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向來堅強的凌無雙彷彿失去了堅持下去的希望,躲在自己的夢中,怎麼都不肯醒來,哪怕是噩夢,也好過現實中的殘酷。
只有素月知道,她其實是捨不得的。若捨得,早便放下,不會讓自己置身於如今的泥沼中。她只是累了,想在夢中歇一歇。
隱約間,她好像聽到有人在怒極的罵:“一羣沒用的奴才,拓跋養你們做什麼?”
然後,有人戰戰兢兢的求饒:“臣該死,臣該死。”
對,是求饒,他們嘴裡說着該死,其實沒有人真的想死。
“既然你們都覺得自己該死,孤王成全你們。”拓跋颺冷笑,陰霾地睨着跪在他腳下的一衆太醫,眼中啐着殘忍的弒殺風暴,“來人,將這羣沒用的庸醫給孤王拉下去。”
剛剛還承認自己該死的人,終於開始真的求饒了。
“大王饒命,大王饒命。”
拓跋颺的眸色乍寒,半點想要放過他們的動容都沒有。
一直冷漠地看着一切發生的素月忽然跪了下去。
“公主如今性命攸關,還請大王請幻影姑娘入宮。”
她不會爲那些庸醫求情,因爲在她的眼中,除了凌無雙以外,任何人的生死都與她無關。就像是拓跋的人也沒誰真的在乎過凌無雙的生死。最涼不過人心,哪怕凌無雙爲了這片土地灑下了熱血,真的感激她的人,又有幾人?在他們的眼中,她是外族,她來勢洶洶,別有用心,她是他們想要驅逐的對象。
拓跋颺寒徹的眸子忽然有希望的晶亮閃過,隨即卻忽然冷了下來。
“你主子算計的可真是周全。”
素月聞言愣了下,冷笑道:“大王還真是薄情寡義。”
“大膽!”拓跋颺何時被一個奴婢如此教訓過,眼中殺氣閃現。若她不是凌無雙的人,這會兒他早就命人將她拉下去了。
“奴婢說錯了嗎?”素月半點懼怕之意都沒有,“不管公主做什麼,大王都覺得公主在算計。想必大王已經忘記了,鎖龍坳中,到底是誰用命換回了大王。”
若是她不能保護公主,她也沒有存在的意義了。
拓跋颺的臉色已經沉得嚇人,下邊跪着的一衆太醫更是嚇得不輕。
如此說話,無異於羞辱了帝王。
可是素月的話還沒有完,她繼續道:“這後宮的哪個女人沒有在算計?她們動不動就想要人的性命,只有公主還在覺得人命可貴。公主總是說,大王是明君,大王有一日定然能統一塞外,傲視所有人。可是奴婢看不到大王的明智,只看到大王是如何冤枉公主的。”
下邊已經一片抽氣聲,衆人被嚇得噤若寒蟬,只有素月還一臉倔強與不屈。
拓跋颺狠狠地盯着素月,垂在身側的拳攥得咯咯作響,可見已是怒極,卻仍舊隱忍着。
良久後,他終是一句話沒說地拂袖而去。而素月依舊跪在原地,腰板直直的。
她有負主子的託付,頻頻看着公主受傷。她絕不能再讓這樣的悲劇繼續上演,絕不能……
她側頭看向昏迷中依然緊皺着眉心的凌無雙,狠狠地在心裡發誓,“公主,若是你不願雙手沾血,便由奴婢來做這個惡人吧!”
御書房。
冀安應詔趕來,一進門就見拓跋颺臉色陰沉地坐在御座上,不知在想什麼。
“孤王命你在三日內,將幻影接進宮來。”拓跋颺忽然打破沉默,吩咐道。
“幻影?”冀安不禁一哆嗦,“那個女魔頭不是離開了嗎?”
“那就接朵畫入宮。”拓跋颺咬牙吩咐道。
冀安不解地看着他難看的臉色,知道自己若是識相的話,就什麼都不能再問。
“是,屬下這就去辦。”
直到冀安離開,獨坐在御書房中的拓跋颺寒涼的眸子裡,才現出擔憂之色。可是,這情緒快得在晃動的燈光下一閃即逝,恍如人的錯覺。
朵畫的身體很虛弱,即便得到了皇甫睿翀精心的照料,卻還是不見好的有多快。
她基本上每日都將自己關在房中,皇甫睿翀對此並沒有多問,他對她似乎更加的縱容了。
冀安過去時,先找了皇甫睿翀。
他打心裡的怕幻影,那是種想想那日的情形便後怕的感覺。
他知道她很聽皇甫睿翀的,只要皇甫睿翀答應,便一切無憂。
對於冀安的到來,皇甫睿翀起先有些驚訝,但也只是一瞬間的驚訝。
他們都很清楚拓跋颺是什麼樣的人,他又怎麼會不掌握他的行蹤呢?畢竟,他的身份特殊。
他請了冀安進門,尚算客氣地問:“不知道冀公子過來所謂何事?”
“公主最近身子不太好,甚爲思念公子和朵畫姑娘,大王請公子和朵畫姑娘入宮一趟。”冀安簡單的說明來意,卻刻意提起朵畫。這不禁讓皇甫睿翀生疑。
“哦?爲何要請朵畫?”
“幻影姑娘在千里之外,大王無法爲公主請來,便希望朵畫姑娘入宮,一解公主思妹之心。”冀安這些話都是來之前準備好的,拓跋颺的臉色告訴他,如果他辦不好這事,他很容易倒黴。
至於是朵畫還是幻影,就不歸他管了,他只要想辦法讓她入宮就好。
“好,我知道了。”皇甫睿翀平靜地點點頭,問:“公主的身子如何?”
