“殿下節哀,官家是服食了神保觀送來的丹藥方纔歸天的,不過,臣以爲當下最要緊是,國家不能無主,殿下當速速登基即位,臣已經請趙相爺入宮,商討召集大臣之事。待趙相爺來到,還要相請朱節度使來一同商量大內禁衛之事。”他神情哀切,言語安排卻頗有條理。
趙柯恍惚間也想到了繼位之事,聽童貫請趙質夫而不請蔡京、李邦彥這些重臣來商量繼位的事情,這才重新警覺起來,先皇身邊的朝臣大都與三皇子交好,倘若他們得知先皇駕崩,強行擁立趙杞爲君,那自己的下場想到此處,趙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拉着童貫的手,低聲泣道:“今日之事全賴童太尉之助,孤絕不敢忘之。”
童貫垂首道:“太子賢名天下聽聞,老臣這些多餘的安排,不過以防萬一罷了。”一邊說,一邊拉着趙柯除了御書房,這太子殿下生在宮廷之中,長於婦人之手,在屍體旁邊呆久了,恐怕落下了心病。
太監乃皇帝的家奴,趙佑暴斃纔不過一個時辰,童貫已將效忠的對象換做了即將繼承大位的太子,他領着趙佑來到平常御書房管事太監待着的簽押房裡,雙手捧着趙佑日常所用的御璽,跪在地上獻給趙柯,哽咽道:“先皇歸天,老臣恐怕有宵小之徒趁亂生事,故而將大寶收拾起來,如今邀天之幸,陛下身入禁中,這大寶當交給陛下執掌。”
趙柯看着那顆御璽,正是太祖皇帝所用的那枚“大宋受命之寶”玉璽,用於起草發給天下軍州官員的詔書的,心情不禁激動起來,雙手接過玉璽。秦朝的傳國玉璽相傳乃取和氏璧玉雕刻而成,後來被漢太后摔壞一角,以金鑲玉補缺,歷朝相傳,作爲皇統傳承的象徵,但由於五代年間的戰亂,太祖取得天下後,遍尋大內寶藏也未見其蹤影,故而刻了這一枚“大宋受命之寶”,可爲安邦之器,可以取信於天下。皇宮中還有其他御璽五六枚,都不及這一顆來得重要。
趙柯捧着御璽摩挲了一陣,玉質溫潤細膩,果然非同凡響,良久,方纔嘆了口氣,將它交回童貫道:“太尉的忠心,孤記下了,這方御璽還請太尉爲孤妥善保管吧。”他頓了一頓,見趙質夫還未趕到,不由面露焦灼之色,童貫察言觀色,心知得計,便在一旁小心伺候着這未來的大宋皇帝。
一炷香的功夫之後,心中疑惑不已的趙質夫纔來到御書房,得知皇帝駕崩之後,倒比趙柯要鎮定許多,當即建議先將武昌軍節度使朱伯納請來一同商議登基之事。朱伯納乃是御前班直禁衛統領,只要他歸順了太子,那大事也成功了一大半。此人端方守禮,對先皇最爲忠心,也最重朝廷制度,平常超然於朝中黨爭之外,趙柯曾經私下求娶朱伯納之女朱穎爲太子妃,但因爲先皇屬意將大位傳給三皇子,而使此事一直拖延未定,但朱家也未一口回絕。
片刻後,一身戎裝而來的朱伯納匆匆趕來,聽趙質夫說明了先皇駕崩,現在國家要緊之事是安排太子繼承大統,防範小人乘機擾亂朝綱之後,他臉上神情複雜,猶豫片刻後,沉聲道:“老臣蒙官家看重,以禁衛相托,自當盡心事君,”說到這裡,趙質夫和童貫心裡都是一沉,去聽他頓了一頓,又道,“忠心爲國,維持朝廷體制,捍衛宮禁,此乃老夫的職分。太子殿下繼承大統,老臣自當聽從陛下和丞相的吩咐。”說完竟不顧一身戎裝,先對太子趙柯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
趙柯激動地滿臉漲紅,雙手微微顫抖,連聲道:“朱節度,請起,快請起,請起。”說完大步上前,將老將軍扶起身來,哽咽道:“朕有今日,全賴朱節度這樣的國家柱石之臣。”說話間竟沒注意到旁邊的趙質夫和童貫臉色有異。
趙質夫和童貫心下暗罵朱伯納小事糊塗,這等大事卻比誰都精明,頓時也跟在他身後行起了三跪九叩之禮,雖然沒有正式登基,對趙柯也事先稱呼“陛下”。君臣四人商量之後,決意由朱伯納調集御前班值將大內諸宮都禁閉起來,所有妃嬪公主皇子宮人都不得擅離本宮,外臣也不得隨意入宮。朱伯納另外派一支禁衛兵馬,跟隨傳旨的太監,將三皇子趙杞,“請”入宮中。由童貫陪伴在趙柯身邊,協助陛下處置大事,由副相趙質夫立刻出宮去召集羣臣,不等明晨,各重臣來得差不多了,就舉行新皇登基的參拜大禮。
