鮫淚的消息同樣傳到了長安。
蓮花夫人的事蹟本來就是三國今年除夕最大的談資。一向循規蹈矩的樑皇,突然幹了這麼一件出格的事情。
爲了博美人一笑,讓涼都滿室蓮花開。
以至於現在外人都不叫她的封號瑤姬夫人,而是蓮花夫人了。
只不過,北宸也沒有鮫淚,所以就沒有引起注意。唯獨拓跋諶在聽見這樣的消息的時候,不知道爲何,也許是心靈感應,莫名其妙就想到了楚媚。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怎麼就莫名其妙的想到她了。根本就和她沒什麼關係的事情。
最後也就拋之腦後,不了了之。
正月裡的大雪紛紛揚揚,小半個月的舟車勞頓,楚媚一行人才抵達鮫人島。
此時魚鱗毒已經非常嚴重了。鍾離澈用了不少薰香,才能稍稍掩蓋味道,不至於讓臭味飄出來。但是如果靠近楚媚,這股腥臭就會非常嚴重。
更不要說晚上睡覺的時候,穿着抹胸長裙的楚媚,露出身上那慘不忍睹的肌膚,毫無美感。
但是鍾離澈卻依舊對她寸步不離,每晚和她睡在一起。
哪怕是這樣的味道,這樣的楚媚,也不可能阻止他靠近她的心情。
唯一不同的便是,因爲魚鱗毒已經蔓延到了臉上,楚媚的臉頰上也覆蓋了部分鱗片,倒是省了面具。
“如果在這裡找不到鮫淚,也許你一輩子都是現在這樣了。但是沒關係,我不會嫌棄,我們還有很漫長的時間,來日方長。”鍾離澈望着楚媚,認真說道。
楚媚能從他瞳孔的倒影看見自己有多麼醜。
那鱗片長在自己臉上,醜陋的過分。
“每天照鏡子的時候,我自己都看煩了,難爲王上還能對着這樣一張臉吃得下飯。”楚媚低嘆。
鍾離澈伸出手輕輕撫摸她的臉頰,鱗片刮手,但是鍾離澈卻笑着開導她道,“沒關係啊。你就算長着鱗片的樣子,也很好看。如果一輩子都是這樣,我也不會看膩。”
“王上的審美,恕難恭維。”楚媚不由莞爾。
鍾離澈見她笑了,開心道,“反正都是你。不管變成什麼樣,都是你。”
一行人在鮫人島住下。路上楚媚有想過逃跑,但守衛太嚴密,只靠她自己的力量,根本沒辦法逃跑。
也就是在這一刻,楚媚心裡慢慢開始有一個逃跑計劃。
但是她必須需要接應的人。以她自己的能力,就算跑出幾百裡,也很快就會被抓回來。
必須找個人幫自己給拓跋諶送信。而這個送信的人選,楚媚心裡已經有了初定。
只不過如今他們在鮫人島,還不方便。
就在楚媚心心念念都是逃跑的時候,鍾離澈也心心念念都是怎麼能夠找到鮫淚。
他們花了三天時間,把整個鮫人島都搜了一遍,還是沒找到鮫淚。
冬末初春的天氣非常寒冷,海水冰冷刺骨,時不時有暴雨。
前幾天,鮫人島的土著就說今晚會有一場大的暴雨,讓大家都不要去海邊,免得萬一被洶涌的海水捲進海里。
半夜子時,楚媚正睡得沉甸甸,突然陶笛闖了進來,渾身溼漉漉的,臉上也不知道是雨水海水淚水,噗通一下就跪在楚媚面前:
“夫人救命!夫人救命啊!求夫人幫忙!”
楚媚一驚,從睡夢中驚醒,起身看着他道,“出了什麼事了,你有話好好說,怎麼渾身都溼成這樣。王上呢?”
雖然自己變成現在這樣,但是鍾離澈還是堅持每天晚上跟她睡一張牀。
怎麼醒來,鍾離澈就不見了?
“王上他下海了!卑職攔不住,求夫人把王上找回來吧。除了夫人,也沒人能勸王上回來了。”陶笛都快哭了。這要是鍾離澈有個什麼萬一,大梁就完了。
楚媚驚訝道,“下海?什麼下海?鍾離澈怎麼會下海?”
“鮫人島的土著村民說,鮫淚在深海,必須潛入海底才能找到。至於鮫淚到底是什麼樣子,誰也不知道,只說如果王上真的有緣看見鮫淚,就一定能夠認出來。在今天之前,王上就已經潛入海底兩次了,每次都是半夜子時,那時候夫人已經睡着了,王上又不願意驚動夫人,所以夫人並不知道。”陶笛快速說道,“但是連着好幾天沒找到,王上再次去逼問那些村民,那個村民說,如果在暴雨的子時夜晚下海,就有很大的可能性找到鮫淚。所以王上就下海了。”
“這是什麼依據,什麼叫做暴雨的子時夜晚就有很大的可能找到鮫淚?”楚媚黛眉輕蹙。
陶笛說道,“這就是那個傳說,暴雨的晚上,鮫人會唱歌,唱歌就會掉淚,然後就有鮫淚了……”
我真的是服了你們!
這些傳說都是哄三歲小孩的,鍾離澈他那麼大一個人了,怎麼還信這八竿子打不着的傳說。
所謂的鮫淚,根本就不是鮫人的眼淚,你還大半夜暴雨晚上下海去找,不要命了嗎!