冀安的臉色微變,沉重地道:“不好。”
皇甫睿翀看他的反應,不禁也急了。
“不好是何意?”
“幾日都昏昏沉沉的,藥用了一副又一副,始終不見好。”冀安的語氣越發的沉重。
“好,我和朵畫即刻與冀統領入宮。”
皇甫睿翀毫不遲疑,直奔朵畫的房間。
他進門時,她正躺在炕上淺眠。
他看着臉色慘白,脣瓣失去了血色的她,心裡不禁一疼,有些不忍叫醒她。
一番猶豫後,他才伸手推了推她。
她知道是他,她的警惕性向來很高,從他一進門開始她就知道是他。
可是,她好累,不想睜開眼。
他見她沒有反應,推她的力氣加大了些。
“丫頭,醒醒。”
她的身子被推得一晃一晃的,不得不睜開眼。
“皇甫大哥,怎麼了?”她睡眼迷濛地問。
“丫頭,跟我入一趟宮。”他說着伸手將她扶起。
“爲何要入宮?”她問完,不禁苦澀地笑,替他答:“是去見凌姑娘嗎?”
皇甫睿翀一怔,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一抹傷,心便也跟着疼了。
“她病了,病得很嚴重。”他沉重地說。
她靜默地看着他,她其實想說,“我也病了。”
只是,她的話終是哽在嗓子中,沉默地點了點頭。
“你收拾一下,我出去等你。”皇甫睿翀深深地凝她一眼,便要離開。
他將將轉身,剛邁下炕的她,身體便不穩地晃了晃。她一驚,他卻好像有感知一般,忽然轉過身,扶住她。
她倒在他的懷中,對視着他的明眸,已經傷痕累累的心狂亂地跳着。
他扶着她的手微微收緊,亂了的心有絲絲的疼痛泛起。
良久後,他將脣輕輕地落在她的額上,淺啄即起。他深深地凝着她,極其認真地說:“丫頭,等從拓跋皇宮回來,我們就成親吧。”
她整個人狠狠地一震,不禁愣住。
“到時候我帶你離開這裡,找個世外桃源隱居,再也不會趕你走了。”他握住她的手,字字清晰的許諾。
她的心狠狠地一疼,眼中有抹眷戀閃過,那是她自己都不懂的情緒。
她點點頭,卻沒有多少的喜悅。
“我出去等你。”皇甫睿翀輕聲交代,鬆開她冰涼的手,向外走了去。
她的視線追着他挺拔的背影,直到他推門走了出去,她才垂下了眼瞼,遮去變了幾次的複雜情緒。
微風輕拂,陽光明媚。在這個月份,對於總是滿天黃沙的塞外來說,真的是個難得一見的好日子。
紇奚沅紫微微昂頭,望着湛藍的天空,心中有道疼劃過。
宮裡病的人,其實不只是凌無雙,還有她的姑姑。
可是,從來都是母憑子貴的後宮,又有幾人會記得一個失去了孩子的先皇嬪妃?
紇奚夫人一直哭喊着,兇手不會是瀟純,是拓跋颺爲了包庇凌無雙,而犧牲了瀟純。
她不知道姑姑爲什麼那麼肯定不是瀟純,但不管是不是凌無雙,她都早就清楚了一個事實,拓跋颺是真的不想動凌無雙。
即便這裡邊有政治的原因,但真的沒有感情在裡邊嗎?
這樣的問題,也只有拓跋颺自己才知道答案了。
她看不懂,也不想看懂,看懂的事情越多,她便越是不開心。
這世上的秘密總是太多,姑姑有秘密,拓跋颺有秘密,也許她以後也會有秘密……
每個人似乎都有好多秘密,要掩着藏着,不惜去傷害別人。
“夫人。”院子裡忽然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
她尋聲看去,這纔想起來,其實有一個人是沒有秘密的,那就是冀安。
在中原外臣是不能入內宮的,塞外雖然沒有這樣的強制性規定,但也很少有人像冀安這樣的出入自由。
她知道,拓跋颺是怕她悶,是以,便讓冀安來陪她。
他總是給她很多自由,對她格外的縱容。可是,她最想要的他從來都給不了。
“冀安,你來了。”她看着他笑,卻沒有了往日的歡快。
“你姑姑好些了嗎?”冀安擔憂地問。
她不禁落寞地低下頭,有淚打溼了睫毛,總算是有人還記得姑姑。
“別難過……”冀安的眼中閃過痛意,“沅紫……”
她微顫的身子一僵,擡頭看向他,“你很久沒有叫我沅紫了。”
她打小是與他一起長大的,那時整日膩在一起野,日子過得無憂無慮,毫無煩惱。
“身份有別,我倒是沒有什麼,我只怕給你添麻煩。”冀安嘆了聲,這一道宮牆圈走了她的自由和快樂,更束縛了他們之間的情誼。
“冀安,我真想離開這裡,回部落去。”她忽然說,昂頭望着蔚藍天空的視線中充滿了憧憬。
只有回到那片土地上,她才能像雄鷹一般,自由地飛翔。
冀安微驚,認真地看着她,“若是你真的想,大王會答應的。”
“冀安,你跟我一起去,好嗎?”她懇求地道。
她有些怕,怕回去後,紇奚部落的人都會不接受她。怕她回去後,原本的朋友都已經不在。
冀安微遲疑,還是重重地點了點頭。
這會兒,他才知道,他對她的這句話有多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