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影子帝國

故明君賢將所以動而勝人,成功出於衆者,先知也。

釘着鐵掌的軍靴有節奏地敲擊着光滑的玄武岩地面,石壁油燈投下的陰影沿着盤旋直上的階梯拉得老長。不斷有手執文件夾的軍官從他們身邊走過,同向或是相向,無一不是面無表情腳步匆匆,就連身上的黑緞面制服也樣式統一別無二致。

原以爲走進黑石塔後便不再需要檢查證件,可閻漁樵很快發現了這個想法的錯誤。事實上,每往塔頂上行一層,便會有一名新的士兵接替引路者的工作。交接的過程嫺熟準確乾淨利落,似乎就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也經過無數次反覆操演,唯一的變化就是士兵制服上的徽章形狀與材質不斷變化。終於,當一個由細碎寶石鑲嵌成的短劍與盾徽章進入視野後,閻漁樵滿意地得知已經到達塔頂,離他將要前往的房間只差最後幾步。

兩名持戟士兵拉開會議室的烏漆大門,燭火昏黃的光暈從烏油紙燈罩下透出,搖曳不定的光影反倒給房間內增添了幾分陰鬱和神秘。閻漁樵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幾步,直沒入那門後的一片黑暗當中。

用不着等他的眼睛來適應這陰暗的背景,閻漁樵已經注意到房間中央那張巨大的方桌,長一丈二尺寬逾七尺的大理石桌面中央,鑲嵌着一個四尺見方的日月雙龍帝國徽章。與常見版本不同的是,徽章的主題圖案是以純淨的黑曜石拼成,龍的雙眼位置則鑲嵌着兩粒榛子大小完美無瑕的莫谷紅寶石,配上深藍底的桌面有一種說不出的森冷肅殺。

方桌的左右兩旁對稱擺放着十二張座椅,各自坐着一位身披黑色斗篷的男子,而第十三人則獨坐於上首主位,居高臨下地俯視着整個房間。在他們每人身前的桌面上都擺放着一尊尺許高的黑曜石坐獸雕像,總督略略擡眼望去,很快認出獬豸額頂高昂的獨角,接下來是睚眥、饕餮、狻猊、狴犴……帝國省部各衙署的象徵物;至於最後那尊高踞主位的則是一頭仰首咆哮的黑色麒麟。

“帝國陝甘總督,榆林、寧夏、固原、甘肅四邊提督,平南將軍閻漁樵,”坐在正中的男子站起身向前邁出半步,揚起右手以略帶低沉陰鬱的嗓音說道,“暗影內閣歡迎你的到來。”

圍在長桌周圍的十二人也一道站起身來,冰冷而機械地鼓着掌。他們的臉孔深深隱藏在斗篷兜帽的陰影下,辨不出半點容貌與表情。閻漁樵深深吸了口氣,以極大的恭敬彎腰回禮致意。“請您原諒我的倉促和冒昧,我實在沒想到這次北京之行會有如此榮幸前來拜見您,尊貴的……陳應龍大人。”

御衛隊統領向後退回座位,暗影內閣的成員們紛紛坐下,動作整齊劃一地好似木偶一般。身着灰色軍官制服的侍從在長桌下首添上一張墊着柔軟毛皮的黃楊木圈椅,示意拘謹小心的帝國總督入座。又沉默了片刻,陳應龍纔再次開口說道:“這不是你的錯,將軍。天相御衛隨侍首相大人巡視西洋的消息舉國皆知,出了這黑石塔之外,沒人能想到我仍然留在京城。”他平緩的語氣突然有了變化,帶着些少見的戲謔道:“包括天相殿也不例外。”

閻漁樵沉默着點點頭。

“然而,你是個很有意思的人。”陳應龍繼續說道,如若實質的凌厲目光在對方面上來回掃動,可每當閻漁樵鼓起勇氣擡眼悄悄望過去時,那雙眼睛卻像蒙了一層薄霧般隱約飄忽,看不出半點真實。“總督府的車馬才只到保定,你卻已經微服來到北京,而拜訪的第一處地方就是內務御衛的北京情報總部。作爲帝國的一名封疆大員,你覺得自己的做法很妥當嗎?你以爲內閣的大學士們就不會多長一隻眼睛嗎?”

