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倫堡監獄遭襲、多名高級戰犯逃脫之後,事態發展的主線與林恩所料的如出一轍。儘管德國民衆在巴伐利亞邦州範圍內大肆破壞盟軍的通訊設施,可這些舉動對盟國軍事體系造成的影響就像是成年人胳膊被蚊子叮咬了一口,“他”在乎的不是蚊子包帶來的瘙癢感覺或有礙觀瞻,而是這不起眼的小東西是否帶有某種可能引起嚴重疫病的細菌。若存在這種潛在危險,就應當在它發作之前排除隱患。所以,駐紮於德國本土的盟軍部隊不僅用疾風般的速度組織了層層封鎖和拉網式的搜索,更以投靠己方的德國情報人員和民間人士爲耳目積極找尋真相。在這種情況下,只要參與突擊、策應的帝國軍人以及獲救人員在撤退途中稍有差池,完全有可能重新落入盟軍之手。
距離1946年的聖誕節還有4天,東西方陣營之間殘酷而血腥的大戰使得許多家庭陷入或隨時可能陷入失去家人、失去家園的境地,“祈禱”當仁不讓地成爲這個聖誕節的絕對主題。林恩不知道遠在北歐的帝國高層是否也在祈禱——雖說強行爲之也不是沒有可能,但他從未承諾過要在聖誕節之前將某某人安全送回。
正午過後,漫天風雪終有減弱的跡象,而路旁地面的積雪已經達到了近五十公分厚,聽當地居民說這已是近五年來最大的一場雪。坐在二樓的臨街位置,捧着熱騰騰的咖啡,這位身經百戰卻未曾百勝的行動指揮官有些走神。雪天、小鎮,如此場景讓他想起一年多以前在東線作戰時的記憶,想起了“屠夫”的咆哮和重靴,想起了那些不知名的同壕戰友們,還想起了白山羊鬍子一家——想起見到軍人就喊爸爸的小卡萃麗,心裡總有種憐憫而又傷感的情懷;想起嬌羞柔弱而又情愫縈繞的艾莉絲,又不免寄予莫名的思戀。
這些生死與共或萍水相逢的舊識們啊,你們此刻都還好嗎?
一陣咚咚咚的腳步聲從樓梯那邊傳來,聽起來矯健而沉重。片刻之後,有人開始卷着舌頭笨拙地說着德語的“請出示證件”。
當穿着米褐色制服的軍人來到桌旁時,坐在林恩對面的坦澤不驚不慌地側擡起頭,用還算流利的英語說道:“長官,我們是德國紅十字會的工作人員,這是證件和公派文件。請問……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了?我們原本是要前往慕尼黑的,途徑這裡吃了頓早飯,然後就被告知從這裡前往任何一座城市的道路都封鎖了,鐵路暫時停運,就連電話和電報也中斷了。現在只能手足無措地呆在這裡,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繼續我們的工作。”
“德國紅十字會?”這名看起來很年輕而且有點小帥的英國軍人很認真地瞧了瞧坦澤掏出的證件和公文,順勢往林恩臉上瞟了兩眼,在這個尚且處於無政府狀態的戰敗國家,美、英、法三國軍隊擠掉蘇聯成爲了佔領者和管理者,他們之間劃分的管理區域並不像切蛋糕那樣一人一大塊,有些地方確定了明確的界限,有些地方就比較模糊了,還有些地方屬於最複雜的“共管區”。這些政治形勢以及戰爭時局本來就夠嗆了,諸如紅十字會之類的非政府組織還不省事,這讓盟國的職業軍人們總覺得有力使不上勁,遠不如在前線作戰來得直接痛快——出於對這種情況的瞭解與研究,林恩纔會如此氣定神閒地坐在這距離紐倫堡市區僅僅17公里的小鎮,全然不去擔心外面的封路盤查和顛來倒去的反覆清理。
剛剛的自我介紹和小抱怨也就點到即止,坦澤並不多說什麼,示意對方儘管查驗自己提供的身份證件和通行文件。
翻來覆去地查看了這兩樣在盟國佔領區大範圍活動必備的資料,這名腰挎威伯利左輪手槍的英國軍人終於把右手往林恩面前一伸:“先生,您的證件?”
