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甲集羣橫掃空降兵,乍聽起來是個缺乏懸念的命題,最終的戰鬥結果也確實不出人們所料,然而戰鬥過程卻很難用水到渠成來形容。面對洶涌來襲的蘇軍坦克,美英空降部隊寄予厚望的反坦克射手們拿出了令人敬佩的勇氣,他們的美製巴祖卡和英制PIAT在逆境中迸發出了頑強的戰鬥力,短短半個小時之內,圍繞機場展開的戰鬥中即有二十多輛蘇軍坦克被擊毀擊傷,這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蘇軍坦克狼入羊羣般的衝殺攻勢。可是,那些通過英軍“哈米爾卡”重型滑翔機運載而來的英制領主坦克和美製M22坦克在高級別的T-34面前一敗塗地,除去幾輛得以撤離戰場的,其餘皆變成了燃燒的廢鐵堆。
眼看蘇軍坦克橫衝直撞,盟軍空降兵們一方面用手裡的各種反坦克武器抵禦蘇軍進攻,一方面呼求己方提供空中支援,並祭出了他們的秘密武器——特殊的無線電干擾裝置。在二戰中前期,蘇軍坦克裝備通訊電臺的比例偏低,導致羣體作戰時的協調性和應變性差強人意,後期隨着英美根據租借法案援助的無線電設備及蘇聯本國設備的量產,至1943年夏75%的車輛裝備了電臺,到了1944年,電臺裝備率達到100%,這個弱點才逐步改觀。當時滿心歡喜的蘇軍技術人員和坦克部隊官兵恐怕不會想到,西方盟友提供裝備援助的同時也玩了一出陰險的木馬計,他們早就針對援蘇的通訊器材製造出了干擾設備,它不像是以往的無線電干擾器那樣龐大複雜,一輛吉普車的後座就能夠裝下。隨着這些干擾設備的開啓,周邊十幾公里內使用美製或仿美製車載無線電的蘇軍坦克通訊當即受到了直接的影響,唯獨那些使用正統蘇制通訊器材尤其是戰後改進型號的坦克才能勉強保持車際通訊。
先前攻勢順利時,盟軍並沒有動用他們的“無線電木馬”,以至於蘇軍在這方面防備不多,直到他們在南線拉開大規模反攻的序幕後,盟軍爲了抵擋蘇軍鋼鐵洪流的推進纔開始使用這類秘密武器,蘇軍技術部門得知這個消息也才幾天時間,根本來不及研究對策,更別說給成千上萬輛坦克裝甲車輛調換設備。在奧爾沙南部機場,這些另類的“木馬”剛一開始生效時,已經攻入機場的蘇軍坦克戰鬥羣並沒有立即陷入混亂或遲鈍狀態,與德國人的殘酷拼殺使得蘇軍坦克手們歷練出了超乎常人的意志力,亦在漫長的時光中培養出了獨特的戰場默契,縱然無法和友鄰的同伴們取得語言上的溝通,他們仍按照總體作戰部署衝擊對手簡陋的防禦體系,用坦克炮逐一清除盟軍空降兵的反坦克火力點和機槍陣地,用車載機槍壓制對方的戰鬥人員,彼此之間的掩護讓美英傘兵們難以靠近。不過,在基本失去與坦克部隊的無線電通訊後,提供火力壓制的SU-76自行火炮羣很快停火了,只見它們放緩了向機場內圈推進的速度留在外圍觀望,這使得盟軍空降兵們受到的壓力頓時減輕了不少,他們得以集中全力對付突入機場的蘇軍坦克及車載步兵。沒過多長時間,通訊失靈的困擾漸漸顯現出來,蘇軍坦克手們只能目視觀察同伴的行動繼而採取策應掩護手段,有的乾脆減慢成了龜速,有些坦克因爲得不到明確指示而從隊伍中落了單,而隨着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的蘇軍坦克手冒險打開艙蓋向外張望,手裡拿着不知是常備還是臨時準備的信號旗,用原始的方式進行戰場通訊。