“閻某追隨首相大人多年,與陳大人您一樣都是從龍進京的西洋死士。”閻漁樵咬一咬牙,發狠說道:“吾心之中,但有忠武王,而無內閣!”

暗影議員當中響起些許幾不可聞的議論聲,陳應龍略微低下頭,似乎在暗自評估這句話的可靠性。然而不等閻漁樵肯定自己的猜想,御衛隊統領已繼續說道:“有些事和你所想象的並不一樣。事實上,天相殿與黑石塔是一枚硬幣的兩面,光明與陰影,以不同的方式守望着我們偉大的帝國——都是爲了忠武王大人。”

閻漁樵深深伏下頭,帶着最大的敬畏附和道:“爲了忠武王大人。”

“這就對了,將軍。”陳應龍的話語中帶上了幾分不容違抗的尊嚴:“盡忠於帝國,盡忠於首相,除此之外,一切都不重要了。”

“然而……陳大人,在下不敢妄自猜疑內閣大學士們尊貴的忠誠,只不過……”閻漁樵欲言又止,眼角餘光卻死死盯着御衛隊統領的面部表情。

“說吧。”

“下臣還在西安的時候,就聽說大學士們從京城上下收羅了各色人等計三百六十名組成議政院,每日卯時至辰時在天相殿內商討國事政務。下臣愚鈍,竊不知我華夏四千年治史上何時有過這樣荒謬的事,讓那些唯利是圖的商人、鄙下無知的村夫、迂腐昏聵的儒生與帝國精英一起來決定國祚興衰社稷存亡?”閻漁樵似乎越說越有些激動,“大人,是誰在棟樑傾的關頭追隨首相大人匡扶國祚?是誰在遙遠的蠻荒世界傳播着華夏的文明與榮光?是我們士兵!從特諾奇提特蘭到庫斯科,從雅典到北京,哪一處海岸沒有流淌過帝國勇士的鮮血?我們戰鬥、犧牲、征服,我們締造了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帝國!可是現在呢,統帥們背叛了自己的戰士,把勝利的果實廉價出賣給了商人和政客!”

“注意你的用詞,”陳應龍語氣平淡地說道:“議政院的成立是遵照帝國首相的旨意,他的意志就是不容動搖的天命。”

“您說得對。”閻漁樵立刻平靜下來,恭順地點點頭,“然而,難道內閣的舉動沒有偏離大人的原意嗎?近幾個月以來,議政院通過了一系列的減稅法令,同時對國防軍的日常預算大幅削減。這些舉措可都沒徵求過首相大人,或是黑石塔的同意啊。”

“黑石塔不會試圖介入北京的權力圈。”陳應龍冷漠地盯了他一眼,着重語氣緩慢說道:“不錯,天相殿對政治的理解蒼白無力,大學士們拘謹、保守、缺乏變通,更重要的是,他們不明白,究竟什麼纔是力量,能夠左右政治格局的真正力量。然而……他們也有自己的處事方法。”

“普羅大衆?”閻漁樵低聲咕噥道。

“普羅大衆。”黑石塔之主肯定地重複了一遍,“讓一羣盲從、浮躁、庸俗、無知的凡夫百姓來談論政治,他們鼠目寸光、妄自尊大,更缺乏政治家所必需要的責任心……大錯特錯。嗯,你是這麼認爲的嗎?”

“是的,大人。正是如此。”

“很好,將軍。至少我們看到你的頭腦還算清晰。”陳應龍繼續說道,語氣冷淡平緩:“不過,忘掉這一切吧,平民雖然渺小,但這同樣是一種力量。在權力制衡的天平上,每一片籌碼都有它自己的意義和價值。”

閻漁樵眉頭微微皺起,沉默着點了點頭。

陳應龍滿意地看了過來,嘴角浮現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神秘微笑。“很高興你能贊同這個觀點,我的將軍。不過說起來,你在陝西的作爲可是讓一些人不太高興啊。”

“大人,您的意思是?”

