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畫昏睡了一天一夜,才悠悠轉醒。
這會兒她的眼皮有些沉重,顫動幾下,才勉強睜開。
尚且模糊的視線裡,是皇甫睿翀沉俊的臉色。他正雙目定定地看着牀上的她,不知在想什麼。
她的心裡一顫,輕輕的啓脣,聲音沙啞而乾涸:“皇甫大哥……”
“醒了。”他有些慌亂的回神,依舊是往日的溫文如玉。
她想,剛剛大概是她睡糊塗了,或是他太累了。
驀地,她又想起一事,下意識屏住呼吸,試探着問:“郎中說我的身子怎麼了?”
“沒事,就是有些弱,好好休養下便好了。”皇甫睿翀對她溫和地笑笑,站起身,剛要轉身,便見她一急。
“我去拿粥給你。”他無奈的失笑。
她這才鬆了一口氣,隨即意識到兩人話中的曖昧,又微微紅了臉。
他幾步走到桌子邊,取了粥碗回來,還是熱的。
“來,起來吃點,你昨晚就沒吃東西。”他先將粥碗放在牀邊的小桌上,再伸手溫柔地將她扶起,纔再次拿起粥碗。
他拿着湯匙在碗中攪了攪,又吹了吹,才盛起送到她的脣邊。
她微皺眉心,靜靜地看着他,總覺得這樣的情景恍然若夢。
他之前對她雖然也很好,但像是這會兒的溫柔,卻是不曾有過。
如此小心翼翼的對待,讓她的心裡不禁發慌。
“丫頭,怎麼了?”他見她不動,不解地問。
“沒事。”她這纔回神,張了嘴。
他耐心極好,一匙一匙地送到她的脣邊。如此周而復始的喂她吃完了一整碗粥。
“你再休息一會兒。”他放下粥碗,站起身,想要扶着她躺下。
“不用了。”她搖搖頭,對視着他佈滿紅血絲的眼:“皇甫大哥去休息吧。我沒事了。”
他微遲疑,才應道:“那我先回房了。”
“好。”她應聲,看着他離開,總覺得兩人之間有些奇怪的壓抑。
那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似乎一切再難回到昨夜之前,又似乎有人在努力地維持着……
難道,他知道了什麼?
兩人之間這會兒似乎隔着一片迷霧,他們看不清彼此的心,更看不清前方的路……
拓跋皇宮,無雙院。
太醫過來給凌無雙送了熬好的藥,藥效倒真是出奇的快。
一碗藥下去,胸腔裡的疼當即緩解了不少,再到漸漸平息。如果不是之前徹骨的疼過,她真的要以爲一切不過一場夢,亦或是一場誤會。但她很清楚,一切遠沒有結束。
“公主!”素月從外邊快步走了進來,臉色難看。
“怎麼了?”凌無雙神情緊繃的問。
“瀟純夫人被囚了。”素月聲音沉重地回。
“什麼罪名?”凌無雙驚問,隨即意識到了什麼,諷刺地笑着問:“是她殺了康王?”
素月點點頭,復又詳解道:“證據是王后交給大王的。”
“這後宮果真只有得寵與不得寵,沒有對錯之分。”凌無雙坐在炕上的身子晃了晃,眼中淚光晃動。
她不想做這宮裡的女人,真的不想。
她很清楚,那人一開始想陷害的人是她。如若不然也不會用刺客牽絆住她,再找來拓跋颺他們。
如今,瀟純被她慫恿的剛一出手,周清漪就拿出了證據,這是不是也太巧合了?
而她都能想到的事情,他又怎麼會想不到?
只怕這一次,瀟純凶多吉少。
“公主,您的禁足令已經取消了。”素月小心翼翼地問:“這事我們還查嗎?”
“從一開始,結果便已經註定了。”她語焉不詳地呢喃,出神了好一會兒,才問:“瀟純夫人被囚在了哪裡?”
“公主要這個時候過去看瀟純夫人?”
