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5月2日夜,丹麥大貝爾特海峽。
皎潔的月光映照着海面,起伏的波濤中,一個比罐頭盒子大不了多少的潛望鏡悄然窺視着遠處那些往來於海峽兩邊的艦船。對於長時間潛伏在水下的獵手而言,側影清晰、軌跡穩定的客輪貨船是再好不過的獵物,可那些身手敏捷的護航艦隻如同警惕性十足的牧羊犬,寸步不離地守護者自己的羊羣。若自己駕駛的是一艘當前最新銳的攻擊潛艇,紅海軍的戰士們會毫不猶豫地動用魚雷將目標悉數擊沉,可他們操控的卻是一艘“久負盛名”的老式潛艇,行動遲緩、噪音驚人,扮演觀察者的角色尚且勉強,主動攻擊非得等敵人露出破綻纔有機會。
潛艇指揮艙裡,滿臉鬍渣的艇長卷着舌頭飛快說道:“就知道貪婪的美帝國主義沒有信義可言,爲了一己私慾,別說跟邪惡的納粹餘黨合作,就算締結親密盟約也不足爲奇!”
從旁協助觀察的軍官應和說:“那時候我們就不該跟他們簽署什麼停戰協議,咬牙攻破他們的西歐防線,徹底搗破西方聯盟,孤立的美帝國主義根本掀不起風浪來,哪會有現在的棘手處境?”
艇長冷悶地“哼”了一聲,話題算是就此打住了。
“快兩個小時了。”軍官看了看手錶,“估計艦隊司令部在急切地等待着我們的最新報告吧!”
艇長未知可否地說:“40多艘運輸船,10海里寬的海峽,兩個小時足夠把一個整裝步兵師運上日德蘭半島了。這樣一夜下來。德國人足以將十萬兵馬運上岸,等天一亮。崔可夫元帥的裝甲部隊會像清掃垃圾一樣把他們消滅得乾乾淨淨。”
不僅是軍官,在旁的艇員們也都會心一笑,早已習慣勝利的他們在逆境中也能保持十足的樂觀,對他而言,在上萊茵河谷碰上的釘子只是特例,到了堂堂正正的戰場上,蘇軍戰士依然勇往無敵。
過了差不多半個小時。艇長在潛望鏡裡看到距離最近的敵方護航艦艇朝着相反的方向巡弋而去,遂下令潛艇上浮。月光下,這條外壁光潔的黑鯊僅僅將指揮塔露出水面,它的側面塗刷着310的戰鬥編號。
Shch310,一艘隸屬於蘇聯海軍波羅的海艦隊的梭魚級攻擊潛艇,這種從三十年代開始建造的小型潛艇在二戰時期就已落伍。蘇聯革命軍事委員會曾在1945年制定了一項目標宏大的海軍發展規劃。即在五年內全面淘汰早期建造使用的舊式艦艇,但蘇聯人雄心勃勃的海軍計劃只有在和平年代纔可能實現,在隨後爆發的第三次世界大戰中,盟國空軍對蘇聯實施了持續的大規模轟炸,對蘇聯工業基礎設施構成了極大的破壞。這次沒有了外部援助,蘇聯軍方只能將捉襟見肘的工業產品用於戰場最迫切需要的裝備上——戰鬥機、坦克和彈藥這三項就已經耗用了大部分的金屬,海軍建設的優先次序被派到了很後的位置。從1946年戰爭爆發至1948年與盟國簽署停戰協議。蘇聯海軍損失各類艦艇170艘,接收的艦艇還不到70艘,這還包括了陸軍部隊在戰鬥中繳獲的盟國艦船。
海軍建設後繼乏力,蘇聯海軍官兵們只好繼續用老邁過時的艦艇進行戰鬥,所幸的是,盟國的陸上部隊遠沒有當年的第三帝國軍隊彪悍,他們根本沒機會逼近莫斯科、列寧格勒這樣的戰略重鎮,就連在俄羅斯西南部地區活動的時間也很短暫。在這種情況下。蘇聯波羅的海艦隊的力量得以在無比強大的盟國海軍面前保存下來,他們大部分時間都分散隱藏在芬蘭灣深處的各個港口。直到戰爭後期才逐步返回波羅的海中部,但不同於二戰末期。忌憚於盟國海上力量的強大存在,蘇聯海軍極少採取主動的攻擊行動,柯尼斯堡核爆也許是他們唯一值得稱道的勝利……
潛艇一旦從全潛狀態轉入半潛,性能平庸的蘇制電臺便開始工作,用盡可能簡短的信號將他們在這裡觀察到的情況彙報給設在但澤灣的波羅的海艦隊作戰司令部。受這個作戰司令部節制的還包括另外21艘潛艇和40餘艘適合在近海實施快速突擊作戰的魚雷艇,理論上,他們可以迅速調集這些海戰力量對橫渡海峽的敵方艦船進行攻擊,明朗的月光也給航空兵的夜間轟炸提供了一定的便利,但從作戰司令部的“沉默”來看,上級顯然樂於看到對手從島嶼轉到陸地,唯有如此,穩居世界第一陸軍位置的蘇聯軍隊纔有發威的機會。
