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新房是多麼的奢華,王景範今天是絕對看不到了,未來的丈母孃已經派人將新房牢牢守死絕不放一個人入內,連於文傳也是半道被趕出來的——於文傳只是看了一半便被韓家人的豪富手筆所驚得目瞪口呆,王景範聽其敘述自己也可以多半想到光是這間新房的佈置,搞不好沒有個數千貫是拿不下來的,真是不知道自己的老丈人是怎麼給女兒攢嫁妝的,入仕十幾年便有了這麼深厚的家底,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顯然韓縝絕對沒有這個本事,而他的官聲似乎也不錯,不似孫沔之輩表面上道貌岸然實際上滿肚子的男盜女娼,剩下來的也只能歸功於韓氏家族的經營能力了。一個大家族往往都是分工明確,入仕當官爲家族提供庇護,而家族中也積累了各樣的人才藉助族中入仕者的權勢迅速擴張——官商結合擴張勢力可遠比孫沔那樣以權勢構陷獲取財貨要快得多,各種明暗手段一起上,想想韓氏家族幾十年便有如此氣象,想來倒在韓氏家族腳下的人可不是個小數。
王景範不是一個迂腐之人,也許父親談論此事的時候尚有三分不平之氣,但在他看來這似乎是在正常不過了——千里當官爲的是什麼,不過是“權財”二字,若非如此當年太祖皇帝那些袍澤可就不是杯酒釋兵權了,而是人頭落地血流成河。想來還是太祖皇帝看得最清楚,當然他那些袍澤心裡面也要看得開才行,只是王景範與之不同之處便是在於他非常清楚眼前這個繁華的京師開封百年之內必歸外族所有。
那壯觀宏麗比皇宮尚要高上三分的樊樓、那揮金如土的巷市,再有便是這百多萬的開封百姓,王景範是絕對不會坐視不理的——如蔡京的小傳中的一段軼聞,家中西席告誡蔡京之孫首要之學乃是逃跑。王景範自己是不必在乎的,但是他的兒孫所要面臨的境況可遠比軼聞中蔡京之孫要更加險惡萬分,大廈將傾他可不認爲自己的子孫能夠獨善其身,更何況他一直以讀書人而驕傲,可在異族人眼中讀書人不過是與娼妓乞丐相當,這可是他無法忍受的。
從丈母孃親自帶隊鋪房之豪奢,王景範完全可以想象得到明天的大婚將士韓氏家族展現其中官勢族氣魄的大好時機,對於一個奢豪的婚禮他雖不在意但心中還是隱約有些排斥的,不過想想若是自己身爲父母,兒女婚嫁自己豈不傾盡全力?可憐天下父母心,丈母孃如此作爲無非是想讓王景範能夠善待自己的女兒,看在這份苦心的情分上,王景範自然也不好說什麼,只是由得韓家去了。
不過丈母孃這番苦心讓王景範下了決心,差遣於文傳將手中的剩餘的十八顆大北珠中挑出了九顆大小相若的來,然後邀請這座宅院的主人再次商談購買事宜。大北珠雖然珍貴,但京師開封也是時有出現買賣只是不多而已,而史志聰所收藏的大北珠乃是宮中之物自然是與衆不同——二十一顆大北珠倒是能夠湊出兩套大小一般的手串用珠,只是其中一套當初典當給質庫樓給拆散了,剩餘這套原本王景範是打算壓在手中以備不時之需,只是看韓家這個架勢王景範是不能藏私了。
這宅院的主人來頭亦是不凡,不過王景範終歸是來京師開封時間太短,而京師中的中官勢族多如牛毛任誰也不可能記得如此清楚,如若不然開封府知府也未免太好當了些——在京師開封,一件不起眼的案子搞不好就牽出幾家中官勢族出來,也難怪開封府知府能夠當上一年就已經是個異數,坐在這個位子上只要能夠挺住幾個月不出什麼大亂子,那政事堂的大門就近在眼前了。
