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146 青鳥明丹心 3
急促的戰鬥,好像暴風雨一樣,來得快去得也快。
在日出之前,被押送的宋人奴隸被密集的馬蹄聲和喊殺聲驚醒,沒過多久,一切都安靜下來,像待宰的羊羔一樣圈在一起的奴隸們發現,除了地上稀疏的屍體,契丹騎兵全都不見了,在契丹人營地那邊,只見成羣的“主人”蹲在地上,奴隸們經歷了契丹人長期的壓制,一時都懵了,許多人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兒,好一陣子,方纔響起壓抑不住的哭泣聲。
“官軍啊!”“是義軍!”
“義軍來了!”
“義軍爺爺救命啊!”“救命啊!”
這些宋人邊哭邊喊叫着朝義軍跑去。契丹人看待奴隸跟兩條腿的勝口相似,撤退的時候將宋人奴隸押解北上,組織得也跟遊牧畜羣越冬一樣,爲了減少路途中損失,一路上也儘量給予飲食,讓他們不要累死餓死。這些宋人奴隸儘管境遇悲慘,但體力都還維持在能步行趕路的水平。義軍分了一部分人照顧這些人,各個小隊長挑選身強力壯的,大聲喊道:“上山上入夥的嗎?”至於那些看不上的,則從契丹人的大車上扔下衣物,糧食,讓他們各自逃命。許多奴隸拿了糧食就跑,還有些人在心神震動之下,無力地癱坐在地上,放聲大哭,甚至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有的乾脆跟着義軍的馬漫無目的跑着。
“速度要快!帶不走的人,讓他們快逃!”
楊再興站在一座倒塌的帳篷面前,木杆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義軍將倒地的契丹人從他面前拖過去,就在衆人的視線之內了令他們跪成一線,然後刀斧手上前,斬下一排排腦袋,然後又推推搡搡地帶來下一批人。能逃走的遼軍騎兵都逃走了,剩下這些俘虜要麼是心虛怯懦之輩,要麼老弱婦孺,要麼受了傷,束手就擒後根本沒有反抗之力了。
“過來,跪下!老實點!”
義軍刀斧手對俘虜吼叫着,幾乎每個宋人奴隸都學會了這幾句契丹話。
不遠處,數百個契丹人絕望地看着這一切。
一些人臉色白得像死人,一些人喃喃念着經,另一些人眼中滿是恐慌,在被拉出來的時候拼命掙扎。然而,他們的反抗反而激起了義軍的兇性,許多義軍都是從契丹田莊出來的逃奴,早就心存了以血還血的念頭,他們用鞭子抽大陣那些不聽發落的,甚至直接手起刀落。在不遠處站着一個義軍軍官,手裡端着一本賬簿,每殺十個契丹人就在賬簿上加一筆正字。
“多少了?”楊再興問記數的那個軍官。
“四百了。”那個軍官答道。
“快點。”楊再興皺眉道。他一碰到契丹人乞憐的目光,就地把頭偏轉開去。
當他再回過頭來時,眼神中彷彿已多了某種殘酷的冰冷。
義軍隨時都可能遭遇到遼軍騎兵的襲擊和包圍,這些契丹人不可能帶走,更不可能放走,放走他們只能暴露義軍的虛實,殺了是唯一的選擇。不光契丹人,就萬餘宋人奴隸也大部分不能隨着義軍行動,以騎兵爲主的白馬寨義軍更是不可能帶着這些百姓,只能讓他們儘早離去。他們只能聽天由命,如果運氣不好的話,遇上殘暴的遼兵也只能是死路一條。
幾個義軍擡着屍體從楊再興面前走過,這些人是戰死的袍澤,在離開之前要燒掉屍體。
楊再興脫下鐵盔,一臉陰沉地看着這一幕。有戰鬥,就有犧牲。
“清風寨的人真是發瘋了。”賈山貓將嘴裡嚼着草根吐出來,望着遠處正在大肆招徠強壯的流民入夥的清風寨響馬,“就算走得脫,他們哪兒來那麼多糧草養這些人。難不成郭大彪真以爲聚集了幾萬烏合之衆,朝廷就能賞他一個大官做?”