“亂世用重典。要建立一個不朽的全新秩序,嚴厲的統治不可或缺的。然而——”陳應龍話風突然一轉,“帝國的臣民已經習慣了安定祥和的日子,對他們而言,邊疆的戰爭、海外的征服都是同樣的遙不可及。他們所關心的,不過是自己家中的日常生計:農田收成、貿易利潤,諸此而已。哈,要讓人們在和平時期心甘情願付出比賦稅更大的代價,這真是可有些強人所難了。”

“下臣所爲確是有些欠妥之處,然而……”閻漁樵輕咳兩聲,有些尷尬地回答。“爲了帝國的最高利益,總得有人做出犧牲吶。再說,這些被強制遷走的百姓都得到了總督府發放的補貼……呃,參照內閣制定的賑災標準,每人每月……”

“行啦。”陳應龍有些不耐煩地揮揮手,“那些準備上表彈劾你的人可不會在意這些數字。現在的問題是,你做得太出色了,將軍。朝野上下忌妒你的可大有人在呢,他們決不會放過你的任何一個錯誤。至於內閣……”

閻漁樵的眼神有些遊移,不安的神情幾乎寫在了臉上。“平心而論大學士們的公正無可厚非,然而……”

“然而——你是個聰明人,將軍。陝西總督府會得到嘉獎,這毫無疑問,可對你個人而言,這未必是件好事……”

總督恭順地點點頭。“下臣正是爲此來到這裡,冀求黑石塔的幫助。”

“幸運的是,我們有這樣的力量。”陳應龍隨意地伸出手,右首一名黑衣男子立刻遞上一疊文件,“這些都是關於你的卷宗。”

閻漁樵低下頭,看着那疊一寸來厚的檔案順着光滑的桌面被推了過來。他緩緩擡起手,似乎想要翻開眼前的紙頁,然而片刻之後,面對着那片凝重的黑色字體,他遲疑而無力地放下手,嘆了口氣。“下臣感激不盡。”

御衛隊統領搖搖頭,“這並不是爲了你個人,將軍,爲的是你的忠誠。對那位大人的忠誠。出於對這種忠誠的嘉獎,我們也會盡黑石塔所能來爲之提供庇護。”陳應龍停了片刻,揚手做出一個送客的姿勢,“放心回去吧,總督閣下。黑石塔的使者將在暗處保護着你。”

“大人,如今內閣大力奉行重商策略,鼓勵民間商會組建私兵,意圖通過長期經濟影響來控制和侵蝕海外藩國,這與武官集團激進的主戰思想大相徑庭。閻漁樵進京述職一事,原本便是可大可小,我們的貿然介入,會不會反而打破文淵閣與樞密院之間的矛盾平衡?”

“這正是我所要做的。”陳應龍順着桌沿環視一週,不緊不慢地平靜回答道。“閻漁樵已經取代慕容信光成爲西洋鷹派軍官的領袖,黑石塔的適當支持便能給予他制衡內閣的力量。”

“很抱歉,大人,可我仍然難以理解。”先前說話的暗影議員繼續說道,他舉起右手放在胸前微一躬身,現出領口上金線刺繡的螭吻徽印。“黑石塔的地位決定了我們只能恪守中立的立場,爲何現在卻要干預北京的政治鬥爭呢。”

“你的理解準確無誤,議員。忠武王大人西巡的本意正是要讓內閣學會怎麼自己走路——沒有皇帝和首相大權獨攬,一切都要在爭論和嘗試中摸索——要讓我們偉大的帝國萬世長存,這也許是唯一行得通的辦法。”陳應龍微微昂起頭,眼光有些迷離,似乎在回憶和思索着什麼。“然而,在嬰孩能夠真正站穩腳步之前,需要適當的引導來矯正他的姿勢和方向。”

“您的意思是……”

“一直以來,大人無時不在擔心帝國崛起得太過於迅速。短短几年的時間,我們接連摧毀了一個又一個敵人——叛軍、蒙古、倭奴、女真……建立了有史以來最強大的日不落帝國。這個成就來得過於順利,以致於我們自己都開始大意起來,忘記了黑暗角落裡臥薪嚐膽的仇敵,以爲可以刀槍入庫馬放南山,在超級大國的甜美夢境中沉沉睡去……直到有一天,野蠻人的鐵騎兵臨城下,震天的戰鼓把我們驚醒,這才發現早已國無能徵之將,軍無善戰之兵。如此的例子,四千年來還少過嗎?

