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午後,晴朗陽光似在預告夏的酷熱。人們長時間暴露在外,難免被保暖的長袖長褲捂出溼膩膩的汗水,瀰漫的戰火硝煙更增添了情緒中的燥熱。在斯圖加特,以第11機械化兵團爲主的蘇軍進攻部隊打出了一浪高過一浪的兇猛攻擊,德國起義者在戰鬥中雖也展現出了無畏無懼的決心,但實力上的巨大差距是客觀存在的事實,戰至午後,城區外圍的大部分陣地都已丟失,而隨着撤退信號的傳遞,就連最後幾個據點的抵抗也結束了,戰事從陣地攻防全面轉入街巷爭奪。
在這個歷史時空的1949年,斯圖加特的城區總面積達120多平方公里,分爲5個城內區和11個城外區,這些大城區中又包含了97個大小不一的城片,常住人口達到40萬,是德國南部僅次於慕尼黑的重鎮。放棄了建築物相對鬆散的多出城外區,林恩和他的戰士們賴以戰鬥的是建築物最密集的中心城區,它約有20平方公里,除少數歷史建築之外,基本上由二戰後興建的多層建築組成。這個時代的城市規劃者不可能再像幾百年前一樣把防禦功能放在第一位,但緊湊、堅固的磚瓦混凝土建築以及四通八達的地下鐵、縱橫交錯的排水設施仍構成了巷戰的有利因素。
在一條通往斯圖加特火車站的街道上,蘇軍士兵們小心翼翼地跟在兩輛T-34後面,槍口對準周圍那些隨時可能射出子彈的窗口,一小隊炮手賣力地推着安裝在輕步兵炮架上的機關炮,這種武器對付躲藏在閣樓和民居牆壁後面的狙擊者格外有效。坦克一邊緩慢移動一邊發出低沉的轟鳴聲,承載沉重軀體的履帶輕而易舉地壓碎了地面上的碎屑塊,甘於冒險的步兵躬在炮塔後面操作外置的高射機槍,指揮員從炮塔艙口探出小半個腦袋,各自如同受到壓力的彈簧,準備在外力發生變化的那一刻做出反應。
“注意……”
急促的語音還未將意思表達清楚,一枚從地下室窗口飛出的火箭彈就已擊中領頭的坦克,猛烈的爆炸使得三十多噸的鋼鐵戰車整個顫抖起來,地面的劇烈顫動亦使得碎小的石塊原地蹦跳,包裹着烈焰的煙團瞬間吞噬了坦克車體前部、炮塔正面以及炮管根部,只有那些經驗非常豐富的士兵才能在硝煙散去之前估測這輛戰車的損傷情況——在這之前,隨行步兵手中的機槍、衝鋒槍也發狂地嘶吼起來,槍彈彙集到射出火箭彈的地下室窗口,激得周遭碎屑紛亂。僅片刻,另一輛坦克炮口調整到位,伴隨着咚一聲清脆炮響,地下室窗口瞬間被炸出一個黑洞洞的口子,稍事停頓的槍彈復又密集起來,順着破口洪水般灌入地下室,哪管阻擊者是否利用這短短几秒的功夫成功轉移!
趁着街面上的蘇軍坦克、步兵把憤怒之火傾斜到對面的地下室,東北方相距不足百米的民房二樓,一名冷酷無情的槍手從窗戶後面用MP44突擊步槍連續開火,精準的點射就像是死神的筆尖,點到者莫不氣絕喪命。打出十餘發子彈,槍手收械轉身,敏捷地穿過房間,把樓梯當成滑梯一溜而下,等到蘇軍的槍彈和機關炮開始肆虐他剛纔置身的房間,斯人已經竄入後巷,飛快地奔向下一個狙擊點。
啪!
震耳槍聲響起,林恩用肩膀承受着毛瑟98k的粗魯衝擊,這種7.92毫米步槍固然有射程遠、彈道直、威力大的特點,用作狙擊武器卻不是很理想,可深入敵佔區的遊動作戰無法獲得穩定補給,就地取材就顯得十分重要了。在此時的德國,第三帝國軍隊遺留下來的制式武器及彈藥仍是最易獲得的軍火,林恩麾下這些在黑森林接受“狙擊特訓”的士兵們一多半都裝備着毛瑟98k,餘下的使用莫辛-納乾和SKS狙擊步槍。
“命中!”