在王景範拿出那九顆一般大小的大北珠之後,宅子的主人當即就爲其作價七萬貫,由此看出這位主家也是行家裡手,當初質庫樓老闆只是選了七顆便作價五千貫一顆,九顆一般大小的大北珠也大致值這個價錢了。其餘三萬貫王景範用黃金作價,也算是將其手中的黃金洗劫一空,若非剛剛從王中正二人那裡撈了一票,搞不好自己的存銀也要全部搭進去。
王景範手中金銀來得容易,平日間也沒有被錢財所爲難過,是以交付也爽快,而對方亦是見慣了大場面的人物,收兌無缺之後便立刻將房地契交付,由此這所曾經住過樞密使的宅院也就改成王景範的名字。
“終歸有一天,我必入政事堂位列宰輔,到時也算沒有辱沒了你!”這筆交易也是王景範有生以來所進行的最大一筆交易,而這所宅院也將會成爲他在京師開封的立足之地,想想先前這所宅院的主人,看着手中的契約,王景範對於仕途的進取心從來未曾如此強烈過。
“啊?見覆,你將那宅子置下了?”王珪作爲男方家長本是想不耽誤好友之女的婚事便早兩天便住進了王景範的宅院,結果今天鋪房同樣被王景範的丈母孃給掃地出門,無奈之下便住進了先前王景範的住處。王景範天色擦黑纔回來,王珪以爲出了什麼岔子連忙過來問詢,才知今天下午王景範專門去洽購宅院去了,那宅院開口便是十萬貫絕不還價,十萬貫相對那宅子確實值,但對於王珪而言卻是一個非常高昂的數字,至少他是拿不出這麼多錢財,也就韓氏兄弟有這個能耐。
王景範與王珪相對而坐,對於王珪的驚訝舉動他倒是沒感覺出什麼來,只是笑着點頭答道:“學生已與那賣家交割完畢,房地契等一應俱全,官府也在上面蓋印了,總算是趕得上婚事將這件事了結了……”
王珪看着王景範擺在桌子上的契約頓時無語,這東西不會假的,而王景範怎麼看都不是那種人,便苦笑的說道:“見覆,某家以爲你一向行事穩重,怎麼也會做起這荒唐事來?暫且不說所耗錢財多少,朝中執政以上者,有幾個真正在京師有自己的宅第的,不過都是租來暫住的,何必呢?”
“也是無妨,學生終歸還是需要在京師有個落腳的地方的,韓家娘子錦衣玉食嫁於學生,學生自然是不會讓其跟着吃苦的,否則也是辜負了老師以及韓家的一番苦心……”王景範說道:“住在這份屬執政才能住的宅子裡,也是對學生的一種鞭策,時時不忘進取之心……”
王珪聽後也不禁爲之笑了笑,心中對於王景範置下那所價格不菲的宅院也有了底,多半是被韓縝夫人佈置新房的奢豪所動,這個年輕的狀元郎看上去是十分穩重,只是還是免不了年輕人的爭強好勝之心,不過這也是好事。
“見覆,這宅院置下也便置下了,只是這購置宅院的錢財……”王珪心中難免有些不安,根據王景範在禮部試封彌所述的三代,家中並非是世代顯宦,而渭州又是西北貧瘠之所,他想不出王景範如何能拿得出那十萬貫鉅款,更不要說還有白沙書院這個大包袱所累。
王景範肅容答道:“老師請放心,學生家產一部分爲家父經營所致,另外一部分也是學生自己所得,雖來歷有所隱,但來路亦是正當……老師不用擔心,學生是不會去舉貸購置宅院的,更何況學生尚有兩處莊園經營,狄大人所贈陳州莊園是供白沙書院用度;學生先前在鄭州亦有一處莊園,其所得足夠學生個人用度,更何況學生與那白沙蔡氏也有份經營,用不了兩年學生相信亦可憑藉其所得再購置這樣一處宅院……”
大盜之舉畢竟還是不爲人知的好,況且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王景範可沒有留下什麼首尾,任憑誰也想不到狀元郎居然能夠幹那打家劫舍的事情。王景範不擔心王珪乃至韓家的人來暗探他的財富來源,這些事情都是憑空出現的向何處探尋?最多也只能是認爲父親暗中經營積攢下來的而已,根本不可能查到自己的頭上。
