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部,團部,收到請回答……茲茲……”
昏暗的機艙內,戴着搭耳皮帽的通訊員卷着舌頭與電臺裡的雜音作鬥爭,機窗外的月光如此皎潔,以至於機翼像是刷上了一層銀灰色的漆。
坐在前駕駛艙的副駕駛扭過頭往後看了看,滿懷焦慮地問:“還是聯絡不上?”
通訊員摘下耳機答道:“電臺應該沒問題,起飛的頭二十分鐘還能正常聯絡,恐怕是受到了很強烈的無線電干擾。”
對於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副駕駛並沒有妄加揣測,而是建議說:“試試其他通訊頻率。”
“已經試過了常用的所有頻率,都不行!”通訊員顯得無可奈何。
這時候,聚精會神於駕駛飛機的正駕駛員,一位素來沉穩的中年軍官,突然很大聲地說:“嘿,同志們,看飛機下方,那些光點……是在打仗?”
副駕駛轉回頭往下看,通訊員雖然沒有挪位置,但也透過側旁的機窗好奇地觀望。從好幾百米的高空往下看,地面像是一塊皺巴巴的灰色幕布,大海則是幕布旁有明顯反射光的巨大玻璃塊。在經常飛行的人眼中,這幅情景也就是增添了月夜的獨特美感,並沒有十分驚人之處。不過,那塊灰色的幕布上此時跳躍着宛若火柴頭的光焰,它們燃起、擴大而又迅速消失,隱約之間還能看到地面上空飄蕩着大量的硝煙。
帶着驚詫的口吻,副駕駛說道:“真是在打仗……該死的,一定是敵人屏蔽了我們的無線電通訊,也不知道下面的戰況如何,究竟是在和什麼人作戰。亞力,能否試着與北方艦隊第2支隊或者近衛海軍步兵第4旅的電臺取得聯絡?”
在他作出要求之前,通訊員實際上在作出這樣的努力了,這架雙發的sb-3型快速轟炸機上拆去了投彈瞄準裝置和炸龘彈艙,騰出來的空間安裝了兩套通訊設備和兩套航拍設備,即:一套加密無線電發送
接收電臺和一套近程
遠程通訊通話電臺,一套是12倍焦距的廣角照相機,一套是二十倍焦距專用於拍攝小範圍內詳細景物的航拍照相機。經過這樣的改裝,這架轟炸機基本上變成了具有一定自衛防禦能力的遠程偵察機。
“這還用問?”駕駛員接着副駕駛的話往下說,“一定是受到西方鼓動的挪威軍隊,或者藉着挪威軍隊身份隱藏在這裡的德國佬,那些本該送到西伯利亞戰俘營裡去的傢伙!”
此言並非禁忌,卻因爲最近一段時期存在廣泛而尖銳的爭議而成爲純粹的私下話題,機艙裡忽然安靜下來,人們似乎有意屏住了呼吸,耳旁除了兩臺發動機的轟響便只有機艙部件在飛行中正常顫抖的聲響。
“不好,左邊有敵機!”
從機龘槍炮塔傳來的警報瞬時間讓整個機組成員受到空前的衝擊,膽小者差點被驚得靈魂出竅。衆人連忙向左看去,在這迷茫的夜空中,高速逼近的飛行器並非一目瞭然,肉眼觀察需要聚精會神才能確定。
“真糟糕,我們得想辦法甩掉它……雅辛,抓緊時間拍幾張照片回去!”駕駛員毫不約束嗓音地吼道,這一刻他們顯然還沒看清來者的面貌,否則的話,“回去”這個詞會成爲他們難以企及的奢望。
片刻,機艙上部傳來了清脆連貫的機龘槍聲,射手一面開火一面報告:“它開火了,快閃避……”
在無法使用電臺與任何友鄰取得聯繫的情況下,通訊員這時候本該擔當起機動應急的角色,但他不顧一切地趴在左側機窗前向外張望,一連串光點轉瞬即至,他驚恐地瞪大眼睛、長大嘴巴,還沒來得及發出“啊”之外的第二個音節,就聽得雨點打在雨棚上的那種噼裡啪啦聲在耳邊響起,完全不具備防禦能力的飛機蒙皮剎那間被機炮子彈撕得粉碎,破口從機身中部向前延伸,但並非與機身保持水平而是有一個向下的傾角。於是,這名從未見識過如此險況的機組通訊員呆若木雞地看着腳邊不足兩寸的位置被最後一發機炮子彈鑿出了偌大的破口,木製底艙板也被掀了一塊。擡眼看去,機艙內只能用一片狼藉來形容,寒冷洶涌的氣流從機艙壁那幾乎連成了整塊的大面積破損處涌入,飛機頓時因爲平衡受到影響而激烈搖擺起來,前部駕駛艙裡兩名駕駛員在急促而惶恐地喊叫着什麼,他一時間居然無法辨別。兩手緊緊抓着旁邊的固定臺桌,透過腳邊的破損口看着虛無的夜空以及下方飛快向後退去的地面,恍若隔世。耳邊,機龘槍射手驚恐萬分地喊着:“啊……又來一架!又來一架!它開火了!它開火了……”
地面上。
“注意……大家聽我命令開火!沉住氣!”