美英傘兵們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他們以機槍和步槍專門向打開艙蓋的蘇軍坦克炮塔射擊,即便不能打傷蘇軍坦克手,也能有效阻止他們進行戰術溝通,併爲己方的反坦克射手提供掩護。
從場面上看,坦克集羣的混亂陣勢確實給了盟軍空降兵更多的機會,可惜這一招使用的時間有些晚了,佔領機場的盟軍部隊輕重裝備在蘇軍裝甲部隊的兇猛突擊中多數已損失掉了,殘存的反坦克射手們雖然瞅準時機幹掉了幾輛蘇軍坦克,但這完全無助於扭轉局面。亂哄哄的局面持續了不多久,蘇軍坦克手們就形成了共識,他們紛紛掉頭或者倒車撤離機場,在外圍與己方炮兵以及步兵會合後進行戰術上的協調。眼見如此,現場的盟軍最高指揮官無可奈何地向剩餘的留守部隊下達了撤退命令,千餘名美英傘兵狼狽不堪地向西撤離機場。也就在差不多的時間,從四個機場向奧爾沙市區進攻並且一度逼近市中心廣場的盟軍空降部隊也被馳援而至的蘇軍裝甲部隊逐出城區。通過搶佔奧爾沙及周邊機場、火車站來給蘇軍後方製造大規模恐慌的計劃是實現無望了,餘下的三萬名盟軍傘兵傷員人數已經佔到了總兵力的近四分之一,這樣的傷亡還不至於讓部隊徹底喪失戰鬥力,但真正打擊官兵士氣的是蘇軍裝甲部隊的突然出現及其發動的強勢反擊。就在奧爾沙南、北兩座機場相繼被蘇軍奪回之後,盟軍最早佔領的東部兩座機場也遭到了蘇軍攻擊,投入戰鬥的依然是以T-34坦克爲主力、SU-76提供火力支援的裝甲部隊,縱使沒有剃刀般的伊爾-2提供強勢的空中支援,沒有數量驚人的重炮提前進行壓制,蘇軍的反撲依舊有着閃電的速度和能量。爲免己方傘兵被蘇軍裝甲部隊包了餃子,佔據奧爾沙以東兩座機場的美英傘兵們拼死抵抗,在一些陣地上甚至出現了以血肉之軀阻擋蘇軍坦克的悲壯場面,盟軍戰士們在關鍵時刻表現出了他們血性的一面,盟軍在總體上擁有優勢的空軍部隊也急匆匆趕來。500餘架戰鬥機——駕駛者基本是第一流的空戰精英,力圖扭轉在奧爾沙空域的局勢,和地面的傘兵部隊一樣拿出了勇者的魄力和意志,他們與一波接着一波抵達戰場的蘇軍戰鬥機展開了慘烈異常的格鬥,密集的火箭彈將不少壯志未酬的戰士直接踢出戰局,餘下的人在越演越烈的廝殺中漸漸丟棄理性拾起了最原始的本能,隨着戰鬥的進行,違反各自空戰條例的情況比比皆是。
要論蠻力,蘇聯飛行員列第二那便沒人敢列第一,一些經驗老但年齡不老的飛行員輕車熟路地使出了撞擊戰術,他們不僅在這方面膽大而且往往還“心細”,他們對空中撞擊戰術的研究雖然沒有上升到戰略層面,但經驗積累也是全世界獨此一家的,就算是跟德國人打了多年仗的英國飛行員也被這些“不要命”的狠角色驚得啞口無言。更何況蘇軍高層對今天這場戰鬥做出了力所能及的部署,他們的戰鬥機一羣跟着一羣進入戰場,看起來好像是添油戰術,可每一個波次實力都不弱,彼此相隔的時間又不長,這使得分爲幾個大波次進入戰場的盟軍飛行員們難有消停,一旦油料和彈藥臨近界點,他們就只能忍受蘇軍戰機的窮追猛打。這樣下來,盟軍投入的戰機總架次明顯少於對方,戰局沒有扭轉不說,還頻頻讓對方的戰鬥機和攻擊機突入戰場對地面戰鬥施加影響。