不過倒是與蔡氏合作的葡萄酒,若是不出意外的話恐怕會有意想不到的收入——京師開封七十二正店,真正有屬於自己招牌酒的都很少,王景範相信古法葡萄酒必然會在日後佔據一席,他不敢奢望蔡氏的葡萄酒會如同豐樂樓的眉壽酒一般,但就是多賺和少賺的問題而已。
王珪聽後點點頭,心中固然有所懷疑不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隱私,說起來他們兩人是師生,但王珪知道這個“師生”終究不是那種極爲親密的關係,只是王珪爲王景範作伐迎娶韓家娘子,這是一個極好的開端,日後未必不會成爲真正的師生。
“見覆還與那白沙蔡氏有生意往來?”王珪只是隨口問了一句。
王景範笑着答道:“家父生前曾好那杯中之物,是以對於酒道有着特別的精研,也曾試着依法釀酒,不曾想還真的將漢唐之時的葡萄酒給釀造了出來。原本這是家父生前自娛自樂之舉,沒成想白沙蔡氏的蔡恕蔡如心也是尤好此道,是以學生提出釀造那古法葡萄酒。去年學生曾試着按照家父所教方法試着釀造了一些,交予那蔡恕品鑑,果不其然如那漢唐詩文中描述的一般,蔡氏也如先前約定一般向酒務申請了酒狀開始釀造葡萄酒。只是葡萄不及糧食,乃是有時令限制,奈何今年尚且不到葡萄採摘的季節,只能等到十月左右纔可得酒……”
“噢?葡萄酒,李太白詩中的葡萄酒?”王珪聽後不禁來了精神,他的酒量雖然差勁,但卻也頗爲喜好這杯中之物,只是自己心知酒量不大也能控制自己的慾望,這京師中的好酒不計其數,從宮廷玉液到正店名酒但凡他知道的都品嚐過,就是皇親國戚的家釀酒他也嘗過不少種了,王景範所說的漢唐古法葡萄酒卻是一下子勾起了他心底的酒蟲。
王景範笑着問道:“莫非老師也是好這杯中之物?”
“平時無事,三杯入腹便可忘去塵世憂愁,何樂而不爲?”王珪自得的說道。
王景範笑着說道:“那倒是挺好,當初爲蔡氏釀造的葡萄酒,學生這裡還留了數壇,學生對這酒道毫無興趣。釀酒之術還是家父生前閒談之時偶然提及,學生試釀也居然成功,雖不及家父釀造的好,但也可以入口了,正是贈予老師這樣懂酒之人……”
王珪呵呵笑了兩聲說道:“那某家也就卻之不恭了!”
接下來王珪又將明天迎親的步驟和需注意的事項再與王景範詳細說了一遍,免得王景範在大婚中出了什麼岔子。從王珪作伐起帖子開始到現在,王景範的婚事已經算是進展的極爲迅速了,奈何高門大閥自有一套規矩,比不得尋常百姓家這麼簡單,更何況韓縝生了三個兒子就這麼一個女兒,且又溫順賢淑在韓家中排行又小,這自然又多了幾分關注,纔會使得婚事進行的繁瑣奢華。
四月十六,王景範騎着高頭大馬,後面跟着親迎的隊伍,當中出了新郎官之外,最爲顯眼的還是那頂親迎所用的大紅轎子。這一天嘉佑二年春闈最幸運的狀元郎終於與韓氏家族結爲姻親,一時間吹吹打打的親迎隊伍被沿途的百姓所關注,就如同東華門唱名那天一般,人們爭相恐後的在街道兩邊甚至樓臺上伸長腦袋想要看看做新郎的狀元郎是何等的風采。一時間觀者如堵,甚至王景範不得不在馬上不停的作揖希望圍觀的人們能夠給自己的親迎隊伍讓出條道來,免得誤了親迎的吉時。
在親迎隊伍好不容易來到韓府之外,總算是沒有誤了親迎的吉時,此刻這場盛大的婚禮纔剛剛開始,剩下來的各種禮儀步驟多達十四項禮儀。這段時間王景範也沒少聽人講解親迎的步驟,連帶昨天晚上王珪最後還詳細的講解了一番,不過王景範對於這等繁瑣之事真的是很困惑,只得決定任由自己做個傀儡受人擺佈——若是婚事上出了岔子,自己成爲笑柄也沒有什麼,但韓氏若是因此名譽受損那可就要被整個開封城中的中官勢族所笑話了。