一根橫倒的粗樹幹後面,頭戴德制傘兵盔的軍官小聲提醒他那些素質出衆、經驗充足但近一年時間沒有參加過實戰的士兵們。在他們身後不遠處的冰原上,橫七豎八地停落着十多架無動力滑翔機,幾根綠色的燃焰信號棒早已熄滅,雪地上雜亂的腳印也最終匯聚於此。在這臨時構築的阻擊陣地,17名士兵配備mg42機龘槍兩挺、fg42傘兵步龘槍龘12支、88毫米反坦克火箭筒2支以及手龘槍若干。儘管輕型滑翔機的負荷非常有限,但這一羣士兵的彈龘藥還是較爲充足的。此時在他們前方的雪地裡,準確數量難以判別的蘇軍官兵如一羣毫無秩序的野牛浩蕩前行,他們彼此之間有近有疏,有些人只需顧及自己,甚至有便捷的雙足雪橇可以使用,有些人牽着騾馬或者攙扶傷員,費力而又緩慢地跟在和麪。隨着距離的拉近,可以很清楚地聽到靴子踩過雪地發出的吱呀聲甚至沉重的喘息聲,但沒有人說話,一個多餘的字詞都沒有。
在雪地裡行進,滑雪者在速度上佔有明顯的優勢,但近到跟前必須經過一片凹凸不平的緩坡,這就是滑雪者最不願意碰到的地形。憑藉灰白迷彩塗裝的鋼盔和作戰服掩飾,帝國近衛軍的空降兵精銳一個個緊緊伏身於各自的戰鬥位置,一雙雙冷酷而堅定的眼睛注視着這些蘇軍官兵笨拙地拄着滑雪杖往上爬,他們最前的距離坡頂只有二十多米距離,但他們的動作是如此艱難而緩慢,根本不必擔心他們一擁而上讓自己猝不及防。橫倒的樹幹後面,負責這處北線阻擊陣地的中尉軍官終於將持槍的右手從大腿移向齊眉位置,只見他非常從容地進行瞄準,直到最後一刻,對面那名蘇軍士兵才意識到前方的槍口,他急欲俯身趴下,卻沒能逃過這發令的槍聲。
咔咔咔……
在整體地勢開闊無遮的冰原中,機龘槍和傘兵步龘槍之密集,彼此之間顯得混雜難辨。兇猛的槍彈使得爬坡的二十多名蘇軍滑雪士兵轉瞬之間悉數倒下,爲防僥倖者以手榴彈反擊,阻擊者迅速拋出了四枚長柄手榴彈,機龘槍和傘兵步龘槍的連貫火力則向遠處延伸,那羣狀若野牛的蘇軍官兵聽到槍聲已經停止前進,敏捷的反應力是在戰場上求生的重要保障,於是除了驚慌失控的騾馬,那片雪地裡幾乎沒有站立者,這也使得機龘槍掃射的線性殺傷銳減。轟轟幾聲爆炸之後,伴隨着硝煙的升騰,阻擊者的槍聲迅即稀疏下來。mg-42轉而以三四發子彈一次的短射開火,傘兵步龘槍則以自動式的點射捕捉那些趴倒的身影。相比於乍一開始幾秒射殺二三十人的鐮割式屠戮,此般攻擊屬於慢性殺戮。憑藉超出雪地一截的高度優勢,阻擊者很容易射中受困於300米之內的蘇軍官兵,一旦發現對方有架設機龘槍或迫擊炮的企圖,密集的槍彈便會如雨點般傾斜而至,若形勢一沉不變地持續下去,用不了多久這裡的蘇軍官兵就將成爲區區十數名帝國空降兵的戰利品。
