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然以爲她來這裡的目的,是準備殺了他。竟然以爲她毀了柯瑜的屍體,是因爲憎恨他,所以要燒燬那個有着他愛妻之名的女子的屍體泄憤。
因爲得知她的身份,所以現在的一切,恰到好處的都有了理由。
“金陵公主,你隱藏的真漂亮。本王竟然都沒發現你的殺意。”拓跋諶脣邊譏諷的弧度更甚,楚媚只是怔怔望着他。
不到這一刻,你不會知道語言有多蒼白。金陵公主,自從八年前開始,再也沒有人這麼叫過她了。
那一夜,火光沖天,金陵國在一大片大火之中化爲廢墟。母妃很早就病逝了,她和弟弟阿靖相依爲命,活在那座冰冷的宮殿。父皇只剩下一個剪影,他總是很忙碌,楚媚見過他的次數,屈指可數。
而且每一次都是在很多人的年會上,她甚至記不住父皇的樣子。
楚媚和弟弟,並非得寵的公主皇子。如果沒有意外,他們會普普通通長大,等到了一定年紀,就會被當做各種籌碼,和朝廷重臣,或者和周遭的國君們聯姻。金陵國皇族子嗣單薄,每一個皇子和公主都不能浪費,大概因此楚媚姐弟並沒有被人欺負,錦衣玉食,除了對父皇沒有印象,除了大片的空白,他們的童年在很安靜的深宮裡渡過。
你不能指望一個十歲的小女孩對國家有多深的忠誠,你不能指望一個沒見過父親幾面的小女孩對父皇有多深的感情,而且皇室親情本就淡薄的可怕,對於那時候小小的楚媚,她這個世上最珍貴的人,是弟弟阿靖。
對於現在的楚媚來說,世上最珍貴的人,還是阿靖。
國破了,赫連皇族被滅族。那是一場滅頂之災,但是最起碼,她帶着阿靖逃出來了。她對金陵國沒什麼感情,也絕對不會對新晉王朝有什麼好感就是了。
畢竟新晉王朝滅掉了她的國家,毀了她的家,讓她和阿靖流離失所。卻也沒有那種一定要殺了拓跋諶報仇的徹骨仇恨,一次次在生死的邊緣走過來,楚媚早就漸漸忘記自己身爲金陵公主的事實,早就忘記了作爲赫連皇族後人這種事情,她和那些一心復仇復國的後裔不一樣,她想要的,只不過是讓阿靖醒過來,忠誠那個給了她第二次生命的公子。
如果真的有一天,楚媚的刀口對上拓跋諶的胸膛,那也絕對不是因爲亡國的仇恨。
“我沒想殺了你,更不用說毀屍泄憤。”楚媚望着他抿脣,“並非每個亡國後裔都一心想要復國,一心想要復仇。金陵亡國的時候我只有十歲,被稱爲父皇的人記不住他長什麼樣子。那些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更是記不清。如果現在赫連皇族的人出現在我的面前,能救我會救,因爲我沒辦法選擇自己的出生,這是血脈相連。但如果赫連皇族的人惹到我,會殺還是會殺,因爲我是楚媚,只是楚媚而已。”
“我從沒想過要殺你復仇,如果真的有一天,我的刀口指向你,那也絕對不是因爲亡國。”楚媚語氣平淡,脣邊勾起一抹自嘲的淺笑,“你肯定不相信還會有人是這樣想的。但是王爺,這些年,天下的亡國皇族後裔何其多,人們大多平穩的接受了一切,想要過安穩日子。只有野心勃勃的或者那些承載了期許的後裔,纔想要復仇,想要復國。可是對於我來說,我沒有這個野心,更無人對我有期許。我也只是,想要一個安穩而已。”
不知道爲何,拓跋諶竟然會覺得她這一番話,如此真誠。可是她連說謊話都是一副誠懇的樣子,這女人嘴裡到底有幾句實話,幾句謊話,無法相信。
“如果你真想要一個安穩,就不會出現在本王面前。若你的目的不是殺了我,你來北宸王府的目的,你做本王的王妃的目的,又是什麼?”拓跋諶反脣相譏。
楚媚無奈的聳聳肩,“是啊,我想要一個安穩,可是我也說過了,我沒辦法選擇我的出生,更沒法選擇我的命。王爺既然能夠查到這一步,應該已經對我瞭如指掌。不錯,我帶着目的而來,現在任務是不可能完成了,但是我也不會出賣我的任務。就算王爺要殺了我,我也不會說一個字。”
北宸王府的情報網,還真是讓人歎爲觀止。竟然能夠查出她的真實身份,那應該也知道了她和公子的關係吧。
畢竟是公子幫她掩蓋的身份。還以爲絕對不會被發現,原來還是低估了。
“既然你口口聲聲說沒有毀屍,那就把柯瑜的屍體,還給我吧。剩下的部分。”拓跋諶說到這裡,眼中的眸色黯淡了一分。
他到最後,竟然連一個全屍都無法給她。
楚媚脣邊勾起一抹淺笑,“王爺,說過了,抱歉,不知道。”
“柯瑜屍身被毀的那天,北宸王府開出幾輛馬車,運走九幽冥棺,應該是格外方便。”拓跋諶突然冷不丁說道。
楚媚的笑僵硬在臉上,“果然對王爺,就是不能有一絲隱瞞。九幽冥棺,確實是我弄走的。我的弟弟在八年前的那場大火裡被燒傷,變成了活死人。醫書上說,九幽冥棺或許可以喚醒他。我只是想試一試……跟你說這個,並非是讓你同情我,理解我,而是,我真的沒有毀掉柯瑜的屍身。”
“你弟弟被火燒成活死人,所以你燒了柯瑜,你是要我理解同情這樣的事實?”拓跋諶擡起楚媚的下巴,狹長的眼眸鋒芒迫人,“說什麼不恨我,全都是鬼話。你最討厭的人,應該就是我吧。”
楚媚一頓,果然一旦自己的身份揭開,說什麼都沒用了。畢竟亡國後裔,和北宸王本就是敵對的立場。哪個亡國後裔會想要和北宸王做朋友?