林恩很配合地將證件直接放到對方手裡,粗略地掃了對方一眼,然後回過頭伸手抹了抹窗戶內側的霧氣,這樣就可以更加清楚地看到外面的情況。
英國軍人注意到林恩的動作,他別有意味的用英語說:“這個位置角度不錯。”
得益於九年制義務教育和四六級體系,林恩的英語基礎比德語好多了,他接口言道:“是啊,可以看到街道上每時每刻都在發生些什麼,這本該是間諜的工作,但有時候紅十字會的人也得這麼幹。”
從貨真價實的證件中看不出端倪,這名英國陸軍下士還算有禮貌地將證件和文件歸還了他們,頗有深意地說:“如果二位不打算更換住處,我可以在封鎖解除的第一時間前來通知你們,又可以避免臨時突擊搜查的騷擾,二位覺得如何?”
坦澤笑了笑:“長官,我們倒想在這裡住下,可此店不提供住宿,您不知道?”
下士沒有接着話往下說,而是將目光投向林恩腳邊的公文包:“行李?”
“不,行李在車上,這是我們之前記錄的調查資料。”林恩不緊不慢地將公文包拎起來放在桌上,拉開拉鍊,做了一個“請隨意”的手勢。
下士往裡面瞅了瞅,還沒動手,一同上樓的另一名英國軍人——看樣子是位陸軍士兵,年紀要比站在林恩他們桌前的下士大一些,檢查完了斜角另一桌客人後回身走來:“有問題麼?”
“不,沒有。這兩位是德國紅十字會的,公幹至此,不能走又沒地方住,也許我們能夠幫點小忙。”下士一句話概括得很是全面。
“喔,紅十字會,這裡沒有戰俘營也沒有集中營,我們通常並不隨便虐待德國平民……話說你們這是準備到哪裡去?”
這種油腔滑調的問話方式曾是林恩最厭惡的,可今時不同往日,他平靜地看着坦澤,以免兩人搶着回答而以最愚蠢的方式漏出馬腳,又不至於兩人都沉默太久而讓對方生疑。
結果,坦澤很是熟練地回答:“做一份有關德國平民生存情況的調查報告,我們倆負責巴伐利亞地區,整份報告完成後將提交國際紅十字會,作爲近期向德國提供物資援助的參考依據。”
“調查情況怎麼樣?德國平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缺衣少糧、得不到藥品供應,以至於沒有足夠的力氣來支持納粹復辟?”英軍士兵極其不善地惡諷道。
年輕下士一看就是受過良好教育的,他從旁糾正:“羅伯斯,別胡說,這只是一項反映客觀情況的調查,對吧兩位先生。”
坦澤帶着一副很委屈的表情將自己的證件收起來,嘴裡嘀咕道:“德國人在國際上從沒當過乞丐——以前不會,現在不會,將來也不會。”
“當乞丐並不可恥,當強盜才令人憎惡。”英國士兵不依不撓地說。
坦澤沒有發怒,而是無聲地動了動嘴脣。
“住宿的事情就不勞二位擔心了,實在不行我們就住在車裡,喏,那邊那輛黑色的福特就是我們的車,沒有它我們就算想走也走不了多遠。”林恩臉色冷淡的說,“趁這個機會,我們正好把之前的調查材料整理一番,也許兩位長官有興趣參與進來?”