作爲殘兵敗將的一員,揚帶着他僅存的三名士兵一路狂奔了十幾公里,正午的烈日下,人們個個汗流浹背,偏偏空降兵隨身攜帶的作戰物資又比普通步兵多,即便是耐力最好的這時候也是臉色蒼白、虛弱無力了。在軍官們的催促下,終於有人累得一屁股坐下來怎麼也不走了,這種情緒像是黑死病一樣感染了周圍的戰友,越來越多的人停住腳步,揚雖然還想咬牙堅持,但灌鉛的雙腿和下屬士兵們的渴求目光都在動搖他自以爲堅定無比的意志。邁過一條水渠,他終於放慢腳步,身後的士兵們如釋重負,受傷的、沒受傷的都停住了。達特.科爾,來自西倫敦的年輕步槍手,像是在衝鋒時中彈那樣直接雙膝跪地、身體後傾,他仰面朝上,雙眼緊閉、齜牙咧嘴,彷彿在以自己的方式懇求上蒼的垂憐;菲斯.約爾達羅,來自雷丁的機槍副手,佝僂着腰如七旬老者般顫顫發抖,那張原本頗有男子漢氣概的臉龐上有一道很深的血痕,因爲來不及止血而使得半邊臉都沾染鮮血而顯得無比猙獰,濃烈血腥味道引得幾隻蒼蠅始終陰魂不散,還有萊默.布蘭德福特,這個長着娃娃臉的列兵茫然失神地捧着自己那頂鋼盔,揹包、子彈袋、水壺一樣不少,偏偏衝鋒槍已經不知所蹤了,右邊的袖口撕成了條狀,也不知道那條胳膊是否受傷……“上帝啊!我們這是怎麼了?”
揚雙手叉腰、仰天長嘆,他不明白一場組織有序的空降作戰爲什麼會演變成現在的這種局面,是因爲前期情報摸查不夠充分,還是正巧踩在了蘇軍的捕獵夾上,抑或根本沒有對在蘇聯實施空降的可行性研究透徹,總之彙集了美英空降部隊精銳的三個師形勢堪憂,這時候已經被派往南線作戰的波蘭第1傘兵師該在戰壕裡偷笑了,他們率先出擊並且擔負了看似艱鉅的任務,但至少到目前爲止,他們還沒有遭受到這樣的重挫,至於法國人就更是可恨又可氣了,他們不僅參戰最遲,還左搖右擺的想要多撈些便宜,到頭來空軍只派了幾個裝備跟叫花子差不多的聯隊來,動員的所謂六十萬陸軍人是夠數了,許多壓根是新徵募的部隊,等到美英提供武器彈藥以及作戰薪金後纔開赴前線,天知道那些自從1940年戰敗後就沒怎麼拿過武器的老兵們在這種狀態下還能發揮出幾成的功力,昔日的世界第一陸軍落寞到了連軀殼都不曾剩下的地步。
法國人再不濟也還算有些自知之明,對戰蘇軍從不搶功爭先,一直都默默處於從屬地位,而從巔峰跌落下來的大英帝國不論當權者還是普通子民都不願意承認沒落的殘酷現實,僅從這一場戰爭開始的方式來看,他們仍將自己看成是不在歐洲大陸卻能夠拯救歐洲大陸的神聖使者,美國的參戰少不了他們的推波助瀾,皇家海軍和皇家空軍更是在美國海空軍大部隊抵達歐洲前擔負起了重任,此次空降也在運力和戰鬥部隊中佔到了三分之一強,且重型滑翔機和空降坦克完全是由英國提供(英軍在二戰末期購入美製M22作爲空降坦克,與領主輕型坦克並用)。這下舒坦了,第一空降師這塊金字招牌馬上要被蘇聯坦克的履帶碾得支離破碎了,何況英軍作戰人員的基數遠不比美國和蘇聯,這些精挑細選的傘兵堪稱這一代軍人中的佼佼者,一旦遭到重創甚至全殲,必然讓英軍空降部隊元氣大傷,有可能在十年之內都恢復不了,這樣的傷痛恐怕是國家人口龐大、經濟工業強盛的美國佬體會不到的!