“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安,忘戰必危。無論何時,帝國都必須擁有一支外能制敵內可安邦的無敵雄師;無論何時,華夏的子民都要保持居安思危的心態。只有這樣,我們的社稷子民纔不會有外侮之憂,我們的中華文明才能萬世不朽。”

“確實,不管怎麼說,眼下對戰爭的浮躁態度是該降降溫了。”另一名議員接口道,“真是可笑,僅僅十年之前,戰爭還是像洪水猛獸一般猙獰可怖;可現在呢,簡直成了發家致富的門路了。是的,諸位閣下,我不在乎——不在乎那些富商貴賈們拿出多少錢放進兵部的募款庫房,毫無疑問,那裡面每塊錢的價值都會在三年內翻上一番!我敢說整個帝國上下再沒比這更賺錢的買賣了。得了,我關心的是那些徵兵處門口的長隊!成千上萬的無業者希望進入軍隊,數量足夠建立好幾個全新的軍團!問題在於,我們能用他們派上什麼用場?缺乏勇氣、紀律和奉獻精神,不過是一羣想在軍隊裡混上幾年撈筆小財的流浪漢而已!要真讓這些人全混進軍隊,威震天下的帝**隊可就真要‘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啊。”

“所以必須給他們好好上一課!”一個高大的身影從狻猊雕像後面站了起來,“北歐的戰爭不就是最好的時機嗎?”

有人惋惜地嘆息道,“只是這個教訓的代價未免太過沉重了。”

“爲了更爲宏大的意圖與部署,適當的犧牲是完全必要的。”代表樞密院的議員反駁道,“爲了帝國歐洲戰略的順利實施,俄羅斯危機必須得到妥善解決,徹底並且永遠!”

“我們都明白這項犧牲的意義和價值所在,也懂得成大事者不能拘以小節的道理。”他的同僚回敬道:“想要捕捉兇悍的猛獸,就不能吝惜陷阱裡的香餌。只是……包括三個近衛師在內的八萬人馬,那可是我們最好的士兵啊,有必要真爲獵物們準備上這麼一桌豐盛的大餐嗎?”

“諸位閣下,請你們不要忘記,我們已經爲這個計劃投入了大量的時間與資源,如今弩機扳動箭矢離弦,任是誰也無法阻止了。不管怎麼說,正因爲他們都是帝國最優秀的將士,也許……局面還不致過於失控,能夠把這一切損失減到最小吧。”

“到了這個時候,我們也就只能相信這些自我安慰的話了。”兵部議員起身說道:“士兵們所接受過的訓練,只是戰場克敵取勝之道。軍隊從沒教過他們如何在潰敗的亂軍中求生。”

“不錯,就連這些我們最好的士兵也不過如此。只是如果不懂得在戰場上保存自己,又怎麼能有效地殺滅敵人呢。一支軍隊如果不曾有直面失敗的決心和意志,又怎麼能去迎接勝利?沒有一個偉大帝國不是從逆境中成長,在挫敗中崛起的。更何況,更多的軍團正在被組建,一個接連一個。他們將取代軍隊中那些盤根錯節的舊派系,爲帝國注入全新的血液……”

“放輕鬆點,我的議員們。”陳應龍開口爲這場小小的爭論劃上了句號。“一切事態發展都脫離不了暗影內閣的計劃與掌控。不錯,俄羅斯危機將動搖帝國在東斯拉夫甚至整個歐洲地區的統治,然而這一切很快就會結束。當御衛隊的旗幟出現在戰場之上,一切都會隨之改變。失落的秩序將被重鑄,一切都會回到從前——甚至……更勝一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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