“當官倒未必。”劉搖頭道,“姓郭的恐怕是想使這些人幹活。”
他撇了撇嘴,契丹人在河北圈地建田莊開工坊,大量地使用奴隸種地做工,雖然殘暴不仁,但聚斂財富卻是奇多,奴隸在皮鞭之下呻吟,點點滴滴血汗都變成了糧食、絲綢、瓷器。
河北義軍當中也有些頭目羨慕這種發財的方法,收攏大批流民,名爲抗遼,實則役使他們幹活斂財。義軍中一些人在盼望朝廷像趙行德在河南做的一樣,將土地劃成小塊分給流民耕種。白馬寨衆人相信後面這種可能性還大一些。而另外一些人盛傳將來把契丹人趕跑之後,朝廷論功行商,這些義軍的首領都要分田莊和工坊,現在契丹人已經覺得勞力奇缺了,所以未雨綢繆多囤積一點人總是好的。郭大彪就抱着這種想法,將來養不活了的話就乾脆就拋棄掉。如果不是楊再興主持場面,他根本不會爭求這些奴隸的意見,而是會直接將他們趕回寨子裡去。
“因爲主持北伐大計的是嶽大帥,會遂了這幫雜碎心意。河南分地的辦法最好了。”賈山貓看着郭大彪滿臉得意的樣子,吐了口唾沫,對身邊的劉道,“等打完這場仗,咱們要分了一塊地,老婆孩子熱炕頭,幾十畝地一頭牛,過個安生日子就好了,這官身不要也罷。”
“你想得到挺美。”劉皺着眉道,“我看這些雜碎就不順眼。”
“沒辦法啊,”郭大彪搖頭道,“現在還指望着他們一起跟契丹人幹仗呢。”
“哼。”劉一提馬繮,衝着不遠處的流民吼道,“快逃命,契丹人就要來了!”
不過,再怎麼說,跟着郭大彪這種人走,畢竟也是一條生路,所以,楊再興和白馬寨衆人都沒有阻止,只是催促其他人行動要快點,此地距離河間城不過百餘里,不知什麼時候遼軍就會趕來。白馬寨本身是太行山一帶最強的悍匪,先挑了幾輛大車,隨意找了幾個會趕車的車伕,其它幾支義軍人馬搶掠契丹車隊就有些混亂了,要不是楊再興在鎮着只怕就要火拼起來。只要這些人不自相殘殺,楊再興也懶得理會他們。不過,在契丹騎兵的威脅下,所有義軍首領都不敢耽擱時間,很快他們就將契丹的大車搶掠一空,連死者的衣服都全部扒了下來,然後就在最短時間內從各個方向撤走了。
大約一個多時辰後,河間的遼軍騎兵才趕到一片狼藉的戰場。
“這些該死的蠻子!”一個遼**官騎馬巡視了一圈回來,一邊罵一邊稟報,“蠻子都逃走了,看痕跡,他們除了步軍,還有許多騎兵,只有白馬寨的強人才有這麼多騎兵。”
蕭塔赤面無表情地聽着稟報,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他身爲駙馬,河間府統兵大將,本來不必親自出來這一趟。但這幾天他心中煩悶,想要上戰場廝殺一番,聽到有盜賊出沒,這就親自帶了一千騎趕來,卻不見一個盜賊的蹤跡,不免大失所望。至於這裡數百的契丹人屍體,蕭塔赤其實並不太放在心上。草原部落復仇殺死對方族人的事情太多了,對他來說幾乎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跟隨蕭塔赤的遼軍軍官都不是良善之輩,之所以這麼一幅憤憤的樣子,完全是做給“上面”看的,免得被北院的人發落一個保護契丹族人不力的罪名。其實對他們來說,不同部族之間情分極淺,這些死掉的契丹人和宋人沒有太大的差別。只有一部分契丹大將們努力把各個部族塑造成一個整體。北院樞密使耶律鐵哥隱然是這些契丹將領的領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也是蕭塔赤最大一個對手。
在遼國這幾年,蕭塔赤早已不是什麼都不懂的蔑爾勃少年,他知道誰是自己的對手,誰是自己的朋友。耶律鐵哥給了西京道蔑爾勃部落大量的好處,又將蕭塔赤所部這一萬蔑爾勃騎軍調到河間城前線。蕭塔赤沒有和耶律鐵哥對着幹,而是老老師實地遵命行事,得到了耶律大石的讚許,讓他做了河間大營都統,將奚人和宋國降兵組成的三萬河間守軍也撥到他的麾下。
蕭塔赤本是個胸無城府之人,之所以能做到這樣,完全是因爲他身邊一個叫範天成的謀士。他告訴蕭塔赤什麼時候可以張狂,什麼時候只能忍讓,積蓄實力等待時機。這個範天成是他的父親,伯升豁蔑爾勃給他送來的謀士。剛開始時,蕭塔赤對伯升豁蔑爾勃和範天成都抱着極深的成見。但是,範天成卻告訴蕭塔赤一件事,伯升豁蔑爾勃雖然好色,但是,最近幾年他妻妾所生下來的子女,伯升豁蔑爾勃只留下女兒養在王庭,將三個幼兒全部都送給部將做了養子,並沒有給任何一個塔赤的弟弟以蔑爾勃王子的身份。他不僅僅是契丹人的駙馬而已。在伯升豁身後,蔑爾勃人只會有一個大汗,塔赤蔑爾勃大汗。這也是他的祖父海都汗的遺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