英國士兵順手從林恩的公文包取出手寫的材料表格翻了幾頁,下士的目光明明有意多看幾眼,嘴裡卻說着:“行了,羅伯斯,我想紅十字會所作所爲皆是站在人道主義角度,若有人藉着他們的名義進行間諜活動,上帝也會憤怒的。”
這話聽着像是帶有警告的意味,林恩和坦澤不動聲色地坐着,英國士兵大致將幾疊文件翻了一遍,悻悻地將它們放回包裡。下士用英語說了句“好好享受咖啡”,然後帶着士兵下樓去了。
屋外的氣溫依然很低,林恩剛剛擦過的玻璃又重歸模糊,他朝外看去,看到兩名英國軍人徑直離開咖啡館走到斜對面的雜貨店前,下士買了一包煙,付了錢,跟店主聊了幾句,又回過頭往咖啡館這邊看了兩眼。
“他們並不相信我們……不相信任何德國人,我想他們應該會找暗哨來盯着我們吧!”坦澤判斷說,儘管語調很低,但聽得出來,他仍有憤憤之意。
“英國確實是個有趣的國度,他們有着紳士而保守的習性,很奇怪這樣一個國家偏偏能夠稱霸世界上百年。”林恩輕緩地說道,“不管怎麼說,屬於他們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雖然自己在戰場上從未跟英軍交過手,但從戰友們的經歷來看,林恩覺得英國海軍和空軍夠勁道,陸軍的表現就只能列入二流了。亞歷山大可能算是一位優秀的軍事統帥,但以英國裝甲部隊爲主力的南線部隊卻很難在逆境中打出氣吞山河的驚世一戰——林恩有種預感,盟軍的冬季攻勢可能成爲給蘇軍反攻作嫁衣的失敗策略,在度過冰冷寒冬和泥濘春季之前,蘇軍也許能將戰線推進到華沙以西,並將波蘭首府再度納入莫斯科的統治範圍,屆時戰略主動權也將牢牢掌握在蘇軍手中。不過,就此斷言蘇軍必勝還爲時尚早,當年盟軍以戰略轟炸摧垮德國的軍事工業用了兩年多時間,如今美英戰略航空部隊的實力有增無減,時間一長,對蘇聯工業乃至戰爭潛力的破壞定然顯現併成爲左右戰爭形勢的重要因素,而兩敗俱傷的結果正符合了林恩最初設計的終極預想。
既然東西方陣營在戰場上對掐正high,戰爭爆發的本質又是意識形態的對立,帝國勢力完全可以趁着這個機會再添一把旺火。順着這個思路,林恩不再言語,續上一杯熱咖啡,從容進入深思……
紐倫堡監獄遭到襲擊、多名重要戰犯逃跑這枚重磅炸彈遲早會在盟軍戰線後方引發“地震”,而在這種後果難以預料的災難到來之前,東歐前線的盟軍官兵們正忍受着天氣和敵人的雙重壓力。在白俄羅斯和烏克蘭,寒流席捲而過,晝間最低氣溫一度達到零下二十度,美英法波等國軍隊雖未出現因缺乏禦寒衣物而致大面積減員的惡況,車輛裝備也備足了防凍液,可惡劣氣候本身就是一種生理與精神的摧殘。肩負戰線支撐與貫連作用的盟軍中路部隊行動遲緩,大名鼎鼎的美軍第1裝甲兵團攜法國第4裝甲軍以及十幾個接近滿員狀態的盟軍步兵師居然無法攻破區區一個蘇聯步兵軍把守的防線,與南路部隊會合始終相差40公里。在北線,頂替美英軍隊的法、波軍隊與美英艦隊的協作缺乏默契,牽制蘇軍不成反被對方以少量兵力牢牢牽制,立陶宛東部的親蘇份子更趁這個機會在首都發動武裝暴動,並且得到了蘇軍傘兵部隊的支援,這可讓盟軍將領們忙得焦頭爛額。
在雙方戰線的真正重心所在,西烏克蘭,聲名顯赫的蘇聯第5近衛坦克軍在冰天雪地中憑着官兵們的熱血打破了僵局,以這支百戰之師作爲利刃的蘇軍側翼部隊成功複製了5個月前的包抄策略,他們一舉而切斷了盟軍南線部隊的補給線,留給亞歷山大元帥及其八十餘萬盟軍官兵的撤退空間僅是一段寬不足50公里的戰線,而且蘇軍側翼迂迴部隊和從敖薩德登陸的海軍陸戰兵團正不斷從兩翼施壓。關鍵時刻,蘇軍強行出動大批飛機向盟軍部隊拋灑了大量傳單,以誇大困境的手法動搖盟軍官兵的士氣。結果,南線集羣中的羅馬尼亞部隊率先崩潰,這些已經兩度慘敗於蘇軍之手的驚弓之鳥不顧一切地向本土方向後撤,羅馬尼亞政府亦秘密與莫斯科方面接觸,準備單方面退出盟軍陣營,30萬法國軍隊也開始卯足勁地和友軍賽跑,導致原本就因爲惡劣天氣而非常糟糕的撤退秩序變得更加混亂,30餘萬英軍和近20萬美軍組成的主力部隊擠在不到一百五十平方公里的丘陵地帶難以動彈,而留作後衛抵擋蘇軍正面攻勢的盟軍部隊加在一塊還不到8萬人,這其中竟有多達2.2萬德國志願兵!