“今晚有暴雨,王上還堅持要下海,卑職攔不住只能陪他去。但是波浪滔天,王上下去之後,就一直沒有浮上來。卑職……卑職只能來找夫人了,夫人救命啊……”沒了鍾離澈,陶笛也失了主心骨。
楚媚說道,“你出去立即召集擅長游泳的好手在門外集合,我更衣馬上就出來。”
“是。”
等楚媚換好衣裙出來的時候,門外已經聚集了一羣站在暴雨裡的侍衛。
楚媚剛出來,丹青就撐了傘,但是這狂風大作,傘根本撐不穩。
楚媚擺手,示意她把傘扔了,自己走進暴雨裡,對着衆人說道,“大家立即下海,尋找王上。不要逞能,注意安全。若是乏力,立即上岸休息。希望能夠早點找到王上,也希望大家不要有傷亡。”
“謹遵夫人之令!”衆人齊聲應諾。
楚媚等人一行到了海邊,才發現這浪花一個卷打起來,能有一人高,驚風駭浪,不外如是。
看着這樣的天色,他竟然都敢下海,爲了一個虛無縹緲的鮫淚。
爲了她,所以不要命。
楚媚怔怔看着大海,向着海里走去。
“夫人,您不能去啊,您要是下海,王上非殺了我不可!”陶笛連忙阻止道。
楚媚說道,“他是爲了我纔下去的,我爲什麼不能也爲了他下去。這樣纔算兩清。”
但是楚媚知道,就算自己這麼下去,也沒有跟他兩清。她欠他的,越來越多,越來越還不清了。
蘆葦蕩的救命之恩,炮製歐陽萱爲自己報仇,除夕之夜滿室綻放的蓮花,以一座城池換鮫人島,還有如今爲了一個根本不存在的東西,只是爲了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就能不要命的跳下海去尋找。
他是真的把她捧在手心裡寵愛,也是禁錮在手心裡。
一直到天色微明,衆人還是沒有找到鍾離澈。這個時候,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已經一晚上沒有出現,那……基本上就已經找不到了。
所有人都溼漉漉的站在海邊。
此時,暴雨已經停了,太陽從海平面緩緩升起,日初的景色渲染着整個海平面金光閃閃。
風平浪靜。
看不出昨晚驚濤駭浪的痕跡。
但沒有人還有心情欣賞這樣的美景,所有人都低落的站在沙灘上。
沒有了鍾離澈的大梁會變成什麼樣子,誰都不知道。
“大梁,是王上的大梁。若不是王上,當年那個滅國的大梁,只剩下兩三個人,沒有一兵一卒,沒有錢糧,怎麼可能重新復國。別人的國家滅了,多少還給皇族後裔留了一些東西,但是大梁滅了,沒有給王上留下任何東西。現在的一切,都是他一步一個腳印拼下來的。他也不想背叛,他也只想當個能夠遊山玩水看遍天下風景,還能千古流芳的名臣,可是……王上,他沒有選擇,他只能這樣做。”陶笛跪在海灘上,面朝大海,失聲痛哭,“王上,現在大梁終於復國了,您的生平抱負都實現了,可是您還沒過上一天好日子,怎麼您就死了呢。王上,沒有了您,我們大梁,要怎麼辦啊……”
所有的侍衛全部哭了起來,一片悲壯。
這些人,都是鍾離澈的心腹。
楚媚也忍不住紅了眼眶。對不起,鍾離澈,如果早知道尋找鮫淚,會要了你的性命,我一定早點告訴你,鮫淚真的不是鮫人的眼淚。
我一定早就給自己開藥方治療身體,不讓你爲了救我,冒這麼大的風險。
我真的不知道你會傻到在暴雨的子時夜晚下海,我真的真的沒想過你會出事。
鍾離澈,我確實想離開這裡,但是我從來沒有想過,我的離開,是以你的生命爲代價。
哪怕想盡辦法逃跑,也從未想過,要取你的性命。
我很感激你半年前救了我,如果那時候你沒有出現,我早就已經死在歐陽萱的刀下。
雖然你故意隱瞞了一切,把我囚禁在大梁,不允許我離開,但是相比較你爲我做的一切,我真的很謝謝你。
楚媚的心裡充滿了懊悔。事情本來不應該是這樣的,不過是她冷眼旁觀,怎麼就讓他爲了尋找這個不存在的鮫淚,折騰的丟了自己的命。
現在她後悔了。早知道如此,她絕不會這麼任性。
如果還有再來一次的機會,她一定……一定……不會這麼對待鍾離澈了。
“嘩啦!”
水花四濺,一個溼漉漉的人從海面浮現,詫異的看着岸邊哭的一片慘烈的衆人,茫然說道,“哭什麼,誰死了?”
“王上!王上活了!”陶笛驚呼。
侍衛們連忙擦擦淚,七手八腳的游過去把鍾離澈架上來了。
楚媚緊緊攥着拳頭,衝上去就給了鍾離澈一拳,“混蛋!”
鍾離澈被她打懵了,但是看見楚媚的眼眶通紅,也顧不得自己疼的呲牙咧嘴,一下把她抱在懷裡,“好好好,我混蛋,你說我混蛋我就是混蛋。”
頓了頓,鍾離澈茫然說道,“不過,我昨晚上沒得罪你啊?怎麼混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