這個時候所有人都避之不及,自己若是主動貼上去,顯然不是明智的。
“沒事的,在別人眼裡,本宮是被冤枉的人。而瀟純夫人是那個罪魁禍首,本宮去見見她,也是人之常情。”凌無雙諷刺地笑言。
“公主說得有理,奴婢愚鈍。”
“不是你愚鈍,而是你的心裡比我們都乾淨。”
她也曾乾淨過……
所有人都回不到最初的從前了,變的不只是皇甫睿淵,還有她。
亙城那一年的相遇,就如一場夢,一場乾淨的夢。
淚忽然迷濛了眼,她卻依舊安靜的淡笑着,既然怎麼都要這樣走下去,眼淚便只是軟弱的無用之物。
“奴婢給公主更衣。”素月的聲音微微有些哽咽。
“好。”凌無雙看向窗外,喃喃道:“找件顏色鮮亮些的,本宮要風光的走出這裡。”
“是。”素月靜看着她蒼白,卻又帶着倔強的容顏,視線不禁迷茫。
她們都不知道這條路還要走多遠,還能走多遠。可是,她們別無選擇,只能走下去。
她爲她選了一件大紅的袍子,大朵大朵的牡丹綻放在袍子上,栩栩如生。
“這袍子真好看。”她看着在陽光下生輝的袍子,唯獨沒有說,其實她並不喜歡這樣華麗、繁瑣的衣着。
她更喜歡一件粗布男裝,一匹駿馬,奔走於遼闊的大地上。
“奴婢爲公主穿上。”素月將她從炕上扶下。
疼痛這會兒雖然緩解了,但經過那一番折騰,她本就虛弱的身子這會兒更是弱不禁風了。
素月手腳麻利的爲她更了衣,將她扶坐在梳妝檯前。
“給本宮上些胭脂。”若是她的傷痛、脆弱他都不心疼,倒不如掩上。
“是。”素月應聲,給她畫了一個精緻的妝,將她蒼白的臉色掩飾的七七八八,若不細看,定然不會留意。
凌無雙滿意地看了看鏡中的自己,站起身:“我們走吧。”
紅色的長裙拽地,耀眼而尊貴。她昂首挺胸地走出寢房、花廳,直到走出無雙院,她仍是沒有感到一絲的自由滋味。
心若是不自由,人是被囚在無雙院,還是能在這宮裡自由行走,根本沒有區別。
這宮裡的女人就如同花兒一樣,勝放過後,便可以一夕凋零,繁華落盡間快得讓人忍不住傷感。
昨日,她見到瀟純夫人時,她還是那樣意氣風發,對皇后之位充滿了憧憬。再相見,她已經被囚。
她還那麼年輕,可她的眼角眉梢似乎在一夜之間又都染上了歲月無情的傷。
“真沒想到,你還會來看我。”瀟純先打破沉默,語氣出奇的平靜。
“我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凌無雙的語氣同樣平靜。
但,這會兒她們真的會有真正的平靜嗎?
“我也沒有想到。”瀟純緩緩彎起脣角,褪去了往日的鋒芒畢露,笑得恬靜,竟好似天山上的一朵雪蓮花。
凌無雙看着不禁心酸,走到了絕路,纔回到了最初的純白。這宮裡到底還要毀掉多少女人?
“其實公主比我幸運。”瀟純真心的羨慕。
凌無雙還是第一次聽到瀟純這樣的語氣。在後宮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中,瀟純從來都是好鬥、善妒的。像今日這樣羨慕地看着她,讓她無法想象,她到底發生了怎樣的事情,亦或是經歷了怎樣的心裡煎熬……
“有那麼多人愛着公主,可卻沒有一個人真正的愛過我。”她看着凌無雙和善的笑,一雙好似看破了世俗的眼中,有淚緩緩滾落。
她終究還是沒有看透,在權利和繁華都已經落空後,她才發現其實一份真情比什麼都重要。
“可我的結果並不比你好,不是嗎?”