昔日的“吸血鬼”精英、暗夜獵手埃裡克仍在這2.2萬名德國志願兵之列,跟隨第14志願步兵團的戰友們在格爾洛北部山頭陣地堅守了兩天半時間,兩翼友軍的崩潰迫使他們棄守後撤,之後在臨時拼湊的福特爾防線打了一仗,缺乏坦克以及空中支援的盟軍部隊再次被蘇軍擊垮,接連失利已經讓埃裡克所在的臨時戰鬥部隊從第一仗的防禦陣地向後撤退了近百公里。儘管是邊打邊撤,他們與盟軍主力部隊的距離卻沒有越來越遠,補給狀況的短暫好轉就是最佳證明。不過只要對戰場形勢稍加分析,很容易判斷盟軍的糟糕境況,通往後方的道路已經擠滿了撤退部隊,補給物資根本運不上來,就地囤積的食品、彈藥正隨着時間的推移而迅速減少,情況若是這樣繼續下去,樂觀估計用不了一週時間這些盟國軍隊的戰鬥意志和戰鬥力就會降到不戰自愧的境地。
在沒膝的積雪道路上艱難跋涉了十多公里,埃裡克他們終於抵達了新的防禦陣地。這次情況看起來還不算太遭,山林地形不利於蘇軍裝甲部隊發揮強悍的衝擊力,陣地前沿與縱深之間配置了不少大口徑的反坦克火炮,在之前戰鬥中證明了實力的波蘭軍隊據守右翼陣地,官兵們正在冰天雪地中奮力挖設戰壕工事,一支軍容尚算齊整的美軍部隊駐防左翼,他們的陣線沿着山勢向北延伸,估計山頭那邊還有很長一段,防禦壓力不小,但他們的可靠度應該比無心戀戰的法國佬好得多。
中部陣地(站在埃裡克的角度稱作“中部”,以整條戰線的寬度和位置就只算是右翼了)有七、八公里,先期抵達的部隊已在堅硬的土地上挖出了防禦工事的雛形。以過去東線作戰的經驗來看,此番缺乏機械裝備,以現有人力至少還得挖一整天才能夠讓這段防線具有相對完備的防禦能力。受惡劣天氣和持續行軍的影響,埃裡克的傷口癒合緩慢,好在之前兩場戰鬥未添新傷,放下裝備喝了口熱水就加入到勞動大軍中去了。一打聽才知道,從前線撤下來的德國志願兵部隊很多都將在這條防線集中,出於作戰指揮的需要,盟軍任命了一位德國將軍來統領此地的德國志願兵。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集結於此的德國部隊很可能會超過一萬三千人。
以德國將領的軍事素質,指揮萬人部隊當是小菜一碟。雖然不知道這位將軍究竟是什麼來頭,但埃裡克聽了還是感到振奮,自從戰爭結束以來,德國就處於有國無防的窘境,當年帶兵縱橫疆場或在參謀部運籌帷幄的將軍元帥們莫不困守盟軍戰俘營,即便戰事再起,盟軍從德國戰俘營挖掘軍事力量,以志願身份參戰的德國軍人最多也僅僅是旅一級規模,各部隊直接受到盟軍相應指揮部門的統御,任何一位德國將軍真正意義上的指揮範圍不超過5000人,這一口氣增加了將近兩倍,依稀讓人看到了帝國雄獅昔日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