電報很快發送完畢,周遭海面看起來一切正常,可是突然間,遠處響起了隆隆炮響,轉眼之間,一發又一發炮彈呼嘯而至,落在潛艇附近發生猛烈爆炸,在指揮塔上觀察警戒的艇員連忙鑽入艇艙,隨着艇身周圍出現成團氣泡,“黑鯊”的粗鰭很快從水面上消失了,炮火持續了一陣,亦很快平息下來。
同一個夜晚,潛行於地下的林恩也受到了同樣的驚擾。正如他所擔心的那樣,蘇軍不僅調來了英勇善戰的王牌兵團,還在進攻部隊中配屬了夜戰人員,他們使用的美製夜戰裝備在性能上對比“吸血鬼”夜視儀有過之而無不及,在上半夜的兩次突擊作戰中,林恩和他的士兵儘管小心翼翼地隱藏行蹤,但還是很快遭到了對手的追獵,由於人數和火力處於絕對劣勢,他們只得從下水道入口匆匆撤回地下世界。
一事不順,事事不順,林恩在過去的生活中早有這般感觸,如今到了真刀真槍的戰場,煩躁的情緒可不是酒精或睡眠能夠麻痹的。聽着僚屬們在黑暗中的沉重喘息,他從口袋裡掏出那根皺巴巴的香菸,在鼻翼下來來回回地蹭着,這樣持續了好幾分鐘,才收起香菸,深深吸了一口頗顯渾濁的空氣:
“夥計們,敵人顯然對我們的夜間突擊戰術有充分的防備,所以這一戰會比想象中的艱險許多,也許我們甘於屈從內心的恐懼,在敵人一時半會發現不了的地方躲着不出去,但想想我們的生命,百分之九十九的時間都高昂着頭,百分之一的怯懦是對自己的玷污!來吧,我們再嘗試一次,再努力一把,即便死去,也無悔於這戰鬥的驕傲人生!”
渺茫的希望,疲倦的身心,壓抑的氛圍,士兵們完全有理由拒絕戰鬥或消極應對,可是他們沒有一個人退縮,也沒有一個人抱怨。等到林恩選定路線領隊出發,每一個人都緊握着手中的武器——它們已不是最先進的,在對等的條件下也越來越難佔到便宜,卻始終是戰場上的可靠夥伴,它們的存在使得希望在任何時候都得以延續。
在錯綜複雜的下水道中全速前行四五公里,林恩的脊背已經爲汗水所浸溼,當他停下腳步傾聽井窖外的動靜時,劇烈的心跳聲簡直壓過一切。沒有坦克轟鳴,沒有火炮嘶吼,也沒有雜亂的腳步聲,可是在打開下水道口的井蓋之前,林恩無法預知外面是否會有黑洞洞的槍口等着自己,儘管如此,他依然選擇了身先士卒。
明知井蓋外不是毒蟲遍佈的原始森林,不是毫無瞭解的土著部落,更不是神秘莫測的外星球,可當自己小心翼翼地將它推開之時,林恩心跳無法抑制地加速到了極致,無形的壓力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
躍動的火光,陰暗的街巷,這樣的場景早已無數遍出現在午夜夢裡。用紅外探測儀迅速掃視一圈,冒着被冷槍爆頭的危險徑直爬出井窖口,側向橫移數米,當臂膀靠上斷牆的瞬間,林恩彷彿已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可是,危機四伏的戰場沒有給他留下片刻的喘息時間,街區迴盪的槍聲令神經始終保持在高度緊張狀態,與生俱來並使之成爲一流夜戰突擊者的位置感驅使林恩如靈貓般向巷口移動,急促的腳步聲迅速逼近,這些蘇軍士兵也許是發現情況匆匆趕來,也許只是碰巧路過,但不論他們因何而來,林恩和他的士兵們都不能有一分一毫的僥倖。
左腿曲弓、右膝點地,側身緊貼牆壁,左手連續擺出手勢,向同伴發出接敵戰鬥的指令,然後收回握緊護木,右手輕巧準確地打開槍機保險,雙手平穩而迅速地端起突擊步槍,右眼恰與紅外瞄準鏡齊平,左眼同時睜開以保持儘可能大的觀察視野。很快的,街巷外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就連奔跑者的喘息聲也能清楚收入耳中了,此時此刻,林恩已經把自己調整到了彈簧的境界,從緊繃到釋放只需要短短一瞬。
像是嗅到了近在咫尺的危險,最清晰的腳步聲突然放慢了頻率,在凝神靜氣的狀態下,林恩聽到了衣服擦牆的細微摩挲聲——有來自於身後的,也有來自於前方的。這時他不用小鏡子也知道對方在沿着屋牆慢慢靠近巷口,而且手中必然和自己一樣端着隨時可以發射的槍械。交火也許就在下一秒,林恩沒有機會再回頭去確認同伴們的狀態了,哪怕他們沒有看到自己的手勢而全部失位,也只能義無反顧地投入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