待朱伯納和趙質夫分別出去辦事後,房內只剩下趙柯與童貫兩人,又顯得冷清起來。童貫擔心陛下憂慮,故意陪他說些不相干的話,又調集了一批身強力壯的心腹太監,各持大棒,守在御書房門口,過了一會兒,朱伯納加派的御前班值前來執勤,童貫方纔將太監遣散,不顧自己尊貴身份,代官家嘉勉這些宮廷衛士,鼓勵他們忠心爲國。趙柯將這些都看在眼裡,心下點頭,暗道,父皇所重用的老臣當中,蔡公相等都擅權徇私,唯童太尉還算是一個的公忠體國之臣。
柔儀殿被殿前班直封鎖之後,宮人都驚慌失措,十六公主趙環反而安慰慶奴:“也許是宮裡出了什麼盜賊吧,這些人小題大做也是常有的。”
她心頭升起一個不詳的預感,卻不願去想,獨坐玉妝臺前,暗暗祈禱父皇平安。但是,三個時辰之後,先皇駕崩的消息終於傳來,趙環忍住了許久的眼淚終於潰決了,淚眼迷離中,她隨着宮女一起來到大慶殿,許多相識不相識的朝官都已經站在殿中,連三哥趙杞的其它皇子公主也在殿中,趙環擡頭看了一眼三哥,見他臉色發白,嘴脣微微顫抖,彷彿發生了極爲可怖的事情一般,心頭又是一酸。在朝臣的前列,蔡公相、王樞密、李樞密等朝廷重臣都無可奈何,一沒想到先皇居然會突然駕崩,二沒想到趙柯居然有如此雷霆手段,以致三皇子一黨毫無反抗之機,到了此時此刻,再要強項的都成了亂臣賊子了。
趙環滿心沉浸在哀痛之中,彷彿提線木偶一樣隨着哥哥姐姐們一起像大哥行了參拜皇帝的大禮,旋即又被宮女帶回柔儀殿中,還未就寢,便又有一傳旨太監到了,那太監用趙環從未見過的目光打量着她,取出一張聖旨,尖聲尖氣宣旨。新繼位的大哥搬入白玉宮,原先父皇的妃嬪以及公主都不適合居住白玉宮了,因此要她們立刻搬入寒香宮。
寒香宮,也就是失寵妃嬪所居的冷宮。趙環只覺一股憤怒在胸中升起,父皇屍骨未寒,大哥未免也太急迫了。在傳旨太監不斷催促聲中,她忍氣吞聲地收拾着隨身衣物細軟,到了寒香宮後,還要收拾情懷安慰母妃。隨身的東西很少,她特意從抽屜的底端拿了一副畫放在小小的包袱裡面。
只有慶奴一人跟隨趙環來到悽清冷寂的小院。慶奴還在院子裡忙活,趙環步入房舍中,放下包袱,捋了捋發綹,將那幅畫取出,展開來看。許多委屈都涌上心頭,珠淚不小心沾溼了彎弓搭箭的青袍儒生的衣襟,她忙用衣袖爲他擦乾,小心地又將畫卷收藏起來。“父皇父皇啊!”她低聲的哽咽道,剛纔在大慶殿裡,在傳旨太監那裡強忍着的眼淚似斷線的珍珠一樣掉落下來。
在萬里之外的遼東,天地冰封,白雪皚皚一片密林中,趙行德正指教漢軍射箭。他手持着弓箭,沉聲道:“練箭不可僅憑蠻力,當以心神附在這箭矢之上,鬆弦之後,彷彿自己也跟着這箭矢飛出去,遠近高低皆如己意,這纔算是用心了。”
好幾十個承影軍士和漢軍圍在旁邊,有人笑道:“趙將軍,那戰場之上,自己將心神附在箭矢之上,可防不了敵人了。”衆人一陣轟然大笑,趙行德也不以爲意,取出一支箭,淡淡笑道:“所謂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平常將心神附在這箭矢之上,戰場上自然箭隨心意,發出也不用管。”隨手將長箭搭上弓矢,扭腰轉身,也不停頓便放出一箭,箭矢帶着勁風飛出百十步外,梆得一聲插在一隻雪狐身上,那狐狸渾身毛皮雪白,倒在地上不住地蹬腿,
衆人一陣轟然叫好,趙行德心下也頗爲驚訝,他原打算隨意誰中一棵樹幹的,但轉身之後忽然覺得前方雪地似乎有異,甚至連目標都沒看清,便聽憑心意一箭放了出去,誰知居然真的箭隨心意,射中了一個獵物。“下次恐怕就沒這麼好運氣了。”他微微笑道,“今天大家可以喝肉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