揚絕望地看着四周,有一部分人在蘇軍攻入機場後就倉皇撤離了,他們這些是後面服從上級命令撤退的,看樣子美英傘兵各佔了一半。平日裡的作風和素質暫且不說,這時候美國大兵和英國大兵都如喪家之犬極盡狼狽,像布蘭德福特一樣丟了武器的不在少數,難得還有幾名醫護兵在給傷員們臨時包紮傷口。東面能夠清楚看到機場冒起的狼煙,傘兵們撤退之前點着了最後幾座機庫和裡面的油料配件,蘇聯的工業規模號稱反超英德,飛機、坦克在1945年下半年仍保持着驚人的產量,但比起美國這頭工業巨獸還是有不小的差距,他們的飛機一旦損失,補充起來自然比不上以美英爲首的西方盟軍,以陸戰的形勢來看,到頭來估計還得以戰略轟炸的方式消耗蘇軍實力並最終將其擊敗,這必然是個漫長煎熬的過程,也讓揚在內心地謹慎地考慮起自己的出路來——此時道路無外乎三條,被俘、戰死、脫逃。前面兩條是明擺着很容易理解的,堅持到與己方主力部隊會合、想方設法避開蘇軍圍追堵截逃到己方控制區甚至獨自逃跑等等都可以算作其中。一陣無果的糾結,揚回過頭走到布蘭德福特跟前,這名年輕的列兵已經回過神來,這會兒正坐着給自己包紮胳膊,看起來只是無關緊要的擦傷,揚把手裡的斯登衝鋒槍輕輕擱在他身旁,作爲上士班長,他腰間的槍套裡佩有一支威伯利左輪手槍,可笑的是,就連這支短槍的射程也比醜陋的斯登衝鋒槍遠一些,但時到今日英國軍隊升級單兵裝備的計劃也還只是擺在高層的議事日程上,擁有一支像是德軍MP44突擊步槍那樣順手的自產槍械看起來有些遙遙無期……“快走!俄國佬的坦克趕上來了!”
那名美國傘兵驚恐的喊叫聲讓揚想起了林間的灰鼠,它們總是能夠憑藉狡猾和靈敏躲過敵人的追擊,可當它們碰上了俯衝速度有如閃電、爪利若快刀的老鷹時,除非藏身的洞口就在附近,否則就算跑得再快也躲不掉老鷹的捕獵,這些盟軍傘兵的命運就像極了灰鼠,僅憑兩條腿如何能逃避蘇軍坦克的追擊?要知道能夠解救他們的美軍坦克部隊還在數十公里之外,在蘇軍沿途部隊的層層阻擊干擾下,他們下午能夠逼近奧爾沙就非常不錯了。
好歹休息了十來分鐘,揚從槍套裡拔出左輪手槍,招呼着下屬們重新上路了,周圍的傘兵們莫不咬牙堅持。可是他們走出沒多遠,右前方的曠野中就出現了滾滾灰塵,看起來就像是沙漠中狂虐的沙暴來襲,拿出望遠鏡一看,高昂着炮管的蘇軍坦克正飛快地朝着自己西撤的路線截殺而去。
見此情形,一名英軍少校叫喊着“大家往北走”,可另一名美軍中校卻隨即叫嚷着“就地組織防禦”,兩名軍官還沒爲何去何從而爭吵,一發炮彈呼嘯而至,強勁的爆炸使得地面產生了強烈的顫動,人們紛紛趴下,疲倦、驚恐、絕望交織在一塊,使得許多人趴下之後都有不想起身的念頭。這裡不是法國也不是荷蘭,有渴求解放的友好居民,這裡沒有西歐美麗的村莊和小橋流水,沒有賴以阻擋敵人坦克橫衝直撞的溝壑,這裡有的只是無邊無盡的原野和一條筆直漫長的鐵路線,彷彿就連風也在嘲笑這些盟軍傘兵的落魄無助。他們並不知道,自己差一些就被投去了愛沙尼亞南部,只是最終因爲那個波羅的海國家距離南線太遠未必能解盟軍之圍而遭放棄,愛沙尼亞居民未必喜歡西方盟軍,但他們更厭惡蘇軍的佔領,不過即便成行,盟軍空降兵們的命運也不會好到哪裡去——甚至可能更糟。盟軍高空偵察機無法識破的戰術僞裝網下隱藏着實力同樣雄厚的蘇軍預備部隊,在俄羅斯西部、在烏克蘭東部、蘇聯的北方以及南方,這樣的僞裝比比皆是,從列寧格勒附近出發的坦克部隊也只需要十幾個小時就能夠衝到愛沙尼亞南部。兵種技術之間永遠無法同步的發展速度從一開始就註定了兵種的興盛與衰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