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從太廟回來後,宮人似乎都看清了凌無雙於拓跋而言的地位。宮裡再沒人敢飛短流長的胡亂議論凌無雙到底是否失潔給了皇甫睿淵。
之後,一連幾日,凌無雙聖寵不衰,拓跋颺夜夜宿在無憂樓,謠言不攻自破。
如果當真失了貞潔,哪個夫君會不在意?更何況拓跋颺這個萬人之上的男人。
再加之拓跋颺對凌無雙的寵幸,自然是沒有人敢再造次。
而凌無雙之前嘴上說不在意流言,心裡到底還是不舒服的。
這回耳根子清淨了,心情自然也就好了。
素月看她一天天的歡快起來,心裡自是也跟着開心,在給凌灝離的回報中,自是將這些事都傳達了過去。
她想,主子這次可以放心公主了。
只是,後來發生的事情,誰都未曾想。
這一日,又是一個明媚的好天氣,凌無雙的手裡握着小水漂,親自澆灌着那兩棵慕霜花。明亮的眸子裡流光瀲灩,神色平靜而溫和。
她不能動情,也不敢動情,便只能死死的壓抑着自己的心。
她澆灌完兩棵花草後,直起身,耳邊忽然響起他那日說的話,“白首陪霜鬢,此生不相離。”
多麼讓人憧憬的景象啊!可是,她只要一想起,心尖就會狠狠的疼。
“公主,大王讓人送了件新箭服來。”素月的聲音從旁響起,將她從思緒中拉回。
她舒展開緊皺的眉心,側頭看向素月手中捧着的盤,問道:“送箭服來做什麼?”
“明日是拓跋一年一度狩獵的大日子,君臣同歡,大王會帶上公主一起去。”素月稟報道。
“嗯。”凌無雙微頷首,擡步向無憂裡走去。
眼前,關於他美好的一切,她都不敢多看。她想爲他動情,卻也怕爲他動情。
翌日,豔陽高照,繼那日祭祀太廟後,拓跋又迎來了一年一度的狩獵日。
戰火燒在了別人的國土上,拓跋的子民自然不受半點影響,更何況在拓跋、翾國、周景瀾的三面夾擊下,顯國如今已是焦頭爛額,不知道打哪邊好了。
當初所有人都覺得拓跋颺將顯國的軍力引到了自己這邊來,是爲了女人而做的愚蠢舉動。但,誰也沒想到,在顯國軍隊即將兵臨城下的時候,拓跋的軍隊卻忽然舉兵撤退,退出了那兩座好不容易攻下的城池。且,一退就是幾百裡。
火速趕來的顯國軍隊本就已經舟車勞頓,自是無法再進入荒蕪之地追擊拓跋。但,拓跋軍隊的不戰而退,卻大大助漲了顯國軍隊的氣焰。他們將這一舉動看成了懦弱的表現,自然便生了輕敵的心思。
一連數日,拓跋軍隊都在幾百裡外按兵不動,一時間逼得顯國軍隊進退不得。
退走了,怕拓跋再發動攻擊。不退,卻又怕把軍力都浪費在了這裡。
就在顯國猶豫間,加之輕敵,一日夜裡,拓跋人裡應外合,再次發動反擊,以少勝多,讓顯國吃了極爲慘重的一場敗仗。
原來,拓跋撤出城前,早就留下了埋伏。一連數日沒有行動,不過是想等顯國放下戒備心。
至此,如今的形式便是顯國腹背受敵,原本穩固的龐大江山已是岌岌可危。
凌無雙想,也難怪拓跋的君臣、子民都如此開心了。他們的王又領導着他們打了一場漂亮的仗。
當初,便連她都以爲拓跋颺做了那樣的決定是不理智的。原來誰都低估了這個男人的能力。
難怪,他總是那麼運籌帷幄,他確實有這個能力和資格。
他牽着她的手,攜她向御馬走去,兩側跪了一路的文武百官。
她看着不遠處,宮人牽着的兩匹馬,忽然又想起了逍遙和玲瓏,心頭不禁一陣澀然。短短數月,她的人生竟是經歷了這麼多的變數。
她猶自傷感,竟覺得有股狠辣的視線刺向了自己。她不禁轉頭,恰巧與一雙視線碰撞在了一起,那人微一眯眸,隨即低下頭去。
而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與她有過一面之緣的沫舞,她竟是也跪在隨行女眷的隊伍裡。
看來,拓跋颺是準了她同行。
她收回視線時,拓跋颺正看過來,眸光往剛剛她看的方向略微一瞥,便迅速收了回來。快得好似是她誤會了他。但她知道,她沒有。
那日沫舞來無憂樓的事情,他仿若不知,不曾問過她一句。但,她同樣清楚,其實他是知道的。
他盡其所能的寵着她,卻從沒有讓她看透過他。
她並不怨怪,因爲這世上沒有一個帝王希望被人看透。
只是,這會兒她卻不禁好奇,他與沫舞之間到底是怎樣一種關係?