誰不恨他,誰不想殺了他。
可是她自己啊,真的不想。
“楚媚,你每次都能把謊話說的跟真的一樣,狐狸,名副其實。”拓跋諶冷冷一笑,“金陵公主帶着不明任務潛伏北宸王府,盜走九幽冥棺,燒掉柯瑜的屍身泄憤,我找不到什麼理由還留你一命。”
“你進王府的時候我就告訴過你,你想做什麼都可以,但如果背叛我,只有死路一條。”
他的手捏的下巴生疼,楚媚秋眸般的眼中水霧升起,但是那笑容卻依舊明豔動人,“是啊,我也找不到王爺還留我一命的理由。我跟你本就是天壤之別。王爺現在若是想殺了我,也無妨。反正完不成任務,我應該也活不了多久。”
“嗖!”明亮的飛刀出現在拓跋諶掌心,鋒利的刃口直抵着楚媚胸膛,“最後問你一遍,柯瑜的骨灰,在哪?”
楚媚閉上眼睛不再看他,只是脣邊勾起一抹譏笑,“這個問題,你其實應該問柯晴枝。我啊,可是真不知道。”
鋒利的刀刃劃破楚媚的衣衫,冰冷的觸感直抵心竅,楚媚腦中其實還在計算着在他的刀下逃生的機率有多大,但是想來想去,毫無生機。
下一刻,那刀卻離了楚媚的身體,並沒有插進去。
楚媚詫異睜開眼,拓跋諶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起身,背對着她站着,“滾!”
楚媚搖搖晃晃爬起來,黛眉輕蹙,“你不殺我?”
“滾,永遠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面前。”拓跋諶聲音幽冷,不帶一絲感情。
楚媚臉色一怔,伸出手輕輕牽住他的衣服下襬,低低一笑,“王爺可比我想象的仁慈。”
“哧哧哧!”
一陣勁風起,無數凌厲的殺氣就像是刀刃一般,將靠近的楚媚包圍,瞬間就在她的身上割裂無數個傷口。楚媚渾身就像是被人一刀刀劃破一樣,從肩胛至腳踝,長裙破碎,鮮血染紅了衣衫。
而楚媚碰到拓跋諶的那隻手,更是全是傷口,瞬間就染紅了整隻手。
楚媚一僵,才發現拓跋諶的雙眼早已經血紅,他讓她滾,只是剋制自己不殺了她而已。
他現在是真的想殺了她,連殺氣都已經剋制不住了。
楚媚突然覺得有點心酸,不知道是爲自己,還是爲他,張了張嘴,什麼都沒說,轉身走出了宮殿。如果還能活着,她絕對不想死。
最後一次,還是賭對了。
撿了條命。
楚媚剛出來,宮門口守着的青蓮就圍了上來,“王妃,您怎麼身上都是傷?”
“不礙事,別看傷口可怖,不過是皮外傷而已。”楚媚衝着她擺擺手,“咱們走吧。”
青蓮一愣,“王妃,走去哪?”
“王爺都知道了,失敗了呢,回去領罰。”楚媚衝着她疲憊的笑了笑,這一刻,她由衷的感覺疲倦。
彩錦連忙跪在楚媚面前道,“王妃,都怪奴婢,請王妃責罰。”
“責罰就算了,反正我現在也不是王妃了。看在你上次好歹半夜還出來的份上,我不計較了。你從哪兒來的,就回到你主子那裡去吧。”楚媚淡淡說道。
彩錦臉色一僵,王妃……都知道了?
“王妃,您這話是什麼意思?彩錦她……彩錦她……”青蓮不可置信張了張嘴。
楚媚冷淡說道,“我本就不想收下,就是覺得來的太巧了。這麼巧被陳嬌瑩教訓就被我遇見,但是誰叫你都扯住了我的衣角,這也算是緣分了。看你忠心耿耿的時候,我以爲一切只是我多想了。但是今天那耳墜子,我親眼看見你故意扔出來。於是我就知道了,終究我還是中了苦肉計。”
“王妃,對不起,我……”彩錦面色灰敗。
“好你個彩錦,王妃待你不薄,如果不是王妃,你的手都被陳嬌瑩砍了,說,你到底是誰的狗!”雲雀憤怒道。
芍藥怒罵,“要不是王妃,你現在命都沒有了,你怎麼能幹出這種忘恩負義的事情。”
“奴婢謝王妃,如果不是王妃,奴婢已經沒了雙手,但是如果不能留在王妃身邊,那奴婢就只有死路一條。沒了雙手,還是死,我只能賭一賭。是,奴婢……奴婢其實是傅側妃的人。對不起……”彩錦哭的梨花帶雨,“奴婢留在王妃身邊的目的就是挑撥王妃和王爺的關係,奴婢……”
傅雪啊,楚媚漂亮的點漆大眼微微眯起,這個仇,她記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