不過受人擺佈也不是王景範什麼都不用去想只需按照指示去做就這麼簡單,這催妝詩可是少不了的,更何況狀元郎必是才子,若是催妝詩做得差了恐怕連王景範自己都臉上無光。大體自問是才子娶親之時必會自作催妝詩,不屑參考前人程式之作,王景範爲此也是準備了好長時間才事先作了一首頗爲滿意的催妝詩,總算是過得女方守門家人的關口。
狀元郎大婚雖然不是京師開封頭一遭,但大抵先前中狀元者都已是二十五六,甚至是三十出頭,更有甚者已是老翁,王景範年不過十八正符合尋常百姓適合結婚的年齡,除了天聖年間王拱辰中狀元后大婚,這時隔近三十年也便只有王景範一人二十以下中狀元而大婚了,是以顯得格外熱鬧。
王景範也不記得用了多長時間纔將那可怕的十四道親迎程序走完,然後纔是正式拜堂最後終於送入洞房。說起來每一步禮儀都有傳承說法,每一拜甚至能見諸經書,不過王景範除了成家的喜悅之外,更多的還是疲憊和無奈——如此繁複的禮儀已經將他折騰的連抱怨的想法都沒有了,從早上一出門到答謝賓客道賀,他就不停的開始笑,雙手不停的抱拳作揖行禮,這臉上已然是麻木無知,全身也是痠痛無比,可見這新郎官當得着實不易,比那三天春闈貢院考試還要厲害三分。
待到月上中天之時,所有慶賀王景範大婚的賓朋全部散去,王景範亦是累的連張嘴的力氣都沒有了。坐在昨天被丈母孃裝飾一新的新房中,王景範好一會纔有了知覺,這一天當中他彷彿就像是丟了魂一般,別人讓他向左他不敢向右,就這麼被人從早到晚指揮了一天,他先前即便有所預料卻也沒想到會如此疲累。
四下打量了一番,這新房果然如於文傳所言“極度奢華”是什麼意思,先前新人入洞房坐帳之時尚未注意,眼下一看連他自己都覺得恍若夢中一般:房中四端各有一盞琉璃蘇燈,徑直三四尺之大,五色琉璃罩上繪着山水、人物,中間置放一根寸許粗細的大紅燭,瑩瑩燈光之下尚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香氣散出,這桌上置放的琉璃燈雖比四端琉璃燈要小一些,然其更爲精緻,僅是燈燭照明而已便已如此豪奢!
看着新娘子一身大紅吉服,一方蓋頭遮掩於上,一雙玉手從寬大的吉服袖口中露出,不停的撮弄紅色的衣襟,雖是看不清新娘的面目,不過頭飾吊珠偶然顫動又讓王景範覺得心中大是滿足之意。便緩緩走上前去,雙手將紅色的蓋頭輕輕掀開,韓慕雪低垂臻首,一臉嬌羞卻不敢擡起頭來,紅豔豔的燭光映襯下更是分不清哪是燭光,哪是羞紅,聯想到初次見她之時,那長長的脖頸都會被映紅。
此情此景王景範砰然心動輕輕一笑,捧着那雙美麗的玉手,溫柔而堅定的輕聲說道:“我一輩子都會好好寵愛你,讓你一輩子都幸福,都快樂……”
燭光映照下的新房中所迴應的便是一聲輕輕的“嗯……”
終於完婚了,戒念也長鬆一口氣,想到當年結婚可是感慨萬分,那叫一個手忙腳亂,好在不是生活在宋朝用一天的時間去結婚,否則真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情:)
呵呵,好像最近起點有幾個作者結婚,藉着這一章,那些結過婚的朋友們再溫習一遍自己的婚禮,希望你們的生活更加幸福;那些正處於火熱愛戀中的朋友,祝你們早日接受這一天的洗禮;那些還沒有主人認領的朋友,願你們的愛情早日來臨;至於那些正準備結婚的朋友嘛,哈哈,你們就等着受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