她總有種感覺,所有人眼中的事實,不一定就是事實。
傳說,或許只是傳說。
她微側目,看着身旁這個偉岸的男子。明明這麼近,她卻覺得他們之間好像是隔了什麼,越不過。
他恍若不知她正看着他,始終目視前方,目光炯炯。
御馬前,他說:“孤王扶你上馬。”
她微頷首,他微微一笑,扶着她上了馬。
她坐穩後,他才翻身上了自己的馬。
這倒是新鮮,在中原哪個皇帝出行不是都用嚴實的馬車,以防行刺。
拓跋颺似看出了她的驚奇,隊伍緩緩前行後,他道:“拓跋本是遊牧民族,先祖的時候,每年的這一日,部族的首領都會與子民一起狩獵,慶祝這一年的豐足。後來,拓跋漸漸壯大,收復了很多部落。首領變成了王,雖不能與所有的子民一起打獵,但這一日君王照舊要騎馬出巡,讓子民感受這一日的重要。”
“不怕遇到行刺嗎?”她隨口問,這本也是個問題。
“如果一個君王只能躲起來,被嚴實地保護着才能活命,那也該讓賢了。”他的聲音不高,卻透着霸氣。
她看着這樣的他微愣,不禁在心裡由衷的感嘆,這個男人的王者風範是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
只是,一場霸業成就的是千古一帝,犧牲的卻是普通百姓的性命。
道路兩旁的歡騰卻好似與她無關,她視線茫然地看着前方,卻不知身後有一道視線,正隔着層層人羣,狠辣地盯着她。
沫舞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像凌無雙那樣心如蛇蠍的虛僞女人,憑什麼得到如此殊榮?
從人聲鼎沸的皇城到碧草幽幽的城外,綿長的隊伍行了足足一日,天都已經擦黑了,纔看到營帳。
他先跳下馬,隨後向她伸出手。
她看着馬下的他,猶豫着,良久沒有伸出手。
即便這樣的四目相對,他的眸子依舊如深潭一般,縱使她再努力都無法看到深處。
她想,或許是因爲天黑了吧。
他今兒的耐心似乎格外的好,即便她遲遲沒有動作,他依舊不急不怒的望着她。
她終於向他伸出手,他立刻握住她的手,扶着她穩穩地跳下馬。
“早點回營帳休息,孤王還有點事情要處理。”他鬆開她的手,溫聲囑咐。
“好。”她懂進退的不多問一句,對他笑笑,領着素月離開,不曾回頭。只有在經過沫舞身邊的時候,她微頓了下腳步,方又繼續前行。
走出一段距離後,素月不放心地轉頭看看,壓低聲音對凌無雙道:“公主,大王支開公主,不會是想與沫舞郡主如何吧?”
凌無雙聞言,沉默了片刻,喃喃地回:“他想如何,不需要支開本宮。”
男人從來都是三妻四妾,更何況是帝王了。
他想要哪個女人,本就不需要她來同意。
只是,嘴上雖如此說,心裡雖然明白這個理,心尖卻隱隱作痛。
她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難道真的對他有了期待?
素月被她的話堵得啞然,也說不出話來。
而另一邊,拓跋颺並未站在原地等沫舞,那不合他的身份。
他領着冀安,走出一段距離後,吩咐道:“領着沫舞去見見紇奚郡王。”
“可是……”冀安有些猶豫。
“到底是父女。”拓跋颺輕嘆了聲,他也知道這事難辦,逐又吩咐道:“你親自過去,紇奚郡王會明白的。”
誰都知道冀安是拓跋颺的親信,他親自將沫舞送過去,便也就等於拓跋颺過去了。
只是,每個部族都有自己的驕傲。冀安不禁在心裡嘆氣,即便他過去了,紇奚郡王表面上不好說什麼,只怕落下營帳後,也一樣不會給沫舞好臉色。
他倒是不懂拓跋颺的想法了,紇奚郡王與那一雙兒女的恩怨早就埋下,拓跋颺一向不願去深管別人的家事。再者,爲君之道,也不會希望像莫邪這種功高之臣,再有一個強大的後臺。
特別是這個時候,莫邪剛剛打了一場漂亮的戰,拓跋的子民已經徹徹底底的將他當成了戰神,若是他再得了世子的身份,紇奚部落若是想叛出去,都是不無可能的。
冀安自認不是個聰明的人,但跟着拓跋颺久了,這簡單的時局分析,他還是看得懂的。他不信自己的主子會不懂,可既然懂了,又爲何突然做了這樣的決定?
難道,當真是太在意沫舞郡主了?
“還愣着做什麼?”拓跋颺轉頭看向凝神苦想的冀安。
“屬下這就是辦。”冀安當即回神,剛要轉身離開,便看到沫舞向這邊小跑而來,他只得再次轉身,向拓跋颺稟報道:“大王,沫舞郡主向這邊來了。”
拓跋颺的眉心略微輕皺了下,停下腳步,轉身看向身後時,眉心已經舒展開,看不出半點的情緒。
冀安對拓跋颺身後的侍從使了個眼色,領着幾人退出了老遠。
沫舞這會兒已經跑了他的近前,在距離他兩步的距離停了下來,微微有些喘,額頭上滲出了薄汗。
終於與他面對面,有太多的話,她卻已經說不出口。
人還是那個人,可兩人之間的距離卻變了。
他就這樣平靜的與她對望着,並沒有她眼中的激動。
“一會兒你與冀安去看看紇奚郡王。”拓跋颺首先打破沉默。
“我爲何要去見他?”她終於找到了發泄的出口,語氣一時間也尖厲了起來。
“這是你孃的遺願。”拓跋颺回的不鹹不淡,只是在重複一個事實。
“是我孃的遺願,還是你只是想找個理由送走我?”沫舞眼中再無半點期待,因爲她漸漸地看清了。
拓跋颺不語,只是微眯了眸,定定地看着他。
“爲何不說話?”沫舞哽咽的聲音微微打着戰。
他又沉默了好一會兒,直到她已經淚流滿面,他才緩緩開口:“你若是不想見,便回營帳休息吧。”
話落,他已經轉了身。
只是,他將將擡步,身後的她便衝了上來,死死地抓住他的袍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