持續的壓制使得蘇軍官兵的怒氣在迅速積聚,這些大都經歷了衛國戰爭磨礪的海軍步兵們豈甘沉淪,在受傷同伴的哀嚎聲中,他們端起手中的武器向敵方的阻擊陣地頑強射擊。此時距離ak-47的大批量列裝還有兩年時間,這些蘇軍官兵使用的仍是波波沙、莫辛.納甘和捷格加廖夫,它們很容易構成比對方更加強大的火力,阻擊者似乎受到了壓制。終於,雪地中有人帶頭吼了一聲“烏拉”,這讓人熱血沸騰的口號聲迅速彙集成片,蘇維埃的近衛海軍步兵們奮勇而起,越過同伴們的屍骸向前推進。
經過這四年來與強手的不斷過招,蘇軍的基本戰術已經成熟和豐富起來,到戰爭末期甚至能夠在大多數戰場上壓過老兵損失殆盡的德軍部隊。面對敵人預先佈設好的阻擊陣地,他們不是一窩蜂地埋頭往前衝。缺乏重武器支援,他們純熟地運用波波沙衝龘鋒槍的強火力輸出,彼此之間交替掩護,且多以匍匐射擊姿態避開對方槍彈,那些位於後隊的機龘槍龘手亦利用這個機會從死去的騾馬上取來機龘槍和迫擊炮。前面的同伴前赴後繼地吸引了敵人火力,近距和中距的武器壓制體系悄然形成,伴隨着重機龘槍的嘶鳴以及第一發迫擊炮的怒吼,仍存的蘇軍士兵們義無反顧地投入了全面的衝鋒。在散佈着滑雪同伴屍骸的緩坡上,他們遭到了阻擊者猛烈的機龘槍掃射和手榴彈攻擊,那些長柄手榴彈帶着高拋物線飛過坡頂落下,在空中就耗去了大部分時間,落下之後蘇軍士兵根本沒機會將它們揀起再重新拋出,而從側翼迂迴攻擊的企圖也因爲對方的提前應對遭到挫敗。好在投入進攻的機龘槍和迫擊炮數量又增加了一些,以“波波沙”衝龘鋒槍進行的近距離火力壓制也起到了效果,坡頂上的阻擊力度不斷減弱,他們到最後僅是靠手榴彈造成的連片殺傷遲滯蘇軍進攻。經過接連幾次損失極其慘烈的進攻,蘇軍士兵們終於衝上緩坡佔領了坡頂,他們驚訝地發現在這裡狙擊自己長達半個小時的對手居然只有區區十六人,除了兩名奄奄一息的傷兵,其餘人員悉數陣亡。這種狂熱而無畏的戰鬥意志讓他們想起東線的老對手,而此處阻擊者的裝束和武器無不揭露出第三帝國隱世的巨大秘密。
站在坡頂,一名面頰擦傷流血的蘇軍尉官回頭朝自己的同伴們喊道:“他們是德國人,是德國傘兵,納粹士兵!”