使用簡易潛望鏡從另一個窗口進行觀測的馬科斯。坦澤少尉低聲報出戰果,而林恩開槍之後迅速閃離窗口,以免被遠處的蘇軍狙擊手或使用重型武器的傢伙追尋到準確位置。
“500米,嗯?”林恩飛快地拉槍上膛,然後將這支裝有六倍瞄準鏡的步槍斜靠在牆角,自己從口袋裡摸出一根皺巴巴的香菸,送到鼻子底下來回蹭了兩遍,又將它放回到口袋裡。
坦澤照着潛望鏡又瞅了眼:“500米還差一點。”
林恩點點頭,這意味着敵軍先鋒距離他的指揮部所在地、緊靠地鐵路口的臨街商店又近了一些。
“有傷員過來,注意掩護!”樓下傳來的大嗓門屬於林恩的另一位舊識、隸屬帝國近衛軍夜戰營的迪特米爾中尉。就裝備和特長而言,他和他的夜戰兵顯然更適合夜間的特種作戰,然而在敵我懸殊的斯圖加特戰場上,包括林恩在內的每一個人都直接參與到戰鬥之中,唯有如此,實現既定作戰預期纔不至於渺渺無望。
聽到迪特米爾的提醒,林恩一把抓起狙擊步槍,坦澤也迅速移動潛望鏡觀察近處的狀況。
“一小隊運送傷員的士兵正穿過左側的十字路口,但願敵人不會注意到這裡!”坦澤低語道,在城區響起的炮火、爆炸時不時遮蔽他的聲音,林恩半聽半猜倒也能夠收到同伴口中的訊息。
有戰鬥就會有傷亡,斯圖加特的起義者對外號稱十萬,實際上連帶不具備戰鬥力的老人婦女也只有五萬多人,而且相當一部分已在蘇軍包圍斯圖加特前幫助無辜居民撤往城外,戰鬥開始時留在防線以內的僅有三萬人。在這三萬人當中,正規和接近正規的作戰人員只有三千多人,民兵游擊隊級別的算到七千,真正用來抵禦蘇軍進攻的就是這一萬餘人。放棄城區陣地之前,起義部隊的陣亡人數已逾四千,傷員更是不計其數。無論怎麼計算,斯圖加特起義者的損失都已過半,而且短時間內他們不可能再從城外獲得援兵,想撐過這至關重要的一天,經過救治的傷員也是動員力量的一份子。
聰明的狙擊手不會輕易露面,林恩藉助坦澤的觀察來獲取外部信息,當他等着同伴下一句話的時候,突然聽到“噗”的一聲。相隔數米的坦澤往旁邊一縮,嘴裡嘀咕着某些咒罵敵人的髒話,他所在的窗口揚着一團清淡的塵屑。
“狼終於出現了!”
林恩在用手勢比劃的同時將淡定笑容贈予同伴,在黑森林的時候,他們這些帝國精英們喜歡自比獵人,而把蘇軍狙擊手稱作“狼”。獵人殺狼天經地義,但必須小心狼的尖牙利齒和狡猾心思。
“沒觀察到狼的具體位置,感覺子彈是從東南方向打來的。”坦澤同樣用手勢做出回答,在光線充足的情況下,這樣的交流儼然比語言更加清晰。
“小心觀察。”林恩做出一個很常用的手勢。
坦澤點點頭,小心翼翼地挪到這個房間朝南的第三個窗口,將自制簡易潛望鏡的口子探出窗角。
槍聲混雜在城區紛亂的交戰聲勢中難以辨別,只聽得與前者略有差別的“噗”聲,穿窗而入的子彈打在地板上揚起細碎木屑。再看坦澤手裡的潛望鏡,探出窗角的部分已然崩壞了一角。
看到坦澤臉上的尷尬表情,林恩很清楚對面的也是個厲害的角色,同時也籍由潛望鏡口和子彈落點推斷出敵方射手的方位。在進黑森林之前,他對自己的射術可是不敢抱太大期望的,可山林獵手的經歷讓他重新找回了手感和信心,而給坦澤的下一個手勢,意味着他們將採用熟悉且有默契的“釣魚”戰術。
坦澤一手拿着從頭上摘下的鋼盔,一手握着損壞的潛望鏡,先將鋼盔頂部在一個窗口邊緣迅速晃過,然後飛快地返身來到另一個窗口,橫着從窗角探出潛望鏡。在坦澤做出第二個動作的時候,林恩端槍躍起——他並不直接在窗口露面,而是在窗戶後面兩米處舉槍瞄準,讓自然光線形成對自己的掩蔽。若是對手能夠識破他們的戰術並準確猜中林恩的位置,那麼獵手也只能無奈接受落入狼口的結局。
無煙火藥並不意味着完全“無煙”,在放大的狙擊瞄準鏡中,林恩如期捕捉到了槍彈射擊時伴生的極少量硝煙。機會轉瞬即逝,他用最快的速度移動槍口並估計目標距離、推算彈道偏移量,緊接着跳過調整射擊狀態這一新手期的必備項,心如止水地扣動扳機。
槍聲仍在耳邊縈繞,瞄準鏡中的窗角外出現了細細一抹紅色。
還沒來得及品味因個人戰鬥技巧昇華而產生的喜悅,街面上傳來的哀嚎就不留情面地提醒着林恩:這場由他指揮的戰鬥並無樂觀可言!
迪特米爾中尉在下面大聲指揮着士兵們掩護傷員和運送傷員者,壓抑、緊張而有序的節奏是林恩可以定心於此的最大因素。世界上沒有萬能無敵的指揮官,他們即便能夠在作戰計劃中事無鉅細地進行考慮,也無法準確預測一切,更不可能在戰鬥過程中干涉每一個細節。要讓成功的計劃變成成功的戰果,靠的是那些執行計劃的軍官和士兵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