不後悔愛過,可那痛苦的滋味也只有她自己懂。
她的愛剛剛萌芽,甚至還來不及開花結果,便已經只餘下傷。
“這世上,又有哪個男人心裡會只有一個女人呢?男人心裡的擔負總是太多,只要他真的憐惜你,將你放進心裡便好。”這是她對拓跋颺的期待,她曾以爲她得到了,轉眼間繁花若夢,一切成空,才發現自己從不曾得到。
凌無雙這會兒信了,瀟純從來沒有愛過。
愛一個人時,沒有人可以不自私,願意分享。
“你不想再走出這裡了?”凌無雙岔開她的話,每個人對愛情、男人的看法都不一樣,她不想與她爭論。
“我還可以走出去嗎?”瀟純雖在問,心裡卻已經有了肯定的答案。
“或許,大王並不想……畢竟他沒有立刻下令……”凌無雙的話斷斷續續。
“你知道不可能的。”瀟純嘲弄地笑笑:“你相信康王是我害的嗎?”
凌無雙的脣瓣動了動,無聲地搖了搖頭。是的,她不相信,從昨日瀟純答應與她聯手開始,她便猜到不是瀟純所爲。若真的是她所爲,她又豈會笨到在這個風口浪尖招搖?
瀟純感激地笑笑,喃喃道:“我比你瞭解大王,他沒有立刻下令,只不過是爲了顧及我爹的顏面,給他最後的機會。”
“難道……”凌無雙一驚,視乎猜到了什麼。
“沒錯。我爹反了,他想要趁着亂世自立爲王,不再臣服於拓跋。”瀟純忽然笑出了聲,身子一顫一顫的,淚水大顆大顆地滾過她憔悴的面容:“便連自己的親爹都不顧及我的死活了,又有誰會在意呢?”
“你自己。”凌無雙的語氣毋庸置疑:“人活着,不是爲了別人的憐惜,而是爲了自己。”
瀟純止住狂亂的笑聲,卻止不住淚水:“公主可以爲了自己而活嗎?公主不也是一顆政治的棋子?等兩國開戰,他們用公主的血祭旗時,公主就不會覺得自己之前的付出很可笑嗎?”
“不會。”凌無雙未加猶豫:“至少我爲我的子民爭取了和平的時間,他們能多過一天安樂日子,對於我來說都值得。”
瀟純的身子晃了晃,自嘲地笑了笑,看着她的眸子中多了一分敬佩。
“難怪大王會喜歡公主。”瀟純自嘲地勾起脣角:“我猜到了開始,卻沒有猜對結果。”
瀟純的語氣轉爲溫和,就像是在與姐妹之間閒適聊天一般繼續道:“康王的死必然要有人負責,大王就算是傷盡天下人的心,與天下人爲敵,也不會與紇奚部落反目。”
“爲何?”凌無雙不解的追問,她一直以爲拓跋颺爲了天下,可以不惜與天下人反目。
紇奚部落,紇奚夫人和紇奚沅紫的孃家,可她卻隱約的覺得,他爲的不是這兩個人。
那,到底是爲什麼?
瀟純的表情怪異的,反問:“公主不知道爲何?”
不待凌無雙回答,便聽她又道:“不過也是,大王怎麼可能將自己的弱點暴露在敵人的面前呢?”
瀟純的話說得凌無雙心裡咯噔了下,但她的面上依然淡定自若,反問:“你確定本宮是大王的敵人?”
“在大王心裡,所有人都是他的敵人。因爲這世上根本就沒有值得他信賴的人。”瀟純咬牙切齒地說:“便連寒雨院那位都不能得到大王的信任,更甚是其他人了。”
“哦?夫人知道寒雨院的那位是誰?”凌無雙故作好奇的問。
她相信,瀟純還沒糊塗,她說一千道一萬,其實不過是有話想要告訴她,又不想直接說,失去了真實。
於是,她選用了迂迴的辦法,一步一步地將話題引到這事上。