這一句陳述毫無勝利後的喜悅,事實上,佔領這處坡頂只是邁出了艱難的第一步,距離真正的勝利還差十萬八千里。經過一番對答,更多的士兵爬上了坡頂,在眼前的局勢下,他們只能留下陣亡者繼續突圍,可當他們不再說話安靜下來傾聽,東北方向的冰原中隱隱傳來熟悉的機械轟鳴聲。想到十幾個德軍傘兵就能夠給己方造成如此程度的傷亡,倖存的蘇軍官兵不禁對前方的道路感到深深的憂慮乃至絕望……
9點將近,圍繞蘇軍中部營地展開的戰鬥依然在進行當中。
“這真是一個意志力不容輕視的對手。”
在營地左側的一處山岩上,林恩向剛剛碰頭的卡倫尼.布拉茲中校感慨到。爲了攻克這座蘇軍登陸部隊規模最大、設施最多的核心營地,夜戰部隊起初投入了兩個連又八輛雪豹的兵力,而且事先還動用基地要塞炮進行了長時間的轟擊,現在看來它已經成爲蘇軍遲滯己方作戰節奏的據點。好在林恩和隆美爾當初制定的是先分割包圍後全面圍殲的策略,強攻不利,林恩只留下一個半連的夜戰部隊和後續趕來的裝甲部隊繼續實施圍攻,滑雪前進的夜戰兵以及領頭的雪豹戰鬥組繞過營地向海岸推進,這會兒岸邊的海水應該已經納入他們的槍炮射程了。
類似的感慨,布拉茲當年在東線的時候可能已經不止一次地抒發過。理性評價,美國的大量援助對蘇軍的反攻雖有很大的幫助,但最關鍵還是靠他們自己的堅韌執着,換了讓同等數量的法國軍隊來打這場仗,第三帝國恐怕早就征服歐洲、邁向世界了。這位性格耿直、爲人低調的指揮官扭頭望向西面,沿着峽灣東側包抄的陸兵部隊在幾乎沒有遭到抵抗的情況下順利推進到了峽灣口,除留守防禦支撐點的士兵,餘下的部隊已經凝成兩個拳頭轉過來支援中部戰場了。用不了多長時間,那些更擅長正面作戰的陸兵部隊就該抵達此地投入戰鬥了。
“您說……今晚蘇軍會不會再派遣更多的飛機前來?”
“哦嗬,您在替空兵指揮官們操心?”林恩打趣地說。
布拉茲沒有像往常那樣爽朗笑對,而是帶着一種難以形容的憂慮。要知道在突襲拉斯阿莫斯的戰鬥中,他的部隊和林恩都曾長時間處於極度危險的邊緣,一個小小的意外就可能讓他們全軍覆沒,但即便那樣他也保持着鋼鐵一樣的堅毅。
林恩離開山岩走到低處,給自己掏了根菸,亦遞了一根給布拉茲。
“您是在擔心我們過早暴露在敵人的視線下吧!”
“此戰尚可,若有下次、下下次,尤其是要面對真正強大的敵方艦隊和登陸部隊的時候,我們該怎麼辦?”
憂慮之外,布拉茲的話語中竟摻雜着恐懼,但這恐怕不是出於他個人安危的考慮,而是對他身處基地內的家人,尤其是那三個活潑可愛的孩子而言。
“別無他法,只能盡力避免再戰——利用東西方陣營的矛盾和猜疑,利用輿論導向,利用挪威官方的態度。”說到這裡,林恩停住了,他用打火機點了煙,輕皺着眉頭接連吸了兩口,吐詞道:“劍走偏鋒,險中求生。”
布拉茲默默點菸,爾後嘆道:“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
出於安撫,林恩低聲說:“其實也不必太過擔心,要知道我們手裡現在掌握着兩件敵人非常懼怕的武器——無法擊落的高空飛行器和威力空前的原子彈,不是麼?”
“原子彈?”布拉茲當即帶着吃驚的表情看林恩,製造原子彈的專家和技術資料雖然是他們共同搶奪並押送歸來的,但這終究是一個耗費巨大的工程,帝國方面竭力從各個渠道密集蒐集以鈾礦石爲主的各種原料,就目前的進度來看,兩年內能否完成還是一個未知數。
“我們掌握着原子彈的研製技術,敵人怎麼知道我們什麼時候能夠把它製造出來?”林恩反問。
“他們確實難以判斷,但……我們怎麼才能讓他們相信我們擁有了?”
“這就是問題的關鍵所在。”
林恩轉頭望向基地所在的那個方向,此時那裡百分之七十以上的能源都投入到濃縮鈾項目,可以說已經達到了全力以赴的程度,兩座新的濃縮鈾工廠也在南美秘密建立起來,但形勢的發展如此之快,留給他們的時間已經很少很少了。所幸的是,林恩兼具天才射手、一流特戰指揮官、蹩腳間諜多個角色之外,還是一個擁有超時代眼光和知識的戰略規劃者,原子彈固然是初級核龘武器的標準形態,如今人類剛剛邁入核門檻的時代,對核爆炸的研究還處於探索階段,這也就給了林恩以假亂真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